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情友”宝秦和“顽童”在学堂里发生了碰撞,是此次家塾乱局的直接引线。
首先是宝玉与秦钟的情感绵缠招致了“下流人物”的谣诼:
自宝秦二人来了,都生的花朵儿一般的模样,又见秦钟腼腆温柔,未语面先红,怯怯羞羞,有女儿之风;宝玉又是天生成惯能作小服低,赔身下气,情性体贴,话语绵缠,因此二人更加亲厚,也怨不得那起同窗人起了疑,背地里你言我语,诟谇谣诼,布满书房内外。
漂亮男孩亲密相处就招来非议,是由于对美的嫉妒还是对情的无知?甚至就因造谣者心存邪念?
这令人想起屈原的《离骚》诗句:“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
第5回警幻仙姑对贾宝玉有一番极其重要的教诲:
淫虽一理,意则有别。如世之好淫者,不过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此皆皮肤滥淫之蠢物耳。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意淫”二字,惟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可语达。
可以说,这就是曹雪芹“情”观的基本纲领。其要义,在严格划分形而上的“意淫”(痴情)与形而下的“皮肤滥淫”的界限(性别并非界限)。以后的所有“情”“淫”描写都在此统领之下。
现在宝秦二人遇到的,正是“情友”被“皮肤滥淫之蠢物”所抹黑的谣诼伤害。这是“意淫”和“皮肤滥淫”两种价值观和人生态度的对立。
本来,青春期男孩容易对具有女性气质的同性产生好感,漂亮孩子之间也容易“惺惺惜惺惺”,相互爱慕,但在“皮肤滥淫之蠢物”眼里,一切都是其占有的对象,而相互传情,就成为对其秩序的破坏。
宝秦欲与长得“妩媚风流”的小学生香怜、玉爱交往成为混战的导火索。香怜、玉爱本来是被薛蟠抛弃的玩物,他们也想寻找真情。
如今宝秦二人来了,见了他两个,也不免缱绻羡慕,亦因知系薛蟠相知,故未敢轻举妄动。香玉二人心中,也一般的留情与宝秦。因此四人心中虽有情意,只未发迹。每日一入学中,四处各坐,却八目勾留,或设言托意,或咏桑寓柳,遥以心照,却外面自为避人眼目。不意偏又有几个滑贼看出行景来,都背后挤眉弄眼,或咳嗽扬声,这也非止一日。
脂批云:“小儿之态活现。”“又画出历来学中一群顽皮来。”说得不错,只是其性质并非“顽皮”那么简单。
秦钟同香怜只说了一句悄悄话:“家里的大人可管你交朋友不管?”就被金荣偷听到,进行讹诈:
金荣笑道:“……我可也拿住了,还赖什么!先得让我抽个头儿,咱们一声儿不言语,不然大家就奋起来。”
秦钟、香怜二人又气又急,忙进去向贾瑞告状,没有料到管理者贾瑞挟私,被欺负者得不到保护,反而受到指摘,偏袒助长邪恶,金荣越发肆意造谣:
金荣只一口咬定说:“方才明明的撞见他两个在后院子里亲嘴摸屁股,一对一肏,撅草根儿抽长短,谁长谁先干。”
这就是现实:造谣者肆意妄为,受害者百口莫辩。走正常程序,正义不得伸张,只能求助于非正常手段。宝秦孱弱,茗烟出场,于是一场混战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