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质技术视阈中的文学景观:近代出版与小说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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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书局与晚清小说的出版

晚清时期,由于外国先进印刷机器、印刷技术及出版经营理念的传入,上海地区的书局,开始逐渐完成其近代化的转变。这种转变,首先表现为书局规模的扩大,涌现出诸如点石斋、同文书局、蜚英馆书局、鸿文书局、文明书局、小说林、乐群书局、集成图书公司、中国图书公司、商务印书馆等较为大型的出版机构,无论是投资金额、硬件设备,还是员工人数、出版能力等项指标,均与明清书坊不可同日而语。

其次,也是最为重要的,书局的功能开始分化,形成编译、印刷、发行三足鼎立的出版格局。一个稍具规模的书局,通常设有编译所、印刷所、发行所三个相对独立又协同运转的分支机构,或者至少设有其中的两个机构,譬如:商务印书馆在宝山路设有编译所与印刷所,在棋盘街设有发行所;小说林下设总编译所、活版部、小说林宏文馆合资公司;有正书局在望平街设立发行所,在威海卫路设立印刷所;鸿文书局在望平街设立发行所,在宁波路设立恒记印刷所;鸿宝斋在四马路设立发行所,在威海卫路设立印刷局;锦章图书馆在棋盘街设立发行所,在穿心街设立总批发所,在打铁浜设立印刷局;著易堂在棋盘街设立发行所,在石皮弄设立印刷局。如此甚多,不一一赘举。

编译所、印刷所及发行所,其各自的职能划分得十分清楚。编译所负责书稿的编校、撰译;印刷所负责书稿的发排、印制;发行所负责书籍的销售、流通。也就是说,一部晚清小说,通常由一个书局或多个书局的编译所、印刷所及发行所协同工作,才能完成出版的整个过程。这种协作,不仅缩短了小说的出版周期,也极大地增强了整个行业的小说出版能力。此外,为了稳定小说出版业务,书局还纷纷采用出版小说丛书的形式,逐步推出、实施各自的小说出版计划。

(一)书局印刷所与晚清小说的出版方式、出版周期及出版成本

从目前掌握的资料来看,晚清书局印刷所的小说印刷业务,主要包括以下两种情况:

1.承印本局持有版权的小说

譬如商务印书馆的“说部丛书”“袖珍小说”“小本小说”“欧美名家小说”共数百种,均由商务印刷所自己印刷;时报馆编辑的小说,亦均由时报馆活版部印刷;小说林成立之初,因自己未设印刷所,故其早期出版的小说(如《孽海花》等),多托日本东京的翔鸾社或上海的作新社印刷,但等到小说林活版部成立,该局拥有版权的小说,便多归自印。

2.代印版权属于其他书局或作家个人的小说

从实际调查的材料来看,相当部分的书局印刷所,往往兼营上述两类业务。今以晚清时期较为活跃的作新社、鸿文书局、时中书局等为例,稍加考察。

作新社,1901年创办于上海,由湖北房县人戢元丞与日本著名女教育家下田歌子合作开办,属中日合作的出版机构,其印刷设备、印刷技术,均较为先进。作新社自己印刷、出版有《苦学生》(1903)、《孟恪孙奇遇记》(1904)、《新党发财记》(1906)、《女子权》(1907)、《热血痕》(1907)、《东京梦》(1911)等小说;另曾为小说林印刷《孽海花》(第十一至二十回,1905)、为文明书局印刷《忍不住》(1905)、为世界社印刷《旅顺双杰传》(1909)、为启名爱国报印刷《多宝龟》(1911)等。此外,它还承印了著名小说家冷血主编、开明书店总发行的《新新小说》杂志。

时中书局,成立于1903年之前,印刷所设在上海老北门内长庆里,发行所设于望平街,经理为顾字安。时中书局自己印刷、出版有《侦探谈》(1903)、《无人岛》(1906)、《金星风土记》(1911)等小说;另曾为均益图书公司印刷了《双灵魂》(1909),为愈愚书社印刷了《禽海石》(1909),为包天笑的秋星社印刷了《侠客谈》(1910)、《碧海情波记》(1910)等小说。

鸿文书局,创设于光绪八年(1882),局东为浙江钱塘人凌佩卿,最初是石印书局,较早即引进五彩石印技术[1],后逐渐添加设备,兼营铅印、铜版。印刷所设于云南路恩庆里来字196号,发行所设于望平街。鸿文书局自己印刷、出版有《吞玉奴》(1906)、《大舞台》(1907)、《天足引》(1907)、《财色界之三蠹》(1909)、《么王文桂香》(1911)等小说;另曾为新世界小说社印刷《冷国复仇记》(1907)、《艮狱峰》(1906),为灌文书社印刷《刺客谈》(1906),为小说进步社印刷《马屁世界》(1911)等小说。

晚清小说印刷的时间周期,今虽无明确的文献记载,但透过小说文本的版权页,可以略窥一二。晚清小说版权页印刷时间的标法,一般分为三种情况:其一,仅标出版时间,不标发行时间;其二,兼标印刷时间与发行时间,但两者日期相同;其三,兼标印刷时间与发行时间,但存在间隔。我们对第三种情况,进行了统计,发现其间隔通常为一个月,如《宦海》20回,宣统元年(1909)九月付印,十月出版;《商界现形记》16回,宣统三年(1911)三月付印,四月发行;《医界镜》22回,光绪三十四年(1908)十一月出版,十二月发行。也就是说,晚清小说的印刷周期,一般为一个月左右。

