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关于《又是中秋》
我写《又是中秋》,心理相当矛盾。此篇中的“老隋”,是一位二十多年前,也就是我当知青时有恩于我的、兄长般的朋友。没他在二十多年前对我的爱护、帮助,我今天不可能成为作家。我一点儿也不认为作家的社会身份是值得别人羡慕的身份。不,我现在越来越不这么认为了。但写作却是我喜欢的职业。我为我能从事自己喜欢的职业而经常感到庆幸,终生不悔。
这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的人不能从事自己喜欢的职业,甚至终生求之若渴而又终生与自己喜欢的职业无缘。
只要这么想一想,我就不能不由衷地感激“老隋”。
他改变了我的人生。没有他,我的人生将会是另一种样子。但可以肯定地说,将比现在沉重得多。
进一步说,我是作家,对我的弟弟妹妹们也很重要。稿费收入尽管是很辛苦的一种收入,尽管不能使我成为“大款”,却毕竟使我有些经济能力周济我的弟弟妹妹,有些经济能力帮助我想要帮助的别人们。我通过此种方式一一报答曾帮助过我的人。除了这一种方式我没有别的方式可选择。施人之恩而不图报,对我是心灵不安的事。这是一种象征性的报答方式。在某些人看来可能是一种很世俗的方式。但我乃世俗中人。许多时候,许多事情上,我们以世俗的思想方法为准则。能以世俗的方式报答应该报答的人们,对我就够欣慰的了。
如此说来,“老隋”既不但是我的恩人,又何尝不是我全家的恩人呢?
我至今很难报答,也几乎根本不曾报答过的,便是“老隋”。
他如今身陷圄囹,我是更难报答于他了。
在我的小说《溃疡》中,在我的自白性文学《从复旦到北影》《我与文学》以及其他多篇文章中,我都怀着真挚的感情提到过“老隋”……
忘了他就意味着是忘恩,也意味着是一种经历上的背叛。
我对他的报答,也许仅体现于这么一点——我曾竭尽全力企图扭转他后来的人生轨迹,希望能像他当年改变了我一样改变他……当年他成功了。现在我失败了。当年他的对手是时代。现在我的对手也是时代。当年时代杀伤人的武器是“左”,现在时代杀伤人的武器是“钱”。我觉得钱比“左”更其厉害,不可抵挡似的。
我认为“老隋”主要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追求另一番事业、另一种人生价值。这种追求是一种成本很大的追求,那成本便是钱。没钱那追求便万难实现。而他恰恰没钱,结果他连自己也变成了白白耗费性的成本……
我为“老隋”时常大动伤感。不管法律判他什么罪名,而我想说——他不可能不永远是我必须感激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