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奶奶的葬礼（一）
在老太太去世了七天之后，老崔家一家老小经过紧锣密鼓的准备，在第七天的时候准备给她举行一个盛大的葬礼。在崔家庄这个周围方圆几十里的地方，还都沿袭着老祖宗的丧葬习俗，所以一般举行的都是土葬。因为举行土葬挖掘墓穴需要时间和人力物力，同时还需要通知各方亲友，购买置办葬礼要用的东西，再加上招待亲朋好友所需的用的吃的喝的，所以农村举行葬礼一般都会持续好几天。先是逝者本家和族里的一部分人或者请人来挖墓穴、做棺材、漆棺材，再有一部分人出去购买要用的物件东西，还要再抽调一部分人每天为这些在外奔波忙碌的人做饭。在这个过程中，主家就要充分考虑到周围的人情世故。左邻右舍是必须要请的，族里关系亲近的也要请，村里关系好的也都必不可少的要请。至于人家来不来那是人家的事，但是如果主家不请的话，就会人家被认为你是看不起他。如若不请的话，将来见了面，人家必是会说：“你看你那啥人啊，人等着给你家帮忙呢，就是等不到你一句话！”这个时候你少不得是要点头哈腰低三下四赔礼道歉的，要不然无形当中你就树立了一个敌人。所以每逢家里有红白喜事的，人情这块是一个很大的学问，要做。同时在安排调度人手这块，你得擦亮眼睛的同时还得兼顾着耳听八方。安排的时候千万不能把两家不睦或者有什么仇恨的人放在一起，要不然不但事情办不好，同时还有可能闹出更大的乱子。所以在这个时候就需要在族里或者村里找一个德高望重的老者出面做管事，有的地方也叫作主事，请他来安排家里的这些人员分配，保证做到大家都心服口服的同时，又能够和和气气圆圆满满的把各自手里的事情都处理好做好。
一般家里请一个管事的话，就等于把家里所有的资源调配大权交给了他，家里的东西和家里的人都得听从他的调遣分配。所以这个管事的人实在是很关键的，是这个时期这个家里的灵魂抵柱。崔家的这个管事请的是崔家的自己人，是崔老爷子的五弟，也就是春儿阳儿的五爷爷。崔五爷也算得上是村里的风云人物了，这次是自告奋勇来帮助他的众侄来料理家里的事情的。总的来说，安排的还是很不错的。挖墓安排的是崔大爷家的大儿子和崔爱家，带领着几个其他村的木瓦匠，挖了差不多三四天的时候基本就成型了，接下来就是慢慢的精修了。在这过程中其他都很好，唯一不足的就是崔爱家嫌其他几个泥瓦匠干活不认真爱偷懒，总是要在后面催着才能干活。做棺材漆棺材这是个技术活，也没人敢在这个上面动手脚，怕有损阴德，所以进度还是很不错的。家里的采买什么的都是安排的自己人，由开办服务队的大女婿王兰生亲手开得采办单子，安排崔二爷家的老二和崔爱国一起去集市购买的，办的自然是尽心尽力。唯有家里做饭的人安排的都是崔家的几个儿媳加上族里的几个妯娌，饭倒是做的很及时也很不错，就是女人多了哪都是是非。几户家里的长长短短，女人们都拿出来在那个狭小的厨房里说，做完饭各自回家一说就都是事，背地里闹的是不得安生。翠凤在里面自然是没有什么话语权的，每次都是默默地低头做事就完了，自觉没有什么事做的不好，但是村里传闲话的时候自然也少不了她的话题。说什么不爱说话啊，就只知道闷头烧锅，不会做饭，就只能打打下手之类的。话风自然能传到翠凤本人的耳朵里，但是她也是无可奈何，总不能堵住人的嘴不让人说话吧。最后加上阳儿受伤之后又生病了，翠凤也是对崔家人的无情心寒了，所以连着几天都没过去帮忙，外面就又开始传别的话题了，翠凤这时候自然是不会在意的。但是在葬礼举行之前，阳儿的病情刚好得到了好转，孩子们的学校刚好也因为流行性腮腺炎放假了，所以老太太的葬礼翠凤是必须得参加了。
