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沧海一粒粟
01
晚上十点,Akira机场。
轰鸣的飞机在城市的上空划开一道弧线。远远地,声音听起来像是平静的海面忽然掀起的一层细浪,一阵一阵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
乔粟背着工具箱从机修仓里出来,回过头,看到外场昏黄迷离的灯光下,几辆专用车子已经开始听从指挥忙碌起来。
一架飞机被从机库里拉到停机位,另一架飞机滑过长长的跑道昂首离地,一瞬间,飘浮的空气在巨大的机身周围叫嚣起来,撞上逆流吹来的风。
她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十点十分,何皎皎差不多也快到了。
从日本回来的国际航班在T2接机口,乔粟围着机场绕了好几圈儿也不知道在哪儿,后来还是问工作人员才找到的。
她向来没什么方向感,在这个机场工作了三年,除了机修仓和停机坪那块,很难记清楚其他地方的具体位置。
宋续燃不止说过她一次,明明很聪明的姑娘,脑容量却全部用在飞机上了,而在生活上就变成一个无脑的白痴。
不知道是夸她还是损她,不过,的确也没有说错。
乔粟找过去的时候,接机口的人已经散去了一些,她正奇怪着,才看见出口电子屏上显示着航班延误,大概还有半小时的样子。
她将工具箱斜挎在身侧,走到玻璃窗边。外面是空旷的机场跑道,抬起头可以看见夜空中一闪一闪的光,却没有星星。
宋续燃在,应该没什么事吧?他好歹是领导眼里年轻有为、风度翩翩的钻石机长。
乔粟靠在栏杆上,两只手揣在上衣口袋里,有些无趣地用脚尖蹭着地面。
手被口袋里的纸张磨得有些痒,她把纸掏出来,上面写着何皎皎的航班信息,还有一些自己的值班时间。都是宋续燃怕她忘了,趁着今天白天打电话的时候,特地嘱咐她记下来的。
毕竟对乔粟这样打死都不愿意用手机又容易忘事的人来说,逮着一次机会能给她灌输的信息量自然是越多越好。
乔粟大致看了一眼,满满的一张纸只剩下一条是有用的——深夜三点的值班。不过,一开始她的工作是排在今天下午,却被宋续燃调到了晚上。
乔粟有点儿怀疑,宋续燃是不是故意要折磨她。
她把纸放在手里扯了扯,抹平整了,然后对折,再摊开,最后沿着痕迹再翻折几次,一架纸飞机便在手里成形。
周围的灯光照在机身上显得轻盈通透,乔粟举起来,模拟着飞机的飞行轨迹。余光里却瞥见一个小男孩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圆圆滚滚的,像一个团子。
“姐姐。”
乔粟偏头看他。
“我想玩儿你手里的纸飞机。”
乔粟看了眼时间,大概只是一时兴起吧,她招呼着他过来,然后蹲下来,看着他黑溜溜的眼睛,嘴角扬起一个笑。
“是吗?可是我也想玩儿哎。”
“可我是小孩子。”男孩儿偏着头,理所当然的样子。
乔粟拍了拍他的头,没错,还是一个挺可爱的小孩子,就是有些熊,也不知道谁教他全世界都要围着小孩子转这种事的。
况且,她不喜欢这样无条件地索取,从小就是。
她笑着揉乱了他的头发:“姐姐也是小孩子。”
男孩儿看了她半天,圆圆的面包脸上小小的五官皱在一起,好久才闷闷地憋出几个字:“那好吧,既然都是小孩子,那么男孩子只能让着女孩子了。”
乔粟心里“咯噔”一下,似乎有什么从脑海里一闪而过,可是却没有抓住。
她应道:“对。”然后,举起手中的飞机,对着飞机头哈了口气,用力射出去。
那个时候,乔粟一直没能明白,明明是室内,那么又是从哪里忽然吹来的一阵风,像是忽然坠入空旷的山谷,风在耳边一瞬万里,不问归期。同时伴着飞机划开空气的声音。
纸飞机飘飘摇摇地坠落下来,还顺着光洁的地板滑行了一小段,最后停在一双黑色的军靴旁边。
乔粟皱了皱眉,平稳的纸飞机忽然掉下来,似乎有些不吉利。
她顺着那双黑色军靴慢慢地往上看去。
是一个男人,挺好看的一张脸,深色的衣服,身材也不错,裤腿随意地塞在军靴里。此时,那人正环胸侧靠在墙上,纯黑色的眼睛仿佛一汪深潭,正远远地看过来。
目光相遇,乔粟一顿,莫名其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很熟悉,却又记不起来,好像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毕竟,他这个长相、气质,乔粟再怎么健忘应该还有些印象,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有一种久别重逢自己却失忆了的感觉。
乔粟收敛了脸上的表情,站起来理了理边角有点褶皱的衣服,朝着身边的小男孩儿说道:“去,那架飞机就是你的了。”
“飞机不是我的,季南舟才是我的!”奶声奶气的声音却带着分外笃定的腔调。
乔粟一头雾水,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直到他迈着小短腿兴冲冲地跑过去,又说了一遍,她才听清楚,他说的是那个男人的名字——季南舟。
季南舟才是我的?
