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黑暗之岛·对称乐
这是一个举目便是黑暗的岛屿。仅有的微弱光亮，便是天空之上垂挂的银白色月亮的缘故。岛屿四周被海洋围绕，岛屿面积与海洋面积，大约3:7。任何一种颜色，渲染到极为巨大的面积时，都会带给人视觉上无与伦比的震撼。这个岛屿充斥着黑暗。黑暗的带着不寻常的味道。仿佛一片从未被外人踏入的土地，带着被禁锢的气息。
潮水缓缓涌动，不时卷起一阵浪花，水上的月亮开始慢慢移动，身影渐渐变淡。遥远的东方，有一个四十米高（瓶身修长，弧度优美）的玻璃沙漏，当上半部分的泥黄色细沙的最后一束落下时，水面上的月亮倒影也消失无踪了。接下来就陷入了无声无息的停滞。
微弱的风声停止，海面上涌动的潮流也静止在半空。周边的一切事物，树和鸟，人与时间，都静止了。而这一切，都发生在月亮消失的那一刻，沙漏漏完时。
但随即情况又发生了变化。遥远的天际出现了一轮红日。它的出现，使得本是充斥着黑暗幽幽的岛屿，变得极为鲜明光耀。岛上的所有风景都在它的照射下一览无余。包括巨大的玻璃沙漏对面的那个大猩猩雕塑。大猩猩微微弓着腰背站立在地面，它两条长长的胳膊垂在弯起的膝盖处。即便有厚厚的黑色毛发将它的胳膊遮盖住，也可以从它身体的曲线看出上面充斥着发达的肌肉，那是力量的象征，最为原始的力量。
就在这了无声息的停滞的黑岛上，在一轮红日出现的那一刻，突然，或远或近，都传出了一个个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惨叫声太过凄厉、太过悲痛。声音不绝于耳，穿透了整个岛屿，似乎也能穿透这里除了天空上的东西的所有一切。
他们在叫道，有火在烧，烧他们的舌头，烧他们的鼻子，烧他们的眼睛，烧他们的耳朵，烧他们的身体。他们对于此事的反应和惨叫声，过于激烈，带着明显的声嘶力竭。
“是什么——什么在伤害我的身体！我每天都好好对待它，从未伤害过！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失去它的一部分！它可是我的一切！”有人那么吼叫着，发泄完这些，他又在大声呼痛，“太疼了，我的耳朵，它太疼了，我可以感觉到，它快要被烧下来了。”
“大火在烧，已经烧了一个月……只有那些可以陷入昏睡的人才能免遭此难，可昏睡根本就是我们没法儿控制的，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们！”另一个人愤怒道，脸上还有几丝绝望，面容带着颓废，和因无法反抗而升起的抑郁之情。
不止他们，那些没有随着时间停滞的人们，就如他们口中所说，没有陷入昏睡的人们，无一例外，在遭受他们口中大火的袭击。具体部位——只针对他们身上的某个器官（也有整个身体被烧掉的，只剩一架骷髅。有舌头、有鼻子、有眼睛、有耳朵。）
凄惨声响彻天际，即便穿透了整个停滞的岛屿，但该停滞的，还在原处。并没有因这些惨叫声而动摇分毫，包括那些陷入沉睡的人们，即便有人在他们耳旁呼救，他们也无动于衷，仿若陷入了最深的静止，无知无觉。
这些身体被伤害的人们，在无人理会的痛呼着、哀嚎着、发泄着不满、祈求伤害停止……
他们的祈祷并没有立刻见效，只是慢悠悠的，慢悠悠的，当那轮红日，也同样倒影在海面上的红日的轮廓逐渐暗淡、消失之时，岛上才又有了变化。遥远东方那具四十米高的美丽沙漏，缓缓颠倒，转了一百八十度，泥黄色细沙淡定的继续开始新一轮的流淌。随之，银白色月亮也渐渐透出身影，片刻后便恢复如常，一如还未消失时的模样。潮水继续涌动，充满韵律感。那些树，那些鸟，随着风摆动，煽动翅膀遨游天际。每个事物，身上都带着习以为常的味道。
而在之前陷入昏睡的人们，也都纷纷张开了双眼。就像统一陷入了昏睡一般，整齐的在同一时间清醒过来，宛如一台台被设置好时间的机器，一个个闹钟，精确的没有分毫差别。而机器的开关，就是天空中使得整个岛屿陷入微弱光明的月亮——当它出现，当它消失。
