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小猪与胡椒
她朝那小房子张望了一两分钟,心里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突然一个身穿制服的仆人从树林里跑来——因为他身穿制服,所以她把他看成仆人,要是只看他的脸,她准会把他当成一条鱼——用他的手指关节大声敲门。应声开门的也是个身穿制服的仆人,只见他长着一张圆脸,一双眼睛大得像青蛙。爱丽丝注意到,两个仆人都戴着卷曲的长假发。她特别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便从树林里悄悄走出来,竖起耳朵听。
那个鱼仆人从胳膊下面抽出一个巨大的信封,大得简直有他身子那么大,然后递给另一个仆人,口气严肃地说:“请交给公爵夫人,王后邀请她去打槌球。”那个青蛙仆人用同样严肃的口吻重复他的话,只是把顺序颠倒了一下:“王后的来信,邀请公爵夫人去打槌球。”
然后,他们深深向对方鞠躬,结果两人的假发缠在了一起。
爱丽丝看了乐得咯咯笑个不停,只好跑回到树林里去,免得他们听见她的笑声。她再次从枝叶间往外偷偷望去的时候,只见那鱼仆人已经不见了,另一个青蛙仆人坐在门外的地面上,两眼望着天空发呆。
爱丽丝怯生生地走到门口,敲响了门。
“敲门什么用处也没有,”青蛙仆人说,“这是因为两个原因。第一,我跟你一样也在门外;第二,他们在里面闹得乱糟糟的,谁也不可能听见你敲门。”里面的确传出一种特别奇怪的声音——不停地嚎叫、打喷嚏,不时还有响亮的碎裂声,好像盘子或者茶壶砸成碎片似的。
“那就请你告诉我,”爱丽丝说,“我怎么才能进去呢?”
“要是我就分别在门的里外两边,”青蛙仆人并不理睬爱丽丝,只顾说下去,“你敲门还有点意义。比方说,假如你在里面,你可以敲门,好让我开门放你出来。”他说话的时候两眼一直盯着天空,爱丽丝认为这种态度实在太不礼貌了。她心想:“也许这不能怪他,因为他的眼睛都长在头顶上。不管怎么说,他总算还能回答我的问题。”她大声重复道:“我怎么才能进去呢?”
“我要在这儿,”那青蛙仆人回答道,“一直坐到明天……”
正在这时候,房门开了,一只大盘子照准青蛙仆人的脑袋飞来,贴着他的鼻子尖擦过去,摔碎在他身后的树干上。
“……说不定还得坐到后天呢。”青蛙仆人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我怎么才能进去呢?”爱丽丝提高嗓门,再次问道。
“你真要进去吗?”青蛙仆人问道,“这才是首先该回答的问题。”
这倒的确是个问题,只是爱丽丝不喜欢别人这么问她。“太讨厌啦,”她压低声音自言自语说,“这些动物讨论问题的方式真能把人气疯!”
这位青蛙仆人好像觉得,这是个重复自己说法的好机会,就换了一种说法说:“我要从早到晚,一天一天在这儿坐下去。”
“可我该怎么办呢?”爱丽丝问道。
“爱干吗就干吗呗。”青蛙仆人说完打起了口哨。
“唉,跟他说没用,”爱丽丝扫兴地说,“他完全是个白痴!”她打开门走了进去。
这扇门直接通到一个大厨房,里面满是烟雾。公爵夫人正坐在屋子中间一个三条腿的凳子上,照料着一个婴儿,厨娘在火炉边,身子探在一个大锅边,用勺子搅动着,里面好像装满了汤。
“汤里的胡椒粉撒得实在太多了!”爱丽丝自言自语道,还不停地打着喷嚏。
空气里的胡椒味儿也的确太浓了。就连公爵夫人也不时打个喷嚏。那个婴儿呢,不是打喷嚏就是号哭,片刻也不停。厨房里不打喷嚏的只有厨娘和一只大猫,那猫儿蹲坐在壁炉旁,正咧开嘴乐呢。
“请你告诉我,”爱丽丝有点胆怯地问道,她不知道自己先开口问是不是礼貌,“那只猫怎么会咧开嘴笑呢?”
“它是只柴郡猫,”公爵夫人说,“所以它就会这么笑。猪!”