“季南舟!”小男孩儿扑到男人的腿上,“我和爸爸都想你了!”
我和爸爸?
乔粟背后渗出一阵冷汗,脑袋里瞬间闪现出一些分外狗血的剧情,她打量着对面的男人,禁忌之恋?跨越世俗?
可是,也不像啊!
赶在季南舟看过来之前,乔粟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季南舟”这三个字也算是在她的记忆里存在过三秒了。
她拍拍手,转过身走远了点儿,站在离他们十米开外的栏杆边,试着尽量忽略那边的男人和小孩儿。
02
季南舟瞥了眼那道背影,深蓝色的连体工装,外面套着一件黑色的棉衣,帽子上有一圈棕色绒毛,站在灯下像是被镀上了一层光。
他嘴角扬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她的目光应该还可以再直白一点儿。
季南舟抱起地上的小孩子:“几天没见,小兔崽子又沉了。”
“季南舟,你给我带的礼物呢?”
季南舟头皮一紧,所有的注意力收回来,他还真给忘了。
他连夜开车从和歌山赶回来,白天忙了一整天,现在还要马不停蹄地来接机,中间连气都没喘一下,哪里还记得这事。
不过,季南舟也是人精,他瞥了眼地上的纸飞机,将小兔崽子放下来。
“教你折飞机怎么样?”他弯腰捡起地上软塌塌的纸飞机,拿着晃了晃,“礼物就是教会你折飞机,以后就不用向别人讨要了。”
一道诡异的目光从前方射过来。
季南舟稍稍抬眼,不用猜也知道是她。
小孩子似懂非懂,大概是听到“飞机”两个字就已经按捺不住了,倒还真的被糊弄住了,点点头,一脸虔诚地盯着季南舟手上的动作。
季南舟将纸重新摊开,凌乱的字迹次第排开,依稀可以看见“乔粟”两个字,龙飞凤舞地躺在纸上。
季南舟笑:“折纸飞机呢,机头必须要重,令飞机可以平稳地飞行,在机头上夹上万字夹可以让飞机飞得更远。如果因为机头太重而向下降,可以把机翼的后边轻轻向上拉伸。”
季南舟说着,手上的动作也毫不含糊,小男孩儿懵懵懂懂地没听完,季南舟已经将折好的飞机递给他:“试试?”
“可是我没听懂哎。”
“没关系,”季南舟将纸飞机塞进他的手里,“最重要的还是最后这一口气,我要教你的就是这个。”他说得一本正经,“厉害的人,哈完这口气,飞机就可以飞得越远。”
小男孩儿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身后的乔粟:“那你的意思,那个小姐姐,是垃圾吗?”
“谁教你这样的词的?”季南舟忍着笑推他的头,似乎丝毫不在意那边越发凌厉的目光。
“爸爸!”小男孩儿回答得敷衍。
“没错,挺形象的词。”
小男孩儿兴冲冲地接过季南舟手里的飞机,学着乔粟刚刚的样子,深深地哈了一口气,然后微微用力,飞机平稳地划开空气,载着灯光一路飞出去。
“啊!”
乔粟伸手,毫不费力地接住。纸张在她手里微微发皱,小男孩儿软软糯糯地“啊”了一声。
“无聊。”淡淡的两个气音刚溢出来,那边屏幕上的航班状态已经变成抵达了。
小男孩儿拉起季南舟:“季南舟,接爸爸去了!”
