回中牡丹为雨所败二首[1]
下苑他年未可追[2],西州今日忽相期[3]。水亭暮雨寒犹在,罗荐春香暖不知[4]。舞蝶殷勤收落蕊[5],佳人惆怅卧遥帷[6]。章台街里芳菲伴[7],且问宫腰损几枝?
[1]回中:在泾州附近,秦时曾建有回中宫,这里以回中代指泾州。
[2]下苑:即曲江,汉代称宜春下苑,唐为长安最大的风景区。他年:往昔。
[3]西州:安定郡(泾州)。
[4]罗荐:锦制的垫褥之类。
[5]收落蕊:蝴蝶在落英中飞舞,好似惜花而收取落蕊。
[6]卧遥帷:牡丹因风雨摧残而委顿,遥看犹如佳人惆怅卧于帏中。
[7]章台街:在长安西南。
浪笑榴花不及春,先期零落更愁人[1]。玉盘迸泪伤心数[2],锦瑟惊弦破梦频[3]。万里重阴非旧圃[4],一年生意属流尘。前溪舞罢君回顾[5],并觉今朝粉态新。
[1]“浪笑”二句:浪笑,空笑。石榴花夏初始放,故说“不及春”。而牡丹不应零落而落,则比“不及春”之榴花更可悲。
[2]玉盘迸泪:牡丹花冠上雨珠飞溅,好似落泪一样。
[3]锦瑟惊弦:以锦瑟急奏时的促柱繁弦比喻急雨打花,令人心惊。
[4]重阴:阴云密布。旧圃:指往昔曲江旧圃之美好环境。
[5]前溪:在浙江武康县,南朝习乐场所,有《前溪歌》云:“花落随流去,何见逐流还。”舞罢:指花瓣飘落净尽。
比起前一阶段,泾幕诗中有关个人怀抱、遭际及恩旧、家室的篇章显著增多,而且往往写得比较出色。所选两首为比兴体咏物诗,即诗人泾幕期间托物寓怀,自慨身世之作。首章展开较长的时间过程,写牡丹原本植于曲江苑圃,今日沦落西州,着重今昔境遇的对比和同伴之间得意与失意的对照。次章突出牡丹一春的遭遇,着重写风雨摧残、零落迸泪的凄惨情状。两章呼应配合,借牡丹的不幸,寓托作者应宏博遭斥、寄身泾州的种种情事。同时,时代环境的恶劣及其对美好事物的摧残,也在诗中曲折地得到反映。
咏物和抒怀紧密结合,但重在抒怀,这和《安定城楼》一样,都显示出商隐主观的重抒情的创作个性。如果说《安定城楼》显示了商隐学杜达到了既神似又能变化的境地,则这两首诗就显示出他已完全建立了个人独创的风格。两诗写牡丹为雨所败的情景固然逼真,但作者目的并不在于纯客观的景物描绘,写景全以唱叹出之,不为描摹物象所拘滞。诗不仅次章结尾以想象中的“舞罢回顾”挽过一步作结,谓与将来飘落殆尽相比,今日雨中的晶莹零落犹为新艳美丽,将凄零之伤悲更推进一层。而且两章开篇也分别以“下苑他年未可追”、“浪笑榴花不及春”向前回溯一步,令人想象牡丹当年在曲江的繁华盛况和为雨所败前迎春开放的情景。这些都是虚笔。综观全篇,虽重点在写雨中牡丹,却用它零落前后的境况作为对照,隐隐构成牡丹生活遭遇的三部曲,不仅表现落花的悲惨现状,而且展示了牡丹悲剧性的命运,使诗歌意味更加隽厚。
商隐咏物诗在物我之间,常呈时分时合、似分似合的状态,人称每不甚分明。如此诗首章起联显然站在观赏角度,以叙述口吻,主客体区分明确。而以下三联则物我无形中融为一体。大概作者初因雨败牡丹而兴感,随着感情被落花激发酝酿,由落花联及自身飘零不偶的命运,不觉身依魂附,物我浑然了。这与商隐意识流的思维与写作方式是分不开的,而这又是与其主观性纯粹抒情性的创作个性联系在一起。如果说从抒情基调上,商隐是以感伤色彩的强化和成熟为主线,那么在抒情手法上,则以这种遵循情感自然逻辑的意识流的写作特点不断突出为趋向。这两点循着商隐的创作一路走下去,会看得越来越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