终于结束了，有人这么感叹，那人捡起地面上掉落的鼻子，无声的流下悲伤的眼泪，朝着东面的方向走去，走在自左向右数，第四条道上。岛上所有的路，都有四条，中间两条，左右两旁各一条。都有一左一右。从人们的行驶状况来看，是靠右走的交通规则。人行道在两边，中间的两条暂时空着。人们刚刚在不同的地方醒来，还没有时间立刻出来，但有些人非常积极，这些人的手里或多或少都带着某个器官，只有那些怀着无比痛惜与虔诚捧着一双眼球的人，才有旁人的陪伴，他们被搀扶着。同样往东面走去。
这些人里，有人走着，有人坐着，有人飞着。
走着的人，走着最外面的道路上。每条道路都有木栅栏隔绝，不过一尺高，不费力就能跨过去。
坐着的人，坐在一个奇怪的工具上，那是极为逼真的，两条人腿组成的行驶工具，也像两个枝干，粗壮有力，中间带有弯曲弧度，两条腿之间有一个木条编织而成的藤椅，人们坐在上面，有一条棕色藤绳穿过他们的肩膀和腰间，看起来是固定身体用的。人腿制作的行驶工具，速度极快，且很有规律。它们看似在快速奔跑，带着身上的乘者到他们想去的地方，但前后每一个都隔有三米的距离，而它们的长度，均是两米，没有例外。前后的速度一致，就像一节节火车车厢，只是它们之间缺少连接的机器，但这依然不妨碍它们的默契——保持同一速度，前后隔有三米距离。
而飞着的人们，他们的路当然不在地面上。他们在天空，背上是一对大蒲扇似的翅膀，耳朵样式的翅膀，和地下的人腿构造的行驶工具一样逼真。耳朵的轮廓，尤其是外耳，是真真实实的细节。颜色也与地面上的行驶工具一般，分为黑、黄、白三种。他们背着耳朵组成的翅膀，不费力的扇动着，翅膀带动着他们的身体，行驶在空中。而看他们身边不时经过的鸟儿们，似乎并没有受到惊吓，一如对与停滞的适应，它们也极为适应这些本该在地上活动，却戴着一个器官飞上天空的人们。有一些还像是遇到同类般唧叫着打招呼，可惜无人有心情回应，他们只是捧着各自的器官，沉默而悲伤的朝着东面飞去。腰间都系着颜色形状各异的荷包。
不知过了多久，巨大的东方沙漏里的细沙才流失了不明显的部分。那些朝向东面赶去的人，终于看到了一座黑色斜塔。斜塔不算高，只有九层。相比那巨大的玻璃沙漏来说，它着实是个矮子。但在那尊大猩猩雕塑面前，它也可以称得上一个巨人。它就坐落在玻璃沙漏和大猩猩雕塑的不远处。斜塔向地面倾斜了四十五度角，却稳当安全的保持了很长的岁月。从它的漆面就能估测它的年龄，起码有三岁稚龄了，不得不说，建筑它的人是个天才。掌握平衡的天才。
两条腿组成的工具一个跳跃，到了斜塔门口，单膝跪地，等乘者解开藤绳，下落地面，他们才又是一个跳跃，插入右边的车道，往回返去。和前车保持三米距离，匀速。
戴着耳朵翅膀的人也从空中降落，他们将耳朵翅膀存放在斜塔外面的置物架上。离近了才发现，每对耳朵翅膀上面，都带有一个椭圆形头像。头像是个小男孩儿，穿着西服，领结是一对耳朵。他的表情略微严肃，有种少年老成的感觉。看起来，顶多才有十三岁。
而循着另一个跳跃着改变轨道的双腿构成的行驶工具看去，会发现在腿外部上方部位，也都印着同样的头像，也是一名男孩儿的画像，长相、眼神、体态，无不相同。就像食物包装的商标，印在包装的外袋上，大小、位置都分毫不差。
第九层塔楼里隐约出现一个修长的身影。人们听见一阵箫声从上面传下来，传到还有耳朵的人们耳朵里。箫声幽呜苍凉、若虚若幻，明明没有确切的悲伤意味，却使得那些不但保留有耳朵，也保留有眼睛的人们落下悲伤的眼泪来。
而这清幽的箫声，在众人靠近斜塔入口的那一刻，便戛然而止了，只是在听者的耳朵里，尚是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乔托先生，今天也要麻烦你了。”有人无比尊敬的喊道。