等到葬礼前一天的下午，厨房里的工作已经由服务队的人来接手了，翠凤和孩子们只需要跟着吹鼓手来来回回的去坟地里迎祖宗，接前来吊唁的亲戚朋友就可以了。孩子们倒是来来回回的觉得很好玩，苦的是女人们就得陪着来人呜呜咽咽的哭，还得哭的声音大声音响亮，翠凤一下午实在是折腾的不轻。英香和王宝巧就得了一个好差事，只需要跪在灵前等着人来就可以了，象征性的哭几声，然后搀扶起来人陪着说会儿话就可以了。等到亲戚朋友接来送走，就到半夜光景了，翠凤急匆匆扒了几口饭，就准备给老太太最后的入殓做准备了。擦洗身子，梳洗头发，穿上一年四季的衣服，最后由几个儿子恭恭敬敬的把老太太放进棺材里。接下来就是一大家子和族里的人前来挨个儿做最后的告别，鞠个躬磕个头，最后再看一眼逝去的亲人。然后就是嫡亲的几个儿子儿媳和女儿女婿守灵，跪在老太太灵前一整晚。等第二天天一亮，家里的亲戚朋友都来了吃过早饭，就准备封棺起丧了。这天夜里的时候，自家的人都忙碌个不停，村里的人倒是像过节一样的热闹。因为每逢办丧事的时候，主家就会在办葬礼的前一天夜里放电影或者唱大戏。也不知道这个习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在这个小山村里只要有人去世，葬礼头一天夜里必定会放电影或者是唱大戏，家境殷实的人家还会同时放电影和唱大戏。在那个物质贫乏且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的年代，看电影和看戏是一个非常隆重的事情。两项活动只要有其中的一个，村里的人都会蜂拥而至。不论寒暑春秋，一家老小都会带着小板凳准时出现在放映或者演绎的现场，无论多晚都会坚持到最后一刻，这个精神和勇气实在是可嘉。不过，相对于观众的热情和期盼，电影和戏曲的内容就有些显得老套了。放的电影一般都是激励人心的革命斗争，像地道战啊、地雷战啊，宣传教育的作用更甚。唱戏的话一般选的就是就是歌功颂德母慈子孝一类的片段，像三娘教子、四郎探母这些，也都是劝人尊敬孝顺父母，兄弟姐妹之间和睦的意思。村里人过白事也就来来回回那几个电影或者是戏曲片段，很多人听得都会跟着台上一起唱了，但是还是乐此不疲。因为农村实在是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了，长夜漫漫实在是无趣的紧。崔家弟兄几个商量了一下，为了彰显对老太太的尊重和不舍，决定电影和唱戏同时进行。就放在老宅门口的那条街上，一个朝南一个朝北，两个活动相向而行。效果自然也是不错，在事后被村里人谈论了好几天，都说崔家的几个儿子给老太太的丧事办的好，体面又风光，以后自己老了也要这么干之类的。
崔家的几个儿子为此很是自豪，觉得终于在村里扬眉吐气了一回。唯有翠凤觉得很是虚伪，暗地里给两个孩子吐槽说：“一天尽整些没用的，人活的时候对她好一点，比死了搞多大的排场都值。人活着的时候不珍惜，现在人都死了，花再多的钱有什么用，她是能用上一分还是咋滴！”特别是针对老大崔爱国他们一家表现出来的沾沾自喜，翠凤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婆婆在的时候一天嫌东嫌西的，也不见得对她有多好，现在人都没了一天尽装孝子贤孙。村里人看的满意吃的满意，纷纷称赞你对老太太好，可是好不好的，也只有老太太自己知道了。不过这都是后话了，现在家里的一切都打理妥当了，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天明，等第二天的那场盛大的葬礼如期举行了。那天夜里所有的人大概心里都是五味陈杂，等过了明天，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将彻底消失在你的生活里了。