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站在厕所里撒尿,脑子一片空白。完事后,他像穿针一般把自己套进一件羊毛睡袍里。袍子反穿着,倒不是为了舒服,而是为了把装香烟的口袋藏到贴身的一面。他绕过战友们热乎乎的身体,走到落地窗前,轻轻出了窗户,站在寒冷的屋外。凛冽的空气触到补过的牙齿,痛得他呻吟一声。他沿着一架螺旋梯盘旋而上,到了屋顶的植物园,驻足小立,向泰晤士河凝望。太阳还没有升到地平线上。今天像是要下雨,但此刻的空气却格外清新。大电站和远处的煤气厂纹丝不动地矗立着,酒杯里、烟囱上、通气孔内、塔楼上、管道中,结晶体渐渐多起来,蒸汽和烟柱蜿蜒升起……
“啊—”海盗吼出一口气,看着喷出的白汽慢慢在栏杆上消失,“啊—啊—”四面的屋顶在晨光中舞蹈。他那些大串大串的香蕉黄灿灿、绿润润的。底下的战友们正在梦中吃香蕉早餐,涎水直流。这清清爽爽的一天,应该不会太差——
没错吧?咦,东方粉红的天边,冒了一下火花,非常耀眼。一颗新星,没什么稀奇。他倚在栏杆上望着。亮点已变成一道短直的白线。好像是北海那边的什么地方……起码是那个距离……下面冰原绵延,一抹冷寒的日光……
到底是什么呢?这种情况还从来没有过。不过这难不住他海盗。他在电影里看过,就在上次休双周的时候……拖着蒸汽尾巴……又升高了一指宽的距离。不是飞机,飞机不会竖直上升。是新型的德国火箭弹——目前还是绝密。
“来信儿了。”这句话是他心里想的,还是小声说出的?他紧了紧皱巴巴的睡袍腰带。这东西的估计射程在两百多英里——可是,两百英里外的尾迹是看不到的。肯定看不到。
哦。哦对了。顺着地球的弧面,再往东,太阳刚从荷兰那边升起,照在火箭尾迹上,液珠和晶粒发出强光,隔了海也能看清楚……
突然间,那条白线停止了上升。应该是燃料供应中断了,烧光了,叫什么词来着……brennschluss(燃烧终止)。这东西我们没有。有也是机密。白线的底端,就是星星刚才出现的部位,已在红色的朝霞中消退了。看样子,不等他海盗看见日出,火箭就会飞到身边。
白色的尾迹仍然悬立在空中,但已变得污暗,向四面微微溢散开来。火箭完全进入了弹道,继续升高,此时已彻底脱离视线。
他是不是应该有所行动……和斯坦莫的总部取得联系,他们必须用信道雷达监视住——不:来不及,不行。从海牙到这儿要不了五分钟,仅仅是太阳光抵达“爱之星球”的时间……只够走到拐角那家茶室……根本来不及。跑到街上去?给其他人发警报?
摘香蕉。他踩着黑色的沃土,费力地走进温室。他想尿裤子。此刻,那颗升空六十英里的导弹肯定已经到了弹道顶点……开始下落……就现在……
光亮从桁架间隙泻入温室。乳白的玻璃将光线柔和地洒下来。冬天再黯淡,即便像现在这样,又怎能使这些迎风歌唱的铁架衰迈苍老?又怎能给这向春天打开的窗户罩上阴霾——即便这春天是人造的?
海盗看了看表。没什么异常。脸上的毛孔开始刺痛。他把脑子腾空——这是突击队员们的绝招——然后走进湿热的香蕉房,开始摘最熟最好的香蕉,扔在撩起的睡袍里。他一门心思地数香蕉,光着两条腿,穿梭在金黄的、吊灯般垂挂的香蕉丛中,穿梭在热带的晨光里……
又回到外面的寒冬里了。天空中,尾迹已全然消失。海盗身上的汗冰冷冰冷。
他慢慢地点了一支烟。他不想听见那东西侵入的声音。那东西飞得比声音还快。你接到的头一个信号是爆炸。然后,如果你还没失去知觉,就能听到爆炸的声音。
如果正好打到身上怎么办——啊,别——弹头会在瞬间击中你的天灵盖,接着是可怕的弹身……
海盗弓起背,扛着香蕉下了螺旋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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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蓝色瓷砖铺成的院子,进了门来到厨房。固定程序:先把美国搅拌机插上,这还是去年夏天从美国佬那儿赢来的,打扑克押的注,是在北边什么地方的单身宿舍里,现在根本记不清了……然后取几根香蕉,切片。壶里煮上咖啡。冰箱里取牛奶罐。香蕉搁到牛奶里煮汤。好极了。我要给英国所有被酒喝坏的肚子涂一层香蕉……取点麦淇淋——还没变味——在锅里化了。再剥些香蕉,竖切了。麦淇淋冒汽了,放入香蕉片。点燃烤箱,轰,哪天把我们都炸死,哦,哈哈,没错。等烤箱预热好,把去皮的整香蕉放到烤架上。再找几块软糖……
泰迪·布娄特头上披着海盗的毛毯,摇摇晃晃地走进来,踩到香蕉皮,一滑,摔了个屁蹲儿。“要人的命哦!”他嘟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