季南舟回头看了乔粟一眼,乔粟莫名地心虚。
这个人,怎么说呢,总觉得他有些不一样,特别是那双眼睛,太过深邃,瞳孔里的黑色仿佛能把人带到另外一个世界。
可是,笑得又太过邪气。
乔粟走上去,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双手插在口袋里,尽量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好亲近,不过,她本来就不怎么好亲近。
接机口陆陆续续有人出来,乔粟望了一阵,直到人差不多走光了,也没见何皎皎出来。更糟糕的是,季南舟似乎也没等到要等的人。
“没事吧?”
“没事,中途颠得厉害,我差点儿就想写遗书了。”
路人三三两两的低语落在乔粟的耳边,乔粟心里一顿,果然是遇到问题了,那何皎皎她……
乔粟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缓了片刻,反正又没死。
应该没死吧?她紧紧地盯着出口。
“死不了。”
一道低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乔粟回过头,季南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了,扫了她一眼,又继续往前走去。
虽然是让她宽心的话,可是乔粟总觉得他语气里有些嘲讽。
她看着他的背影。
“罗小刀!”有人朝这边喊了一声。
循声望过去,长长的廊道里出现一个男人,姜黄色的毛衣,个子很高,眉目如峰,整张脸却又呈现出一种异样的柔和。
“爸爸!”
被叫作罗小刀的男孩儿跑过去,扑进那人怀里。
季南舟走上前去:“罗照。”
“季南舟?”罗照似乎很意外季南舟会出现在这里,他看着眼前的男人,“谁能把你这尊大佛请过来接我?”
季南舟并没有正面回答,他若有所思地打量了罗照几眼:“这一趟玩得不错?”
“得了,我可是去学习的,正儿八经的。”
季南舟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然后眯着眼睛看向他身后:“嗯?这也叫学习?”
罗照后面跟着的是一个女孩子,穿着黑色长款棉衣,整个人被裹在里面,看起来更加瘦小。她头发很长,皮肤很白,眼睛黑漆漆的没有一丝神采,甚至是有些呆滞的样子。
虽然两人隔了些距离,但是那姑娘脖子上的围巾,很明显不是她自己的。
罗照推搡着他:“哎,你瞎讲什么呢,我在飞机上碰见的女孩儿而已。”
季南舟笑:“我还以为是……”没说完的话停了下来,余光里乔粟走过来,停在他旁边。
“皎皎。”乔粟轻轻地喊了声那个女孩儿。
叫作皎皎的女孩儿抬眼看了乔粟一眼,眼神终于有了些反应,张了张嘴,声音却很细:“小乔姐。”她走到乔粟面前。
罗照皱了皱眉,看着乔粟:“她是你……”
乔粟看了眼季南舟,才说道:“妹妹。”
罗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你等等,”他忽然想起什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张名片,递到乔粟面前,“这是我的名片,今天飞行途中出现了一点小问题,你妹妹她……可能受到了一点惊吓,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联系我。”
乔粟皱了皱眉,并没有接。
何皎皎也只是轻轻地扫了一眼上面的字。
“不用了,谢谢。”乔粟揽着何皎皎准备离开,刚刚的小男孩儿却忽然拦在了她们面前,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叫罗小刀。
罗小刀有些肉肉的小手伸到口袋里,好半天才掏出一颗糖,递到何皎皎面前。
“姐姐看起来很不开心,要吃糖吗?”
乔粟看着他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总想逗弄一番。
她看了眼何皎皎,却见何皎皎正紧紧地盯着罗小刀,目光有些奇怪。
“皎皎?皎皎?”乔粟喊了两声,何皎皎才回过神来,声音越发轻了:“没事。”
乔粟皱眉,却也没有说什么,带着何皎皎继续往前走去。
而留在原地的季南舟一直盯着那两道背影。
罗照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什么呢?”
季南舟回身扫了眼他手上没有递出去的名片,明目张胆地嘲讽:“怎么,日本不够你逍遥,这一回来就坐不住了?”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罗照都不知道自己手里的纸片是什么时候被抽走的,就看见季南舟捏着他的名片,薄唇张张合合:“心理医生,罗照?”
罗照白了他一眼,看了眼他这一身装扮:“赶回来急的吧?脑子都忘了带?”
“你这么一说,我还的确忘给你带了。”
“你!”罗照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惫的样子,“算了,刚刚遇上气流,飞机差点儿出事了。”他朝着前面的罗小刀喊,“小刀,过来。”
季南舟笑了笑,看着罗小刀:“我还以为,那个女孩子是你家罗小刀的妈妈。这出去一趟,总算是能把人给带回来了。”
罗照瞥了他一眼:“我也想,最起码自己不是还没上枪就多了个儿子。”
“你?”季南舟故意讶异,“风流了一辈子,打中的靶能组一个团吧。”
“滚!”
