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思想对客观性之第一态度”

第一种观点是指“康德以前的形而上学”^[1]，主要是指唯理论。这是一种“素朴的态度”。它没有把辩证法应用于认识论，不知道思想、认识中有矛盾，而以孤立的、片面的观点去把握存在，用一些“非此即彼”的范畴去说明具体事物。黑格尔自己的原话：这种态度“尚没有意识到思想中的矛盾，和思想自身与自身的对立，而深信，凭借反思作用即可认识真理，即可使对象的真实性质呈现在意识前面。”^[2]这里的“反思作用”的原文是das Nachdenken，即深思熟虑、反复思考之意，但在“第一种态度”看来，深思熟虑也只是采取“抽象理智的观点”^[3]，亦即“非此即彼”的形而上学的思想方法。

这种态度“认为思想的法则即是事物的基本法则”，“事物的真实性质就是思想所认识的那样”。^[4]按照这种态度，思想、认识中既然没有矛盾，那么事物本身也就是没有矛盾的。

黑格尔认为这种态度的缺点有三：

第一，它用一些孤立的、有限的、彼此没有联系的名词概念（“谓词”）去表述真理。但在黑格尔看来，真理并不单纯地是对“有限事物”的认知，“真理本身是无限的，是不能用有限的概念或范畴所能认知，所能表达的”。旧形而上学的思想范畴是有限的，它“不知对它所执着的限制，再加以否定或扬弃”。^[5]例如就世界之为有限抑或无限而言，旧形而上学者就以为这里的有限与无限是绝对对立着的，以为无限不包括有限。黑格尔认为，这样的无限是“被有限所限制着的”，是片面的，因而“仍不过是一有限之物而已”。^[6]又如关于质变量变的问题，莱布尼兹就曾说过：“任何事物都不是一下造成的，这是我的一条最大的准则，并且是完全证实了的准则：‘自然从来不飞跃”。^[7]黑格尔针对莱布尼兹的这种观点指出：“自然界中没有飞跃”的说法是只知有量变而不知有质变的形而上学。^[8]

总之，有限的名词概念是片面的、彼此间缺乏有机联系的，用它们去表达无限性的真理，“不足以穷尽其义蕴”，这就是康德以前旧形而上学的第一个缺点。

第二，旧形而上学按“通常的表象”亦即按普通的观念去“接受”它的研究对象“灵魂”、“世界”和“上帝”，这就会给它们掺杂主观的成分，给它们带来各种不同的解释。同时，旧形而上学还以各种主观的表象为标准，用判断的形式去表述这些对象。可是这些对象不是单个的事物，而是整体，是“大全”，是“玄思的真理”，而判断的形式总是片面的，“不适宜于表达具体的和玄思的真理（真理必是具体的）。”^[9]“具体”在这里系指整体亦即“多样性的统一”。

第三，旧形而上学“于两个相反的论断之中……必须肯定其一必真，而其他必错”，故陷入“独断论”。^[10]“独断论”坚持僵硬的“非此即彼”的思想方法，不懂得对立面的统一。

黑格尔分三层意思说明旧形而上学的缺点，但内容上大同小异，无非是说，孤立的、片面的、无矛盾的观点不能把握具体的、全面的真理。用黑格尔自己的一句总括性的话来说，就是“这种形而上学未能达到具体的同一性，而只是执着那抽象的同一性。^[11]尽管黑格尔所说的无限真理或具体真理是指“灵魂”、“世界”和'"-iS帝”，但他关于孤立的、片面的、无矛盾的观点不能把握“具体的同一性”（或对立统一）的阐述，却是光辉的辩证思想，至今仍可看作是批判形而上学思想方法的重要论点。

[1] 黑格尔：《小逻辑》，第105页。

[2] 黑格尔：《小逻辑》，第105页。

[3] 黑格尔：《小逻辑》，第105页。

[4] 同上书，第106页。

[5] 同上书，第107、108页。

[6] 同上书，第107、108页。

[7] 莱布尼兹：《人类理智新论》。《十六——十八世纪西欧各国哲学》，商务印书馆1975年版，第509页。

[8] 黑格尔：《小逻辑》，第115页。

[9] 黑格尔：《小逻辑》，第111页。

[10] 黑格尔：《小逻辑》，第111页。

[11] 同上书，第12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