刚开始你还清楚地记得她的音容笑貌，渐渐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脸在你的脑海里会越来越模糊，直到你再也想不起来她的模样为止。过了明天，几个儿女们就将彻底的失去自己的母亲，崔老爷子即将失去陪伴了自己几十年的人，孩子们即将失去自己的奶奶。虽然他们还小，过不了多久就会忘记奶奶的模样，但是这个人这个称呼，会时不时的提醒他们这个曾经存在着的对他们满是慈爱的人。这个夜里很是喧闹，人声鼎沸，但是又很是安静，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得解脱。这个夜过得很快，也很慢，有的人恨不得抓住时间的脚不让它走，有的人却希望它早早过去。
六月的天，亮的很早。在凌晨三四点钟的时候，天就已经蒙蒙亮了。崔家的人除了孩子，大都没有睡觉，所以很早就开始在院子里活动。儿子们一遍遍的检查着今天要用的东西，一再的梳理着葬礼的流程。媳妇们则是跟着老一辈的妇人给棺材里放被褥、放衣服、准备下葬时候要用的面人面马、金童玉女、瓦罐、酵子、葱、馒头……等一系列要用的东西。等到厨房里饭都好了，葬礼要用的基本也就准备的差不多了。几个人急匆匆的往嘴里扒几口饭垫吧垫吧肚子，就只等着前来参加葬礼的人吃过早饭，然后就可以起丧了。春儿和阳儿今天自然也是醒的很早，老早的吃完早上的臊子面，穿好孝衣带好孝帽，乖乖的跪在灵前等着起丧时刻的到来。逐渐的，院子里满是来来往往的人，亲戚朋友包括族里的村里的，等都吃完早上的这一顿臊子面之后，阴阳先生算好的吉时也到了。几个儿子三两下就钉好了棺材，这下子是再也看不到那张熟悉的脸了。孝子贤孙们分长幼亲疏分两队站好，每个人都穿好孝衣带好孝帽，腰上栓上一股麻，手里拿着柳棍，依次跟老太太磕头告别。阴阳先生喊一声“起！”几个族里身强力壮的就稳稳的抬起了棺材转到院子里来。棺材会在院子里再停留有个半小时左右，族里的村里的亲厚的人再来进行一番告别，然后就是开始真正的发丧仪式了。
大儿媳英香拿着一个木斗早几分钟出发了，斗里装着这几天烧的纸灰和五谷杂粮，一边走一边抛洒，意为在逝者走的路上铺满金银财宝和粮食，希望她在阴间不受饥饿贫困的折磨。一直撒到村口桥头撒完之后，她就不再停留，早早地就折返回家了。大儿子崔爱国则头顶灰盆，盆里装着自老太太去世之后给她烧的纸钱灰，手里拄着柳棍，脚上趿拉着鞋边走边哭，走在最前面给后面抬棺的人带路。他后面跟着崔家男长孙阳儿，端着老太太的遗像和两个插着筷子的大馒头。接下来就是抬的棺材，这时除了抬棺材的人之外，棺材四周还有扶丧的人。左侧站着的是老太太的二儿子崔爱家和三儿子崔爱华以及女婿王兰生，右侧站着的则是女儿崔爱霞和二儿媳翠凤以及既定的小儿媳王宝巧。这群人后面跟着的则是按照亲疏远近排列的送葬队伍，先是亲戚朋友，再接下来就是族里关系亲厚的侄子侄媳。大人们排完了后面就跟着孙子孙女，队伍的最后跟的则是村里来帮忙或者看热闹的人。男人们人手一把铁锹，准备在最后一刻发挥关键的作用。女人和小孩则抢着拿亲友送的花圈、斗子、铭敬、纸糊的童男童女等各色用具等。每当这个时候，几乎是整个村子的人都参与进来了，一来是大家可以看看热闹，事后好品评比较一番。二来是自己做点事情，中午吃饭的时候也就觉得理直气壮一些，也是告诉主家自己不是来混饭吃的。吹鼓手这个时候也是不远不近的跟着，一刻不停的吹奏着让人心碎的曲子，尤其是唢呐的忧郁让人不由的就泪湿满眶。阴阳先生一声“起”之后，顿时整个村里的哭声都震耳欲聋，听的旁人不由耳热眼湿，不由自主的跟着哭出声来。慢慢的跟着带路的崔爱国的带领，这次盛大的葬礼正式的拉开了序幕，一行人啼哭着向墓地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