只见第九层塔楼里那道瘦削的人影朝里消失，片刻后，便看到斜塔外面靠近塔楼，几乎贴在上面的一个圆形慢慢升起，变成圆柱，圆柱升降台慢慢往上升起，升到第九层的时候，便看到一个男孩儿跳上去，背后背着一个巨大的皮木箱。接着升降台又缓缓降落，降至地下，人们都友好尊敬的称呼他为乔托先生。他的样子，和腿上、耳朵上的头像一模一样。只是头发长长了些，刘海随着他不经意的低头，可以堪堪盖住眼睑。
他叫乔托。一个小男孩儿，大家却叫他乔托先生，语气充满尊敬。
乔托背着一看就分量不轻的皮木箱，领着众人进一楼，他打开一楼的大门，等最后一个人进去后，他才把门关上。
一楼的布置很简单，长桌、长椅、药柜、书架，还有几个大开的空箱子。
乔托坐在长桌的另一面，大家也都默契的坐下来，坐在他的对面。像是排队一样，一个个的，按着次序到他的面前。乔托打开皮木箱，将身后的一个柜子转过来，只见另一面是冒着白汽的数量可观的冰盒子，或大或小，整齐划一的叠放在一起。
乔托给第一个掉了鼻子的人上药。“乔托先生，是红色火球，天空中出现了红色火球，是它放出火烧我的鼻子。”那个人双手小心翼翼的捧着自己的鼻子说，因为掉了鼻子和鼻子上糊着乔托的药的缘故，声音闷闷的。乔托没有言语，他动作有条不紊的给那个人的鼻子上药，接着缠绷带，鼻子上有两个洞，没有血迹，没有受伤的痕迹，疼痛也早在月亮出现时消失了，但却给他留下了不可逆转的伤害，但尽管如此，他依然充满希望，因为有乔托先生在。所以他愿意相信，乔托先生总能找到办法使他复原，使大家重新拥有鼻子，拥有眼睛，拥有失去的一切。
“给我个冰盒子吧乔托先生”男人说。
乔托伸手从后面拿出一个小巧的冰盒子，盛放他的鼻子刚刚好。那个人感激的接过去，便从腰间系着的荷包里倒出很多铜币，投进门口的空箱子里。他恭敬的投放铜币，恭敬的同乔托先生道别，最后，既感伤，又有点乐观的朝相反的方向离去，朝着西面。
乔托先生依次包扎他们的伤口，目的在于使之保持新鲜度，方便以后治疗。而后按他们的请求，给予冰盒子，使他们掉落的器官也保持同样的新鲜度，祈求有一天它们可以重见天日。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我们应该从根本上解决隐患，我们要找出红色火球的真相，找出昏睡的秘诀。”长椅最远处一个捧着眼球的男人说，即便失去了双眼，但从他的声调里也能听出一股机灵劲儿来。
“但这明显不可能！昏睡我们没办法控制，没人知道它的意义。但如果我们无法昏睡，就会遭遇火球的吞噬，而那些被吞噬的，也没办法睁开双眼看看到底是什么伤害他们，大家只知道炙热，炙热的温度像烤野猪肉一样烤着他们的器官。”男人身边的一个骷髅人说，他虽然还保留舌头，但因嘴唇等肌肉组织的缺乏，使得他的声音轻飘飘露着风，发音不太标准。但大概是失去眼睛的缘故，男人的听觉非常灵敏，他完全可以判断骷髅人的吐字。
“我想，黑岛的希望就是乔托先生了，他是整个黑岛最智慧聪明的人，哪怕他才十三岁。”
“说的没错，这也是我们花大钱来这里处理的原因。他能帮助我们解决一大串的棘手事。他发明了腿车和耳朵翅膀，制作了许许多多保养身体的药水，他甚至为自己打造一座斜塔，就连身体岛主也倾倒在他的魅力中，经常前来拜访。”
“也许是来商量红色火球的事，身体岛主无法解决，就来拜托乔托先生。”
“但他似乎对这并没有太大兴趣，我听说乔托先生只想出岛，很久以前他就在黑岛上漫游，每个地方的人都见过他，他在黑岛徘徊了不下十圈，却一直无法走出去。”男人说着叹了一口气，有些同情。
骷髅人也叹了口气，他肩上扛了一个麻袋，他不像别人那么轻松，仅用双手捧着眼睛、舌头、鼻子、耳朵就可以，他则需要一个麻袋，来装自己的肌肉与内脏等等。同样是受害者也存有区别。而因这细微的对比，同样使得一些旁观者心里生出些许安慰来。但这完全不足以打消他们内心深处的悲伤，那是因为身体受到伤害的悲哀。对于所有黑岛上的岛民来说，身体是他们的一切，是他们生存的目的与意义，是他们的宗教和信仰。他们信仰身体，就像信仰玻璃沙漏对面的大猩猩，它是身体的象征，拥有绝对健康的体魄。
