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奶奶的葬礼（二）
从家里出来，这支庞大的队伍一步一步的来到了村口一个被称作桥头（据说这里曾经有条小河，进村的时候村民需要从桥上走过，后来这条小河干涸了，但是桥头这个名字依然保留了下来）的地方，然后一行人在这个地方再次跟老太太的遗体做一次告别。头顶灰盆的崔爱国将在这里摔破这个灰盆，意为送母亲的灵魂走出村子，这满地的金银是为她去天国铺路，让她能够一路顺顺利利的到达极乐世界。在这里，送葬的队伍要再次跪下烧纸，叩谢各路的神灵为亡人的离开行个方便。但是棺材一直从家里到墓地都不能挨地，抬棺的人需要一直将它抬在肩上，直至到了墓地才能放下来。这次的告别仪式也会持续十五分钟到半个小时，随后这支队伍就不会再做停留，要一直走到墓地里才能停下来。沿途在队伍经过各个路口的时候，会有专人提前在各个路口放炮，意为让亡人不走岔路，不为生人带去不必要的烦扰。
等一直到了墓地，棺材就会被从肩上卸下来放在一边，然后就是紧锣密鼓的进行墓穴的最后修缮。送葬的队伍这时候就会跪在坟墓的正前方，一大群孝子贤孙在这呜呜咽咽的哭，边哭边给亡人烧纸，带来的纸人纸马、纸钱之类的都会在这个时候进行焚烧。同时会有三两个匠人下到墓穴里去，把里面修的像一座地下的房子一样，在周围建有壁画、屋檐之类的修饰。等匠人们做完这些，接下来就是下葬了，先把带来的酵罐、葱等陪葬的飞禽走兽之类的东西放到墓穴深处去，再把棺材用麻绳抬着慢慢的下放到墓穴里。村里的众多男人们这时就会发挥他们的作用，前后左右都围着棺材缓缓的用劲。他们用麻绳的一头捆着棺材，然后另一头绑在几根碗口粗细的木椽上，男人们肩上扛着木椽慢慢的下蹲，让棺材缓慢平稳的下降到墓穴前面的平地里。然后就会有两个人下到墓穴里去，把棺材往墓穴深处推，等到棺材完全进入了窑洞一样的墓穴里，这两个人就会做最后的主要工作，那就是固墓。每到这个时候，这两个匠人就会稍作停留，给逝者的亲人一个最后的告别，让他们站在墓穴周围再远远地看上一眼，然后就会用砖头水泥对墓穴做最后的封固。到这会儿的时候，崔爱家兄弟几个已经哭得不成样子了，被旁边的两个人架着来到了墓穴边再看最后一眼。很多葬礼的时候儿女在这个时候都会大哭大闹，挣扎着往墓穴里扑，周围的人就会在旁边拉着劝，这个过程会持续相当长的时间。儿女们通常都会涕泗横流，哭得不能自己，惹得周围围观的人也会跟着哀哀的哭，坟地里这时通常都是一片哭声，听得人心里堵得难受。
老太太的丧礼进行到了这个时候，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了一阵骚乱。原来是二儿媳翠凤因为太过悲伤，哭得背过气去了，突然浑身酥软躺在地上人事不省，这顿时让周围的人大吃一惊。旁边跪着的人和围着看热闹的人赶紧围了上去，又是掐人中又是按胸口，还有人赶紧端了一杯水过来，想让她喝口水缓缓神。就这样过了有两三分钟之后，翠凤才渐渐地缓过劲儿来了，意识倒是清醒了，只是还不能说话，也不能走路。边儿上的人赶紧架着她来到旁边坐着，围观的人中与崔爱家关系好的一个男的这时凑过去问翠凤：“你还认识我是谁吗？”看着翠凤点了点头，紧张的人们才松了一口气。刚才真是吓死人了，差点以为翠凤也要跟着老太太去了呢。看来崔爱家平时说的就没错，他媳妇翠凤这身子实在是弱的不行，煞气也太薄了些，看来是压不住老太太的煞啊，是老太太今天给她见怪了呢。殊不知，翠凤身子确实本来就有些旧疾的，千万不能太过情绪激动，一激动就会像癫痫发作了一样，肢体就会有一些抽搐，手脚会出现痉挛。平时基本没有任何症状，她今天这种情况到目前为止也只出现过两次，加上今天就是第三次了。一次是刚生下春儿不久，翠凤与崔爱家大吵过一架，崔爱家骂的难听了些，让从来没骂过人的翠凤一时有些接受不了，突然就出现了手脚抽搐的情况。