“你说什么呢,爸爸?”罗小刀望着罗照。
罗照拍了拍他的头:“没什么,张叔叔带你来的?”
“嗯。”
“回去吧。”他似乎又想起什么,看向季南舟,“对了,你这么急着找我,是有什么事来着?”
“有两起案子,得找你商量一下。”
“哈?”罗照惊讶,“季南舟,你干警察还真干上道了?”
03
乔粟将何皎皎带回了自己家。
“你先暂时住我这里吧,房子已经帮你联系好了,就住我附近,之前的那处,前几天已经租出去了。”
何皎皎没说话,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乔粟也没多说什么,把她安顿好了,就准备回机场。
她收拾好,站在玄关处看着何皎皎,依旧是进来时的样子和表情,眼神空洞。
乔粟一只手搭在门把上,良久才说道:“皎皎,你要是想自杀,也得等我把那个人的脑袋提到你面前。”
何皎皎看了眼自己手腕上的疤痕,依次排列在左手腕的内侧。过了很久,她才开口:“小乔姐,我是不是个怪物?”
“跟我比起来,你差远了。”
何皎皎没有反驳,只是自顾自地说道:“那他为什么不害怕呢?”
乔粟想了一下,才意识到她说的大概是那个叫罗什么来着的人。可是,她已经记不清他的脸了,甚至另外一个男人,那个同时拥有庄重与邪气的男人,除了那双眼睛,其他的也是模糊的。
何皎皎以为,所有人在看到她手腕上还未愈合的伤口时,都会害怕、恐惧。而那个人,却在飞机颠簸,所有人都心惊肉跳的时候拉住了她的手,宽厚的手掌覆上了她手腕上的疤痕,他说:“很痛吧?”
“现在不痛了。”
何皎皎还记得那个人:“他是医生,心理医生,罗照。”
原来他叫罗照,那另一个人呢?乔粟死活想不起来。
何皎皎顿了顿,又补充道:“小乔姐,他是觉得我有病……”
“他在放屁。”乔粟回答得极快,语气却很平缓,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很简单的事实。她看着何皎皎手上的疤痕,眼底闪过一丝不忍。
南舟?
脑海里灵光一现,乔粟记起来了,另一个男人叫南舟,可是,全名又到底叫什么?
乔粟记不起来,索性也不再去想了。
良久,在乔粟以为何皎皎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何皎皎忽然抬眼看向她,语气缓和:“小乔姐,姐姐,她是不是真的死了?”
乔粟心里一沉。何皎皎说的是何桉,她的亲姐姐。
乔粟眼底不自觉地浮现出那个时候的景象。
空荡荡的房子,棕色头发的女子穿着被撕破的空乘制服仰躺在地上,胸前露出一整片的红紫和瘀青,嘴里被塞满破布,眼睛被迫圆瞪,整张脸以一种诡异而扭曲的表情微微笑着。
她的右手拿着水果刀,左手手腕上是一道道被划开的口子。头发铺散在地面,从头发下缓缓流出的,是一片鲜红的血,顺着地板的缝隙蔓延到各个角落。
一大摊鲜红色的血迹分外刺目,屋子里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乔粟赶过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躺在地上的是何桉,她已经死了,被人施暴,自杀而死。又或者是,自杀未遂却又被人施暴而死。
皱着眉头、一脸嫌弃的警察手里拿着取证袋告诉她,你回家等就成,有消息我们会告诉你。
然后,乔粟一等就是五年,到现在凶手是谁她不知道,警察也不知道。可是她总不能干等到死吧。况且她从小就不是善茬,别人打她一下,她必须踢他一脚。
所以,何桉死了,她至少要找到凶手,让他尝一尝何桉死前的痛苦。想到这里,乔粟心里一阵莫名的兴奋。
“小乔姐,”何皎皎的声音将乔粟的思绪扯回来,她回过神,听何皎皎说话的语气,平静而笃定,“我看见姐姐了。”
“何桉?”乔粟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某一处,长长地叹息,“她已经死了。”
何皎皎没说话,越过长长的一段距离,直直地看向乔粟的眼睛:“可我看见她了,她哭着拉住我的手,说一定要报仇……”
乔粟没再反驳下去,轻轻地应道:“什么时候?”