“身体保佑，乔托先生可不能出岛，虽然没人能出去，但离开乔托先生，我们会失去很多东西，起码就再也听不到他美妙的箫声。撇开他的智慧和创造不说，他的箫声吹的极为动听。黑岛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乔托先生。他的地位，仅次于身体岛主和大猩猩。他简直就是我们的第二信仰！”
被称为第二信仰的乔托先生，几乎很少和受害者答话，他的表情有些严肃，明显不欲多说的模样。而大家也很默契的不打扰他，只开口要自己想要的东西，然后付钱离开，去找一个地方安葬他们的器官。
等所有人都离开了，乔托才站起身，他将几乎被填满钱币的一个箱子合上锁起来。接着他从书架上拿出纸笔，刷刷的快速记录，内容就是红色火球的受害者们谈论的东西，他甚至整理出很多条线，红色火球、身体、昏睡，还有——没有灼伤痕迹的火烧。乔托怀疑人们口中火球的真实度。
到底是什么促使人们不受控制的陷入昏睡？又是什么使得人们怎么努力，用他研制的最厉害的昏迷药水也无法昏睡？而为什么，无法昏睡的后果又是让身体受到伤害，让他们的五感，用来保护身体、治疗身体、给予身体许多鲜活色彩的五感失去呢？乔托望着纸张出神的想着。一个月来，红色火球事件的发生，将他想要出岛的执念给打消了许多，他现在的大部分心思都花在红色火球上，他用了很多方法，譬如在月亮快要消失时吃大把大把的薄荷叶，喝自己自制的清醒药水，但这都无济于事，丝毫抵挡不住随着月亮一同消失的各种感觉的逝去。他不可避免的陷入昏睡，一直无法亲历那悲惨场面，只能听大家描述。而他深知，事情真相不会像他们说的那样。简易程度、真实情形，都不会完全相同，但他要怎么寻找呢？他的第一目的永远是走出去，但现在他不太能放得下这件事，最重要的是，他并不知道出岛的办法。
他将足迹遍布整个黑岛，所有人都没去过的危险之地他都去过，但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身体岛主是知道一点东西的，但他不愿告诉他。只是偶尔劝诫，放弃这个想法。
乔托突然笑出声，像是在嘲讽自己，更多的是无能为力。他靠近墙壁，按了一下墙上几乎看不出痕迹的开关，只见墙壁左右拉开，一幅巨大的画像慢慢露出真容。
那是一张和黑岛几乎不同，但又有相似的图画。色彩斑斓，包罗万象。
与黑岛相同的是：有海洋、有月亮、有人。
与黑岛不同的是：这些景象都在一个圆球上，每个角度都立着植物、动物、人类。还有一些奇怪的形容不上来的东西，但都是黑岛上现有的存在的延伸和变形。
乔托盯着那幅画，久久不动。
直到塔窗外传来响亮的敲锣声。“梆梆梆”地声音将乔托的心神拉回来，随即有人从塔窗外伸出头，男人穿着一身黑色制服，没有领带。他背后一双耳朵翅膀扑棱着。男人满脸友好关切的笑意，冲乔托说：“到科学饭点了乔托先生，您需要食物。记得喝苦汁啊乔托先生。我要去通知其他人了。”男人说着伸出头，在空中盘旋画了一个圆圈，接着去其他地方，敲锣、拿着木喇叭提醒岛民到了科学饭点，给身体补充能量。
乔托将视线从远去的巡逻人身上移开，重新定格在那幅画上。之后便再按一下机关，墙壁便左右合上了。
他背上耳朵翅膀，出了门。
他的耳朵翅膀，和其他人的不同。上面没有他的头像，也不像其他岛民，耳朵翅膀上印有各种标语，出于各种不同的用途。譬如：为你的身体着想，来黑池温泉吧；五感公墓探视时间因人数原因缩减为原来的一半；苦汁的味道改良办法再一次遭遇失败……诸如此类的标语数不胜数。还有一些在自己的耳朵翅膀上刻印纹身，而内容，无不和身体有关：有嘴巴与心脏，还有牙齿等。
他们打招呼的方式都是——