崔爱家一看翠凤情况不好，吓得顿时住了嘴转身就出去了。也不知道他一整天到外面去干了啥，等到晚上若无其事的回来时，他发现翠凤自己又好了，从此以后骂翠凤总说翠凤喜欢装死。也不知道他出去的那一段时间内心有没有害怕过，如果翠凤当时一个人在家一口气没上来，留下还没满月的春儿走了，他以后的日子要怎么办呢？为这，翠凤后来总是叹息：“这男人呐，就是没有心！”翠凤第二次发病，就是因为春儿偷了两块钱的事，她想要从小凤手里要回春儿花剩下的一块多钱，结果与大嫂英香发生了剧烈的争吵。英香的嘴简直就是一把杀人的利器，让“手无寸铁”的翠凤再次领略了人心的丑恶。回家后就被气得卧床不起，差点儿就一命呜呼了，从此见了英香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胆战心惊。自此翠凤也是落下了病根，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常年生病吃药。更是见不得两个人吵架，一听见吵架声音就浑身发颤，哆嗦成一个儿了。但是不幸的是，丈夫崔爱家见翠凤如此，丝毫没有收敛同情的意思。每每他心里有不如意的时候，就会借着醉酒肆意胡闹，所以翠凤的身体也就一直的弱了下去，整个村里的人都知道翠凤是个病秧子。这不，到了老太太下葬这天，翠凤因为感念老太太的为人，感伤她年纪轻轻就去了，哭得太过伤心用力，一下子老毛病就又犯了。她周围的人倒是被她的突然发病吓了一大跳，但是都不知道翠凤以前就有这样的老毛病，纷纷猜测是不是老太太见怪了。而她的丈夫崔爱家压根就没有过来看一眼，在他的心里，翠凤出现这样的情况都是装的，或者他认为不严重一会儿就会自己没事的，或者他正沉浸在丧母的悲痛中，一时还无法自拔，也就无法顾及突然人事不省的媳妇翠凤。春儿跟阳儿看见妈妈突然这样，吓得更是手足无措，只知道呜呜呜的哭，看的旁边的人说：“你看这两娃多孝顺，他婆死了你看哭得多伤心！”
趁着翠凤突然的人事不知，周围人一下子就慌了神乱了手脚。旁边围观的人也借着这个机会，劝住了准备往坟墓里扑的儿女，等下面的匠人固好了墓，纷纷拿起手中的铁锹往墓穴里填土。也因为是来的人多，一人扬几铁锨土，没一会儿的功夫，整个墓穴就被填满了，堆成了一个椭圆形的土包包。跪在坟前的孝子贤孙自然又是一番嚎啕大哭，在被周围的人劝了又劝之后，他们才依依不舍的站了起来。最后把花圈和柳棍插在了坟头上，然后又给坟上头压了几张麻纸钱，往坟前祭了吃的喝的，倒了几杯酒几杯水，剩下的纸钱都在坟头烧成灰之后，一众人就三五成群的开始往家走。走的时候人们不准回头看，一直要回到家里才行，这是怕把不舍的亲人的亡人灵魂带回了家，给家人带来一些不吉利的事情。一行人等走到村口的时候，这群穿麻戴孝的人要挨家挨户的给土地爷磕头，以感谢今天葬礼的顺利举行，感谢各路神仙的方便，没有给葬礼造成什么大的不便。等大家一路磕头磕到家的时候，最后一个头是要磕给自家的土地爷的。头磕完了也就到家了，这时候也就到中午该吃午饭的时间了。这天中午是招待亲朋好友和乡里乡亲的大餐，以示对众人前来帮忙的酬劳和感谢，也是主家对大家这几天帮忙的一个答谢。
这天中午的时候，几乎整个村里的人都会前来吃饭，这顿午宴一般能持续三四个小时左右，大概分两三波才能吃完。头一波必然是请的村里队里的干部和自家的亲戚，第二波主要就是族里来帮忙的和左邻右舍，接下来的就是今天村里来帮忙的人了。午宴的时候一般菜品都非常的丰富，有热菜有凉菜，有荤菜有素菜，有馒头有水果，一般最后都是以一道甜汤结束，每桌同时还有配有一两瓶饮料供来客饮用。这个时候的农村，大家平时的生活水平也都普遍不高，平日也没有什么鸡鸭鱼肉之类的硬菜，所以每逢村里有人家过红白喜事，村里的其他人都喜欢凑个热闹，吃饭的时候一般都会全家齐上阵。因为吃饭的人太多，座位一次安排的不够，所以要想吃饭吃得早，需要你眼疾手快的抢座位，这一点实在是让人有点头疼。