公爵夫人猛地喊出最后那个字,把爱丽丝吓了一大跳。不过,她立刻就发现,那是对婴儿说话呢,不是跟她说。她又有了勇气,继续说:
“我以前真不知道柴郡猫总是这么笑呢,说老实话,我从来就不知道猫会笑。”
“它们全都会笑,”公爵夫人说,“大多数都会笑。”
“我从来没见过一只会笑的猫。”爱丽丝的口气非常礼貌,心里为开始跟人交谈感到高兴。
“看来你知道得太少了,”公爵夫人说,“那可是个事实呀。”
爱丽丝可不喜欢这种口吻,觉得最好换个话题。她正琢磨该谈什么话题的时候,那个厨娘把一大锅汤从火炉上端了下来,接着,就把手边能拿到的东西一个个朝公爵夫人和婴儿扔过来——先是扔来个火钩,接着把平底锅、盘子、碟子像暴风雨似的一股脑儿倾泻过来。那公爵夫人根本不理会,就连那些东西打在她身上,她也不在意。那个婴儿已经哭得死去活来了,所以也搞不清楚那些东西是不是打在了他身上。
“喂,请你当心点!”爱丽丝喊起来,心里害怕得怦怦直跳,“哎呀!他的小鼻子完蛋了!”只见一个奇大无比的平底锅飞过来,贴着他的鼻子飞了过去。
“要是大家都管好自家的事情,”公爵夫人哑着嗓子说,“地球准会比现在转得快些。”
“那可没什么好处。”爱丽丝说。她很高兴有了个炫耀知识的机会。“你想想看,这会给白天和黑夜带来什么结果!要知道,地球自转一圈要用二十四个小时……”
“还说什么‘头’,”公爵夫人说,“把她的头给我砍掉!”
爱丽丝不安地朝厨娘望了一眼,看看她是不是打算执行这个命令。那厨娘正忙着搅锅里的汤,好像根本就没有听。她就接着往下说:“我想是二十四小时,要不就是十二小时,我……”
“噢,别烦我啦,”公爵夫人说,“我听见数字就烦!”说完,她又去哄那婴儿,嘴里唱着一支催眠曲,唱完每一句,都要把孩子拼命摇晃一下。
跟小男孩说话要粗暴,
他打喷嚏你就使劲摇,
他这么干全是在捣乱,
他原以为人们爱热闹。
合唱
(厨娘和婴儿也附和)
“哇!哇!哇!”
公爵夫人唱第二段的时候,把孩子上下乱抛,那孩子号哭得死去活来,爱丽丝几乎听不见歌词了。
我跟小男孩说话大声吼,
他打喷嚏我照他屁股上揍,
他若想品尝胡椒的香辣味,
充足供应随时让他尝个够。
合唱
“哇!哇!哇!”
“来!你要是愿意,就来哄哄他!”公爵夫人对爱丽丝说完,把孩子扔给她,“我得去跟王后打槌球了。”她说完就走出厨房,厨娘朝她扔去一个油炸锅,可是没打着她。
爱丽丝抱着那个小娃娃觉得很吃力,因为他的胳膊腿儿朝四面八方伸展。爱丽丝心想:“真像只海星。”爱丽丝接过那个小东西的时候,他正在打呼噜呢,声音大得像只蒸汽机。身体还一会儿卷曲起来,一会儿伸展开。用了一两分钟,她才好不容易把他抱住。
她想出一种把他抓牢的办法——把他蜷起来,弄得像个疙瘩一样,紧紧抓住他的左耳朵和右脚丫。她抱着他到了院子里。“我要不把这个孩子带走,”爱丽丝想道,“她们用不了一两天准得把他弄死。要是把他留在这儿,不是跟杀掉他一样吗?”她把最后几个字大声说出来,结果,那个小东西哼了起来。这时候他已经不打喷嚏了。“别哼哼,”爱丽丝说,“这样说话太不礼貌啦。”
那孩子又哼了一声,爱丽丝不安地朝他望了一眼,看看出了什么事。只见他的鼻子向上翻得厉害,根本不像个孩子的鼻子,完全是个猪鼻子,他的眼睛也变得越来越小。爱丽丝实在不喜欢这副模样。“或许是因为他在哭吧。”她想道,然后仔细检查他的眼睛,看有没有眼泪。
没有,一点儿眼泪也没有。“要是你打算变成只猪,”爱丽丝严肃地对他说,“我可再也不理你了,听懂了没有?”那小东西又哭起来,要不就是哼哼起来,要想说清楚到底是什么声音,实在不可能。他们就这样默默走了一阵儿。
爱丽丝心想:“嗨,我把这个小东西弄到家以后,怎么办呢?”突然,这东西又哼了一声,声音那么响亮,她吃了一惊,连忙扭头望去。这一次她没有看错:它实实在在是头小猪。她觉得,要是再抱着它走,可就太荒唐了。
她把它放在地上,看着它平静地跑进树林里,心里感到十分轻松。爱丽丝自言自语说:“它要是个孩子,长大准丑得要命,可它是只相当漂亮的猪。”接着,她的脑子里开始回忆自己认识的孩子们,想看看哪个更像只猪,嘴里还说着:“要是有一种办法把他们变成猪的话……”突然,她看见那只柴郡猫正蹲在几步开外的一根树枝上,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那只猫见了爱丽丝就咧开嘴笑。“看来倒是个脾气温和的猫。”她想道。不过她有非常锋利的长爪和那么多牙齿,所以她觉得应该对它表示尊敬才对。
“柴郡猫咪。”她胆怯地开口对它说,她不知道它是不是喜欢这个名字。幸好那只猫的笑嘴咧得更宽了。“行,它看来挺高兴,”爱丽丝想道,于是她继续跟它讲话,“请你告诉我,我该走哪条路才对?”