“身体保佑！乔托先生，看这个方向，您是去找身体岛主吗？肯定是关于红色火球的事！您是黑岛最有智慧的人，相信您一定能找到解决办法！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开口！”另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巡逻人激动道，他手里也拿着铜锣和木喇叭。说着这些，他也按照“O”型轨迹在空中行驶，提醒人们到科学饭点，请按时为身体补充能量。
乔托在一个巨大的人体房子面前站定，随着他降落，便有一个服务人员上前为他解开耳朵翅膀，并小心的保存在箱柜里。
“是乔托先生！”服务人员昂头叫道。
随即便看到一架木梯从巨人嘴巴里吐出来，乔托沿着梯子一点点爬上去。他一路走进嘴巴大门，迈过牙齿门槛，踩过舌头地毯，路过小舌风铃。之后看到另一个服务人员，他恭敬的领着乔托继续往里走，“身体岛主还在用餐，科学饭点快要过去了。”说着他竟然从身后不知哪个地方掏出一包肉干来，边走边嚼，但这种动作，并不能减少他恭敬有礼的态度。
“身体保佑！当然我不是称呼自己，我自己没有那么大本领保佑全黑岛的人们，大猩猩才是。吃饭了吗乔托先生？”嘴巴里嚼着食物的身体岛主看到乔托的那一刻连忙打招呼。接着他为了方便说话，赶紧往嘴巴里灌了一口水，水是绿色的。当绿色的水接触他舌头的那一刻，他本来就布满褶皱的脸，更加皱巴巴的，他的五官挤在一起，很久才得到舒展。
“一如既往的难喝，黑岛怎么会有这么难喝的东西！身体保佑，谁能改良一下它的味道。看来这个任务又要落在你的头上了，大家在这件事上都遭遇了失败。”身体岛主很是无奈的说。
“我来是为了红色火球的事。”乔托在他对面坐定。
“你考虑好了？”身体岛主一副惊喜交加的模样。
“但你要记得约定，告诉我出岛的办法。你早该明白，没人能阻止得了我。”
身体岛主停止用餐，表情变得严肃，他又饮下一口绿色液体，紧接着再次因苦涩皱着一张皱纹满面的脸庞。之后才站起来身子，将双手背在身后，看着乔托说：“知道大猩猩吗？”
乔托依旧坐着回答：“当然知道。但那只是传说中的存在，根本没有人见过。”
身体岛主闻言摇摇头，“若是真的没人见过，那怎么会有它的雕塑？”
“也许是想象出来的。人们需要宗教信仰。”乔托不以为意的猜测。
“想象？不，我有九成的把握断定，它是存在的，而且就在黑岛，不在你向往的外岛。说起来，我还要劝你一句，不要再想着出岛了，我们应该待在该待着的地方。”身体岛主用苍老的语调说，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慎重与严肃。
乔托低着头，“不说这个。”
身体岛主微微叹口气，他一向欣赏乔托先生的聪明才智，但他却有着岛民们都没有的企图心——出岛。黑岛人，只有一个乔托先生，一直琢磨着怎么出岛。而腿车和耳朵翅膀，就是他因此发明的工具。他认为，乔托并没有料到这些工具会变得那么实用。它们极为方便人们出行，甚至为此改变了黑岛的道路设计。它们的实用，尤其体现在为一些需要急救的病人提供了更多的生机，使得拯救身体的效率得到飞速的提升。
“随我来。”身体岛主说。
身体岛主挥了挥手，那个领着乔托进来的服务人员就坐下来吃饭。身体岛主带着乔托穿过长长的喉咙管壁，进入一间小房间。
房间里几乎没有除了大猩猩以外的任何东西，当然，房间里的大猩猩都是假的。它们有大有小，有泥做的，有石头雕刻的，有青砖堆砌的，还有木头打磨的，但身材比例和模样都与玻璃沙漏对面的大猩猩一模一样。它们遍及房间的各个角落。
身体岛主轻盈不费力的弯腰从地上拿起一个巴掌大小的大猩猩模型。递给乔托，“这是唯一一个完全按照那个大猩猩雕塑制作的。它的雕塑离你的斜塔那么近，你每天都能从塔窗看到它，有没有研究过？”
乔托接过去，大猩猩模型有身体岛主的一个巴掌那么大，却比他的手掌还要大出一些来。“研究？我只知道，它象征着身体最佳顶峰状态。而你也因为自身原因，获得了‘身体’这一个荣誉称号。”