因为在你吃饭的时候，你的周围就会站着很多的村民等着，一般不是本地人被人看着吃饭还有些不习惯。等到最后一道甜汤端上桌，这局饭即将结束的讯号就会传遍整个人群，那些急等着坐席的人就会急不可耐的站在你的身后，在你起身站起来的的那一刻，他就会一个箭步过去一屁股坐在你刚坐过的凳子上。然后眼看着着服务员撤去刚吃完的残羹剩菜，再端上来新的饭菜。他吃的时候同样后边也是有人站着等，等着他吃完起身。对于农村人的这一点，翠凤和两个孩子很是反感，所以每逢村里有人家过事，他们娘几个从来都不去吃饭。为此，崔爱家和村里的其他人对他们娘们几个都很是鄙视，觉得他们都没有本事把饭吃到嘴里，实在是无用至极。甚至还有当着翠凤的面说：“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有的人连个饭都吃不到嘴里，简直是脑子有毛病。”翠凤对此也是很不认同，这样的吃相实在是太难看，自己和孩子们实在是接受不了，还不如在自己家吃的自在呢。
今天崔家的午宴就很是丰富，光是凉菜就有七八个，热菜也有八九盘，鸡鸭鱼肉也是应有就有。席上光是荤菜就有凉拌肘子、腊牛肉、烧鸡、红烧鱼、烤鸭、肉冻、凉拌猪耳朵、猪头肉……等等，吃的大家都是肚满肠满，满嘴流油，边吃边不住地点头称赞：“崔三爷家这次事过得好啊，你看这席面，比过去办事的人家都好。你看光这荤菜就有多少呢，人家儿子多了就是好。”崔家的儿子更是边吃边挨桌敬酒，感谢大家能在母亲的葬礼上前来帮忙，希望今天的这顿饭能让大伙儿满意。看到大家纷纷点头称赞，崔家的儿女们都觉得自己的辛苦没有白费，得到了大家伙儿的认可。崔爱家虽然说因为母亲的丧事借了几千块的外债，但是听着大家的称赞，心里感到还是满意极了，这么多天以来丧母的苦闷被一扫而光，脸上也挂上了久违的笑容。翠凤更是听着他们对崔家人这次办事的褒奖，内心像吃了蜜一样甜，感觉自己受了再多的委屈都值了。她这是第一次得到了村里人的赞美，第一次得到了大家伙儿的承认，心里实在是高兴。等到前来帮忙的亲朋好友都吃完饭各自归家了，服务队的人也都吃过了，崔家一大家人才坐在一起吃了一顿团员饭。等崔家人匆匆忙忙的吃完饭，服务队收拾完锅碗瓢盆，拆了灶台、桌椅、帐篷等用具，用大卡车拉着直奔下一户人家去了。崔家的女人们开始在厨房处理剩下的饭菜，把热菜和凉菜分开放置，荤的和荤的放在一起，素的和素的放在一起，然后捡干净没吃的，给这家送几碗那家送几碗。男人们则在外面收拾打扫卫生，把临时搭建的线路灯泡都拆掉，借来的桌椅板凳也都一一还回去，满地的纸和一次性筷子等也都集中起来处理干净，剩下的茶叶和烟也都是这家送点那家送点。等到内外全都收拾完了，这些人也都几乎熬到油尽灯枯了。几个大男人往炕上一歪，顿时鼾声四起，简直就是秒入睡，看得人也是怪心疼的。
男人们都睡着了，女人们还不能回家歇着，因为还要准备晚上的饭菜。介于老太太的葬礼叫了族里和左邻右舍的都来帮忙，所以今天晚上和明天一天都要请他们前来吃饭，当地人称之为“谢劳”，感谢帮忙劳动的意思。晚上这一顿和明天一天，来帮忙过的关系亲近的人，崔家都要请来在家里来吃饭。饭菜一般都是这次过事剩下的没吃的干净饭菜，热一热炒一炒就会继续端上桌，席间的客套话自然是不能少的。无非就是感谢你能来给我们家帮忙，之后你有需要的地方就开口，我家一定力所能及的的能帮就帮之类的话。推杯换盏之间，两家的交情就会被再一次的巩固加强，也就是在这种时候，才是真正的考验你家人缘的时候。如果你家过事的时候村里人来的太少了，就会被人家认为是你家的人品有问题，事后还不知道怎么口诛笔伐呢。不过就今天的情况来看，老崔家在村里还是非常的受欢迎的。关键是，老太太生前也是一个非常不错的人，很是受村里人的爱戴，所以在她的葬礼上几乎全村人都出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