“在飞机上的时候。”末了,她又加了句,“罗照医生在我旁边。”
04
乔粟赶到机场的时候,宋续燃还在。
他穿着深蓝色的制服,肩章上有四条黄色的横杠,正在外场跟机务组的人交代着什么。而他面前的男生看服装应该是机务组的同事,瘦瘦高高的,右手却打着石膏挂在脖子上。
她走过去,男生很兴奋地朝她打招呼:“小乔姐。”
乔粟这才看清他的样子。很白净的男孩子,长相清秀。
她走到宋续燃面前。
男孩子神秘地笑了笑:“小乔姐、宋机长,那我先走啦。”
宋续燃无奈地叹了口气,乔粟眼底的迷惘轻而易举地被看透。
“弥生,你的同事,特征是……”宋续燃想了想,笑得无奈,“除了好看,名校毕业,没什么特征。”
“我知道。”乔粟有些不甘心,她并不想承认自己脸盲这件事,甚至是宋续燃所说的什么间歇性健忘,在她看来也不过是无中生有的事情,虽然宋续燃以前是学心理学的,但是一个开飞机的所做出的诊断,她不信。
乔粟转了话题:“今天,怎么回事?”
宋续燃大概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你说何皎皎?”见乔粟没有否认,他继续说道,“飞行途中遇到了气流,颠簸了一下,大概是被吓到了。”
“她本来胆子就小。”
“我的错。”
宋续燃倒是一脸诚恳的样子,乔粟看着他,一时有些语塞。好半天,她才重复了一遍:“嗯,你的错。”
飞机遇险,作为机长,当然是你的错。可是,没照顾好何皎皎,也是你的错。
“皎皎说,她在飞机上看到何桉了。”
宋续燃双眸暗了一下,看了她良久,忽然忍不住笑出来。
乔粟瞪他:“你笑什么?”
“你什么时候也开始疑神疑鬼了?”宋续燃问了一句,不过还是认真地回答,“我想应该是何桉的死对她来说刺激太大了。”
乔粟一开始也是这么觉得的,可是何皎皎的眼神又让她觉得太过奇怪。
“你多陪陪她,让她好好休息。”宋续燃轻声说了句,
乔粟看着他略显疲惫的脸,说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把我安排在这趟飞机的外场检修?难道我现在不更应该待在家吗?”
宋续燃不说话,他沉默的时候,脸部轮廓太过坚毅,让人有一种很难亲近的感觉,可是笑起来,却是很好看的。他手掌贴了贴乔粟的脑袋,声音低沉:“就想见见你。”
千方百计地把你调到这个时候,就是想在仅有的交接时间里,能见见你。
宋续燃顿了顿,接着说道:“不把你安排过来,半个月都见不到了。”
乔粟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问道:“你要去哪里?”
“马达加斯加。”
“什么时候走?”
“下周一。”
乔粟想了想,今天周三,下周一也不过四天的时间。
“所以周末,要不要见我?”宋续燃手心的温度缓缓扩散。
乔粟偏开头,看不出来有没有考虑过,径直说道:“周末不行,我得陪皎皎看房子。”
宋续燃有些无奈地笑着,那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机长,陈总找你。”
他应了一声,又去看眼前的姑娘,手掌有些报复性地按上她的头,狠狠地揉了一番:“真是狠心的姑娘。”
“谢谢。”乔粟不甘示弱地硬着脑袋。
最后,宋续燃还是妥协道:“那等我回来?”
他握起乔粟的手,将一块石头放在她的手里。是一块形状特别丑的石头,四周都是尖锐的角。
乔粟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银河外的石头?”
宋续燃笑:“随便捡的。”
乔粟放在手里掂了掂,依旧不明白他的意思。
宋续燃看了她一会儿,才说道:“我做错了事,你原谅我一次,就送你一块石头。等到哪一天你终于不肯原谅我的时候,你就把所有石头砸向我。”
宋续燃的声音沉沉的,撩得乔粟想笑。
“宋续燃,你都快三十岁了,哪里来这么多幼稚的想法?”