“很多岛主都告诉我，他们用写信的方式告诉每一个下任岛主，关于大猩猩的秘密。我想，在我临死前我也会告诉下一任岛主。如果你不离开，寻找什么外面的世界，我很想把岛主之位传给你。”身体岛主说到这惋惜的叹口气，“如果你当上了岛主，一定会比我做的更好。岛民们的身体也会因此有更多的改善，活的更长久些。”
乔托目光盯着手上的大猩猩模型说道：“没人会比你活的更长久。我总有一天要离开，也许你应该把它传给牙七校长，她一直以你为榜样。”
身体岛主轻轻摇了摇头，“它是我们黑岛的守护神。只有一样东西才能将它唤出来，而它一旦出来，就要面临死亡。作为身体的信仰，它的血液可以治愈任何身体缺陷。传说中，它的血液可以使那些天生没有四肢的人重新长出健康的四肢。他们都这样告诉我。”他们指的是历来的岛主们。
身体岛主说完指着乔托手里的模型问道：“你能从它身上看出什么来？”
乔托因着这个问题又反复看了一遍。
“两边完全对称。”
身体岛主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框条为木头的放大镜来，交给乔托让他用放大镜看。
乔托按他说的，用放大镜一点点观看大猩猩的身体，发现即便用放大好多倍的视觉看它的身体，也都是左右完全相等的，毛发、四肢、五官、肌肤纹路等等等等，无一不是左右完全相等，如果可以把它折叠，肯定可以完全重合，不留一丝漏洞。
“再看这个。”身体岛主拿出一个杯子，问乔托：“它看起来怎么样？”
“左右对称，完全相同。”乔托回答。
“那你再用放大镜看。”身体岛主说，将杯子送到他手上。
乔托拿着放大镜，像观察大猩猩一样观察那个杯子，发现在放大几倍后，可以看出它们的密度并不对称，它们的颜色也有些微的色差。
见他表情略沉的放下杯子和放大镜，身体岛主说：“这就是大猩猩与众不同的一点。也是这点，给了我们一个唤它出来的方法。只有完全对称的东西，才能将它唤出来。”
乔托重新打量大猩猩，“完全对称？”
“没错。”身体岛主点点头。“但据我了解，黑岛上根本就不存在完全对称的东西，除了它本身。任何表面看起来对称的东西，不用别的，单单用一个放大镜就能看出瑕疵。所以，想要解决红色火球事件，就要找到完全对称的东西。”
“完全对称的东西？”乔托喃喃道。“那这个不可以吗？”乔托伸出手，拿着那个比他的巴掌大一点的大猩猩。
“不行。”身体岛主摇摇头，“它只是表面对称，也仅仅过了视觉对称的一关。而它不会说话，大猩猩可听不见。须得完全对称，能让大猩猩听见的东西，才能引起它的兴趣，让它从藏身的地方出来。”
身体岛主又对捉大猩猩一事加了一个条件。须得发出动静让它听到。
乔托告别身体岛主，没有去别的地方，只是回家。东方沙漏里的流沙，落下了三分之一的体积。这一天快过去一半了。
乔托始终思索着对称的东西，他认为，那个东西不能是客观存在的，不能用视觉捕捉的，否则总有瑕疵。那就意味着对称的东西不能是实物，最好是一种象征，但是象征又怎么能发出声音呢？
尽管他陷入沉思，但在天空中依然与其他人保持起码两米的距离。不单单是天空中戴着耳朵翅膀的人们，腿车道上的也是，行人们也是，除了一些亲密的伙伴，和一些必要的接触外，大家都保持着安全距离。
完全对称的、能发出声音的、不是客观存在的……乔托喃喃道。他一边给掩盖在墙壁后面的那幅巨大的画像添加不一样的东西，一边思考着。
“乔托先生，明天身体岛主要在五感公墓进行慰问演讲，他邀请您去吹箫给大家听，您的箫声有着奇特的力量，可以给我们带来很大的安慰。我们大家都很期待。”那个在不久前还为他引路，并且一直谨遵科学饭点用餐的服务人员过来说。
透过塔窗，乔托把被打扰的不快表现了出来，“不去，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做。”找一个完全对称的、最好能发出吸引大猩猩的声音的、虚无的东西，就像……音乐！
对称音乐！
乔托恍然大悟，他立刻将未完成的画像重新合上，拿着黑色竹萧，一路跑到了塔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