“那要看你想上哪儿去。”猫说。
“上哪儿我都不在乎……”爱丽丝说。
“既然这样,走哪条路都没关系了。”猫说。
“……只要能到个什么地方就行。”爱丽丝补充说。
“那肯定没问题,”猫说,“只要走得够远就行。”
爱丽丝觉得这话倒是挑不出毛病,所以,她就另外提了一个问题:“这儿住的都是些什么人?”
“在那个方向,”猫抬起右爪挥动了一下说,“住着个帽子匠。在那边,”猫又挥动另一只爪子说,“住着一只名字叫三月的兔子。随你去拜访哪一个吧,反正它们都是疯子。”
“我可不想跟疯子在一起。”爱丽丝说。
“这可没法避免,”猫说,“到了这儿全都是疯子。我是疯子,你也是疯子。”
“你怎么知道我是疯子?”爱丽丝问道。
“你肯定是疯子,”猫说,“要不你就来不了这儿。”
爱丽丝觉得它是胡说八道,可她还是继续问道:“那你怎么知道你自己是个疯子?”
“首先,”猫儿说,“狗不疯,对不对?”
“我看不错。”爱丽丝说。
“好,那么,”猫儿继续说下去,“你知道,狗生了气就叫,高兴的时候就摇尾巴。可我是高兴的时候大叫,生了气却摇尾巴。所以,我是个疯子。”
“可我看那是打呼噜,不是叫。”爱丽丝说。
“随你怎么说,”猫说,“你今天跟女王打槌球了没有?”
“我非常喜欢打槌球,”爱丽丝说,“可她没邀请我。”
“我可要去了。”猫说完就消失了。
爱丽丝看到它突然消失,并不觉得奇怪,她已经习惯种种怪事了。她正望着它坐过的地方,突然,它又出现了。
“顺便问一句,那个孩子怎么样?”猫儿问道,“我几乎忘了问你。”
“它变成一只猪啦。”爱丽丝平静地说,仿佛看到猫儿再次出现,是件平常事。
“我早知道它会变成猪。”猫儿说完再次消失了。
爱丽丝等了一会儿,心里还希望能再次看到它出现,可它没有再出现。过了一两分钟,她就朝那个名字叫三月的兔子住的地方走去。“我以前见过帽子匠,”她自言自语说,“兔子家准会有意思得多,另外,现在是五月份,所以那个名叫三月的兔子大概不会发疯,至少不会像在三月份一样发疯。”她这么说着的时候,抬起头望了望,看见猫又出现了,正坐在一根树枝上。
“你刚才说的是猪,还是煮?”猫问道。
“我说的是猪,”爱丽丝回答说,“我希望你别这么突然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把人搞得晕头转向的。”
“好吧。”猫说。这一次,它消失得挺缓慢,先从尾巴开始,最后是嘴巴上的微笑,那个微笑在它的身体消失后很久才消失掉。
“哎呀,我见过的猫都没有会笑的,”爱丽丝想道,“更没见过没有脸的笑容。这可是我一辈子见过的最奇怪的事情啦。”
她没走多远,就看见了那个名叫三月的兔子的家,她觉得那准是兔子家,因为房子上的两根烟囱像兔子耳朵,房顶上铺的是兔子毛。房子那么大,她咬了一点儿左手拿的蘑菇,等身子长到二尺高的时候,才走近那所房子。可她还是觉得有点胆怯,对自己说道:“要是它疯得要命可怎么办?还不如改去帽子匠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