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诗选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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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有感

玉帐牙旗得上游[1],安危须共主君忧。窦融表已来关右[2],陶侃军宜次石头[3]。岂有蛟龙愁失水[4],更无鹰隼与高秋[5]。昼号夜哭兼幽显[6],早晚星关雪涕收[7]


[1]玉帐:征战时主将所居之军帐。牙旗:以象牙装饰的军旗。上游:即上流,占形胜之地。

[2]窦融:东汉初封凉州牧,曾上书光武帝请讨不肯归顺的隗嚣。关右:函谷关以西地区,指凉州。

[3]陶侃:东晋荆州刺史。成帝咸和二年,苏峻叛乱。侃被推为盟主,会师石头(今南京),击斩苏峻。

[4]蛟龙失水:喻人主失权,此处指文宗受制于宦官。

[5]与高秋:鹰隼在秋天搏击长空。与,通“举”。《礼记·月令》:“孟秋,鹰乃祭鸟。”指搏击凡鸟。

[6]幽显:即阴阳,指死者与生者。

[7]早晚:何时。星关:喻禁阙、皇宫。雪涕:抹泪。


唐文宗大和九年(835)十一月二十一日,李训、郑注等谋诛宦官,事败,李训于逃亡途中被擒斩首,郑注为凤翔监军张仲清所杀,宰相王涯、贾餗等亦被宦官仇士良诬杀,因训、注而族灭者十一家。自此宦官气焰日盛,文宗受制于家奴。史称“甘露之变”。商隐系心国运,一连写下《有感二首》、《重有感》、《曲江》等多首诗篇反映此事。

甘露之变发生后,昭义节度使刘从谏因与宦官有矛盾,曾于开成元年二月、三月两次上表,力陈王涯等“荷国荣宠,咸欲保身全族,安肯构逆”,“训等实欲讨除内臣两中尉,自为救死之谋,遂致相杀,诬以反逆,诚恐非辜”,抨击宦官仇士良等“擅领甲兵,恣行剽劫,延及士庶,横被杀伤,流血千门,僵尸万计”,并表示“如奸臣难制,誓以死清君侧”(见《资治通鉴·文宗开成元年》)。仇等惕惧而稍有收敛,文宗方得以保全。

本篇是《有感二首》的续篇,即因从谏上表事有感而发。诗对从谏上书震慑宦官、稳定政局予以肯定,同时又对其仅止于上书表示不满。起句谓刘从谏为一方雄藩,昭义镇辖泽潞,邻近都城,得上游之便,兴兵勤王的条件极为便利。接着以一“须”字,强调此乃人臣义不容辞之责任。既有责任,又有条件,那么就该有勤王除奸的实际行动,颔联便逼近追问:既已上书表明立场,又为何不付诸行动起兵剪灭宦官呢?诗中虚字,最见用意。“已来”、“宜次”,前宾后主,敦促中隐含对从谏“宜次”而竟迟迟未次之不满。腹联谓君主失权,受制阉竖,即为无人搏击君侧恶人之故。曰“岂有”,断无此理之意;曰“更无”,绝无之意,深有慨于“安危须共主君忧”者竟坐视危局,能为鹰隼而不为。感慨中复含愤郁,对从谏激之亦所以责之。末联“早晚”,犹“多早晚”,意即何时能收复为宦官秉权之宫阙,朝廷上下拭泪欢庆呢?热望中透出忧心如焚。

该诗忧心国事,几欲戟指呼斥,诗情激热,正青年诗人的愤激之声。句中虚字,转折推进,有杜甫的顿挫之致。但毕竟青春气盛,不及杜的沉雄。而且以诗人之手眼论国事,其时藩镇勤王是否可行,带兵进京是否会导致政局更大动荡,诸类问题并不在考虑之中。但此正见商隐忧心国事的急切焦灼,也说明商隐本质上毕竟只是一个诗人。诗歌学杜而规模渐近,也反映了诗艺的渐趋成熟。

商隐学杜,其实有个不似、仿佛、酷似的过程。有人认为这首诗得杜之深,足可“直登其堂,入其室矣”(施补华《岘傭说诗》),然毕竟仍未越过工部藩篱。屈复《玉溪生诗意》云:“此首即杜之《诸将》也。亦不能如杜之深厚曲折,而语气颇壮,用意正大,晚唐一人而已。”评论颇为公允。此诗虽在思想内容上继承了杜甫忧国伤时的精神,然艺术上并无明显创造。商隐此期学杜以其感伤情调而特具自身风格的,是下面这首《曲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