当然,也有短于一个月者,如鸿文书局印刷的《艮狱峰》小说,版权页标“光绪三十二年十二月中旬印刷,光绪三十二年十二月下旬发行”,一部16回的小说,印刷时间仅为10天;友文堂印刷的《女娲石》小说第二册(第九至十六回),版权页标“光绪三十一年二月五日印刷,光绪三十一年二月七日发行”,一部8回的小说,印刷时间仅为2天。印刷周期最短的可能要算作新社印刷的《东京梦》小说,版权页标“宣统元年三月十五日付印,同年同月十六日发行”,该小说共8回,约3万字,从印刷到发行,竟只隔一天。机器印刷的出版优势,于此尽显。

至于晚清小说的印刷成本,限于资料,尚难确切计算,不过,陆士谔的《新上海》小说第十三回称:“建立一所学堂,开办费大的总要几万金,小的也要几千几百,印刷一部小说,不过百几十块钱。小说优于学堂者,此其一。”或可资参考。

(二)晚清小说丛书与书局小说出版计划的实施

晚清小说丛书之编,首开先河者为商务印书馆的“说部丛书”,此乃晚清时期持续时间最长、收书规模最大、社会影响最巨的一部小说丛书。“说部丛书”始编于1903年,告竣于1908年8月,《申报》1908年8月25日登载商务印书馆“‘说部丛书’全部出售”广告,称:“本馆自癸卯年创行‘说部丛书’,至今五六年间成书十集,有文言,有白话,或译西文,或采东籍,凡侦探、言情、滑稽、冒险以及伦理、义侠、神怪、科学,无体不备,无奇不搜,欧美大家所作,近时名流所译,亦在见其中,诚说部之大观也。为书一百种,计一百二十八册,外装木箱,定二十八元。”

“说部丛书”的顺利推出,有力地促进了商务印书馆的小说出版业务,翻译小说借此声名大振,商务印书馆自亦获利匪浅。“说部丛书”中的小说,绝大部分均曾重版销售,有的甚至出至第六、第七版。1914年4月,该馆复将“说部丛书”100种结集再版,称为“说部丛书初集”;1915年,出版“说部丛书二集”100种;1916—1920年,陆续推出“说部丛书三集”100种;1921—1925年,又推出“说部丛书四集”22种,前后共计出版小说324种,历时22年,堪称中国小说出版史上的一个壮举。而这四集“说部丛书”,基本上就代表着商务印书馆翻译小说出版的主要成绩,也是商务的品牌产品,在社会上和读者中间产生了非常广泛的影响。

商务的成功,促使当时的其他书局亦纷纷效仿,一时间,晚清小说丛书风行出版界,其中较为重要的有作新社的“小说丛书”、有正书局的“时报馆小说丛书”、乐群小说社的“月月小说丛书”、小说林的“小说林”“小说林军事小说”“小本小说”、小说进步社的“说部丛书”、改良小说社的“说部丛书”、群学社的“说部丛书”等。这些小说丛书,辑印的晚清小说数量多达数百种,营造出了十分热烈的小说出版气氛。

事实上,通俗小说丛书的编印,明清时期便已有之,孙楷第《中国通俗小说书目》卷九“附录二”,即列有《合刻天花藏七才子书》《怡园五种》《三公奇案》等12种明清通俗小说丛书。但是,明清章回小说丛书,均是对原已出版之小说的汇编合刻,该丛书的出版过程,并不催生新的小说作品,其影响也颇为有限。而晚清小说丛书,则迥然不同,列入丛书的作品,绝大部分均为该书局新出版的小说。换言之,丛书的策划,代表着书局一个小说出版计划的制定;丛书的出版推出,又意味着该出版计划的实施与完成。譬如商务印书馆自推出“说部丛书”之后,早期出版的翻译小说,几乎全都列入其中,1907年2月25日《申报》载“商务印书馆新出小说”广告,称:“本馆前辑‘说部丛书’,颇蒙学界欢迎,现当益求进步,精选英、法、美、俄、德、义文豪所著小说,已购到数十种,陆续译印,先此预告。”其后每出版数种,该馆便在《申报》或《东方杂志》等媒体刊载广告,读者只要知道了“说部丛书”的进展,也就等于了解了商务印书馆的翻译小说出版情形。

令人遗憾的是,晚清小说丛书的编辑出版,往往虎头蛇尾,抑或有头无尾。譬如小说林的“小本小说”丛书,预告称“都为十集,每集八种”[2],合计80种,但从目前掌握的资料来看,它只出版了第一、二集及第三集的五种,共21种,只为原计划的四分之一强。其他书局的几种丛书,情况也大致相近,有的甚至连原计划有多少集多少种,也无从得知。这种出版的随意性,一方面反映了晚清小说撰译断续停缺的事实,另一方面也和书局的兴衰有关,譬如小说林“小本小说”丛书的残缺,其直接原因就是该社的倒闭。

[1] 参阅本书之《晚清上海五彩石印考》。

[2] 《小说林》第2期(1907年3月)载“谨告最新发行小本小说之趣旨”云:“本社编著小说,荷蒙大雅不弃,风行一时。事迹之离奇,笔墨之简洁,久为识者推许。但舟车携带,时有以不便忠告本社者。爰择若干种,仿丛刊之例,都为十集,每集八种,订成洋装精本袖珍小册,大小一律,以供诸君酒后茶余、公暇课罢,作一消遣法,殆亦海内社会所欢迎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