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德国古典唯心主义的“顶峰”

黑格尔的客观唯心主义首先是在批评康德不可知论和主观唯心主义的基础上形成和发展起来的。在康德那里，思维和存在，本质和现象，绝对和相对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二者不能相互转化，“自在之物”不可知。黑格尔反对康德，认为本质和现象是辩证地统一在一起的：本质不在现象之外，而就表现于现象之中，现象就是本质的表现，认识了现象就可以从中认识到现象的本质。绝对和相对的关系也是如此。正是根据这种辩证关系，“黑格尔主张自在之物的可知性”^[1]，主张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黑格尔的驳斥，表明他抓住了康德的不可知论的要害。所以恩格斯说：“对驳斥这一观点具有决定性的东西，已经由黑格尔说过了”^[2]。但是黑格尔对现象与本质的辩证关系，是在唯心主义的基础上来理解的。黑格尔取消了康德的“自在之物”，取消了思想意识以外独立存在的客观世界；他认为思想、概念并不象康德所说的那样只是人们主观的东西，而是“客观的”，是存在于一切事物之中的，是一切事物的“本质”。黑格尔把这种作为“客观对象的本质”的思想、概念叫做“客观思想”、“客观概念”，以表示区别于康德所说的只属于人的主观的思想、概念。这也就是黑格尔的唯心主义之所以叫做“客观唯心主义”的原故。把思想、概念看成就在客观事物之中，并且是客观事物的本质，这是一种唯心主义的思维与存在的同一说。黑格尔主张客观事物是可知的，正是以这种唯心主义的思维与存在同一说为根据的；他所说的可知论不是指通过思想、概念去反映物质、存在，而是说通过物质、存在这个现象去认识其本质——思想、概念；思想、概念是第一性的，物质、存在反倒是第二性的。所以恩格斯又强调指出，黑格尔对康德不可知论的驳斥，只是说了“从唯心主义观点出发所能说的”。^[3]列宁也指出过：黑格尔的主张和反驳“完全是而且纯粹是从更彻底的唯心主义观点进行这种论证的。”^[4]

黑格尔的客观唯心主义体系，是在和唯物主义的斗争中建立起来的。黑格尔之所以要取消康德的“自在之物”，把康德的主观唯心主义发展成为他自己的客观唯心主义，为的是更进一步对抗唯物主义。在黑格尔看来，康德把我们所认识的事物看成是主观的，这会引起唯物主义的驳斥，而他的客观唯心主义不是简单地把事物及其规律性看成是我们人的思想所建立起来的，而是把它们看成为“客观的”，是“客观思想”所建立起来的。黑格尔以为这样一来，他就既“承认”（实际上是标榜）了事物及其规律的“客观性”，得以“避免”唯物主义的反驳，又同样还是唯心主义。

黑格尔在批评康德不可知论和主观唯心主义的同时，也发展了康德的辩证法思想。他说：康德认为用“知性”的范畴去认识“自在之物”时所引起的矛盾，是必然的，这是“近代哲学界一个最重要的和最深刻的进步”。^[5]“康德给予了辩证法以较高的地位，——这是他的功绩中最伟大的方面，——因为按照通常的想法，辩证法是有随意性的，康德从辩证法身上把这种随意性的假象拿掉了，并把辩证法表述为理性的一种必然行为”。^[6]但康德认为世界的本质是不应该有矛盾的，矛盾只是由于思想、认识的缘故。黑格尔比康德前进了一大步，他认为不仅思想、认识有矛盾，而且世界上一切事物都有矛盾。

黑格尔也批评了费希特的主观唯心主义。他站在客观唯心主义的立场，认为费希特的主观唯心主义还没有完全摆脱康德的“自在之物”。费希特断言，“自我”如果没有“非我”的“推动”，就不能意识到自己，就没有自觉。黑格尔认为费希特的这个思想，说明费希特的“非我”仍然有着康德“自在之物”的“幽灵”，说明费希特的“自我”“永远有一个‘他物’与之对立。……在这种情形下，自我……永远得不到真正的自由。”^[7]在黑格尔看来，只有象他所主张的客观唯心主义那样，把“客观思想”、“客观概念”看成是一切物质、存在的本质，把思想、概念看成是完全能动的，不受任何别的东西“推动”，这才能彻底摆脱“自在之物”，“彻底战胜”唯物主义。

费希特认为，“自我”自身和“非我”两方面都是“自我”发展的不同阶段，一切都从“自我”推演和发展而来。例如“实体”、“相互作用”、“因果关系”等等概念，就都是从“自我”及其和“非我”的相互关系中引伸出来的。黑格尔对费希特的这个思想作了肯定的评价，他说，把思想范畴从“自我”中、从思想自身中，按照必然性推演和发展出来，这是费希特哲学的“一个大的功绩”。黑格尔在“逻辑学”中所建立的“从思想的本身将思想的形式推演出来”的概念辩证法，就是从费希特这里来的。

谢林批评了康德、费希特的主观唯心主义，建立了客观唯心主义。黑格尔接受谢林客观唯心主义的基本原则，也继承了谢林关于精神生活有发展，物质和精神有矛盾的辩证法思想，但他不同意谢林所谓“绝对”是“无差别的同一”的观点。他把谢林的“绝对同一”比喻为“黑夜”。他认为谢林的“绝对”之所以没有矛盾发展，就因为它是“无差别的同一”。与谢林不同，黑格尔特别强调他自己的“绝对”（即“绝对精神”）是“单一的东西的分裂为二的过程或树立对立面的双重化过程”。^[8]他对“绝对”的矛盾发展过程，对“绝对”所包含的各种规定的展开的过程，作了系统的、逻辑的说明，而这是谢林的哲学系统所没有的。可以说，黑格尔的全部唯心辩证法，就是建立在他这种“绝对”观的基础之上的。在他看来，只有这样的“绝对”观，才能抓住机械唯物主义的机械性和形而上学性的缺点，更好地反对唯物主义。

总之，黑格尔哲学是直接从康德、费希特、谢林的基本观点出发的，他在批评康德、费希特和谢林哲学的过程中，把唯心主义推到了极端，同时也大大发展了唯心辩证法，他使“近代德国哲学”在他的体系中“达到了顶峰”^[9]。

[1] 列宁：《黑格尔<逻辑学>一书摘要》。《列宁全集》第38卷，第183页。

[2] 恩格斯：《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221页。

[3] 恩格斯：《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221页。

[4] 列宁：《黑格尔<逻辑学>一书摘要》。《列宁全集》第38卷，第180页。

[5] 黑格尔：《小逻辑》，第142—143页。

[6] 黑格尔：《大逻辑》。《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德国哲学》，商务印书馆1960年版（下同），第269页。

[7] 黑格尔：《小逻辑》第163页。

[8] 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上卷；商务印书馆1962年版（下同），第11页．

[9] 恩格斯：《反杜林论》。《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6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