宋续燃走后,乔粟拎着工具箱走到前面的飞机下。
石头装在裤子侧边的口袋里沉甸甸的。
其实,她一直都明白宋续燃的口是心非,把她调到外场只是因为内场的检修太过复杂烦琐,而现在的她可能更需要时间陪何皎皎。所以无可避免的,只能这样安排。
不过,宋续燃向来不喜欢多解释,却总是不动声色地将一切为她安排得很好。
乔粟坐在架梯上,检修机底部分,刚刚那个胳膊打着石膏的男孩子拿着钳子站在下面:“小乔姐。”
乔粟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他,好像还是没能记住他的名字。
“收到通知了吗?下周去和歌山,我和你是一组。”弥生仰着头说道。
“和歌山?”乔粟在脑袋里搜索了下这几个字,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有去和歌山参与搜救的任务。
和歌山是一个很偏远的地方,也是这座城市和相邻城市的交界点,人迹罕至,山势险峻,放眼望去是成片成片的山林,真要形容它的话,大概只能用“野外”两个字来概括。
最近,市领导为了让两座城市的交通更加便利,决定在和歌山打一条隧道。万万没想到,打隧道的队伍在作业时,遇到了石壁坍塌,大量工人被困其中,生死不明。
市领导派了很多搜救队过去,可险峻的山势却让整个搜救过程异常艰难。所以,领导们最后决定,启用直升机,在上空搜寻失踪人员,因此需要航空公司的维修师跟着搜救队。
乔粟看了眼他的手,有些不确定:“我觉得我可能不怎么想照顾一个身残志坚的人。”
“我最近有吃偏方,保证药到病除,绝对不会拖累你!”弥生信誓旦旦。
乔粟偏着头想了一下:“宋续燃安排的?”
“对!”弥生重重地点头,不过,他又回过头,“小乔姐,果然只有你敢直呼宋机长的名字。”
“是吗?”乔粟拧好尾翼的最后一颗螺丝,“名字不就是用来给人叫的吗?”
那你倒是给我记住啊。
差不多一个小时后,乔粟填好检修报告。弥生正将飞机封好,朝着乔粟比了个OK的手势。
乔粟领意,从三层高的架梯上跳下来。
弥生被震得一顿,见她站稳了才又走过去:“小乔姐,这张报告表,麻烦你送回去吧,我现在……得去换药了!”他抬了抬自己的胳膊。
乔粟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接过来。她皱了皱眉,抬眼看向弥生:“手没好,就少吃点儿螃蟹。”
“啊?”弥生一愣。
乔粟斜眼看他,指着自己的鼻子:“我闻到了。”
“啊?”
乔粟却没有再理他,转身离开。
弥生惊讶地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明明什么都没有啊!虽然自己的确吃过螃蟹,可是,乔粟她是属狗的吗?
休息室里没有人,乔粟推开门,却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扑面而来,比人热闹多了。
怎么形容呢?刚刚也是,乔粟虽然对人脸有些迟钝,可是对味道却极其敏感。
她在桌子前坐下来,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
刚准备填表格的时候,她却一不小心碰到桌子上的鼠标,一瞬间,电脑屏幕亮了起来。
幽暗的灯光洒在她的脸上,冰蓝色的一片。屏幕上,一只白色的鸽子正叼着一个信封来来回回地移动着。
这个时候有谁会发邮件过来?乔粟有些奇怪。她点开来,没有发件人,也没有任何内容,只附着一个链接。
她握着鼠标的手犹豫了一下,却还是点了左键。
于是,进度条慢慢加载满。屏幕上弹出另外一个网页,是一个视频,光影在乔粟的脸上交错。她瞳孔急遽收缩,紧盯着屏幕。
视频里,烛光摇曳,一个女人浑身是血在地上有些艰难地蠕动着,蓬头垢面看不清表情。
“放过我,放过我……”
女人一边哭叫着,一边拼命地往后爬。可是凶手,也就是拍视频的人,不顾她的祈求,又是一记闷棍,狠狠地打在她的身上。于是,那女人终于不再动了,乔粟看见她抽搐了几下,然后再也没有动过,她死了。
视频只有三分钟,屏幕忽然一片黑暗,倒映着乔粟毫无血色的脸。
目光回溯,一阵恶心涌上心口,乔粟抿了抿唇,忍着胸口的不适。许久之后,她才缓过气来,好在这种视频,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了。
05
警局里。
季南舟坐在电脑前,神色凝重。
罗照一脸呆滞地盯着漆黑的屏幕:“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几个字堵在喉咙里,硬生生说不出来。
“就是你看到的这么回事。”季南舟往后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惫地说道,“这种恶性案件,这个月已经发生过一次了,这是第二次了……”
“同……一个人?”
季南舟还没来得及回答,后面一个便衣警察跑过来:“南哥,我们根据两份视频的环境分析,找到了案发地,在洑水巷。”
洑水巷?季南舟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可名状的情绪,他问道:“视频的发送地址呢?”
“还是没有办法定位。”
季南舟“嗯”了一声:“继续查。”
罗照看着季南舟。
季南舟沉思片刻,忽然站起来。
还沉浸在震惊中的罗照有些没反应过来,却被季南舟一把抓住胳膊,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哎,你干什么?!”
“跟我去现场。”季南舟冷冷地回道。
罗照噤了声,但是觉得真是委屈,他明明刚下飞机还没来得及回家就被季南舟诓到这里,原来是因为这事啊!
不过,连环杀人,而且这么变态的手法,怪不得季南舟还待在这里舍不得回去,罗照想,的确是有趣。
深夜四点。
罗照坐在季南舟的车里,路两旁昏黄的路灯照进车里,光影交错在季南舟的脸上。
罗照乜斜了季南舟一眼:“你什么时候来这边的?”
“一个月前。”
罗照有些吃惊,这才短短的一个月而已,季南舟做警察做得风生水起。
季南舟没有说话,余光瞄着窗外。
忽然,他瞥见一个人影,是她?
黑色的棉衣,帽子上有一圈棕色的绒毛,骑着一辆机车一闪而过。
罗照顺着季南舟的目光看过去,一手撑着车窗,问道:“那人,不是……”
他又看了眼季南舟,果然是她,可是……
“可是,这条路……她不会也是要去洑水巷那边吧?”
季南舟没有回答,皱了皱眉,忽然加快了车速。
跨江大桥上,身穿黑色衣服的人徒步走在人行通道上,他微微佝偻着腰,双手插进口袋,黑色的连衣帽扣在头上,只露出阴影下的半张脸。忽然,一辆机车一闪而过,凛冽的风扑在他脸上。
他愣了一下,停下来,目光又紧紧跟随着身后驶来的黑色小车,直到它从身侧闪过。风过无痕,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到周围又安静下来,他才缓缓抽出口袋里的手,袖口下有什么东西在月色下闪着隐隐的光。他凝视了片刻,忽然,袖口下的东西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被扔进了江水里。
而那一瞬间,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的手,仿佛鬼爪一样,干瘪枯萎,疤痕遍布,像是很久很久以前,被烧得皮肉不生。
郊区某3号楼的门口围满了人,季南舟将车停在人群之外,扫了一眼,并没有熟悉的人。
罗照跟着从车上下来:“这里死了人……也太热闹了吧。”
季南舟没说话,穿过人群。
有个年轻警察走过来,递给他一副手套:“南哥。”
“怎么样了?”他接过来,一边套上白色的手套,一边跟着上楼。
年轻警察欲言又止:“南哥,你……你自己上去看看吧。”
罗照跟在后面气喘吁吁:“啊,什么情况?”
季南舟没有回答。
五楼,右手边第一个房间,他走到门口,目光锐利地扫过整间屋子。
果然,还是那样,一间房子,除了设备齐全得过分的厨房,其他房间没有任何家具,空荡荡一片。
死者就静静地躺在客厅的地板上,进门便可以看见。
死者呈大字形躺在地上,嘴里被灌满了食物,撑得整张脸有些变形。身上有多处新新旧旧被虐打过的痕迹,手腕上深深浅浅的刀疤有数十道。
死亡原因,煤气中毒。殴打却不致死,应该只是犯罪者的个人趣味。而最后封闭房间,煤气中毒,究竟是死者自己做的,还是施暴者做的,还不得而知。
罗照紧紧地盯着地上的尸体,半天才说出来:“你觉得,这是人做的事?”
“什么意思?”
“至少不是正常人。”罗照摊摊手。例如,他接触到的一些病人。
“南哥,两名死者,第一名死者死在卧室,第二名死者在客厅。”取证的警察过来,似乎是找到了什么新的线索,“两名死者都不是这个房子的主人,而第二名死者是这里的租户。”
季南舟听着,似乎明白了什么,拧起眉头问道:“房主是谁?”
年轻警察将一份房屋租赁合同递过来,回道:“Akira航空公司飞机维修师,乔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