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二十九天 （一）
杨凡坐在病房边，正在读着一本小说，“迪伦的真实躯壳留在了车上，身体只是她心灵的投射，同样的，荒原也只是她心灵的投射，这个地方反映了她的所思所感。当她生气的时候，这里就阴云密布，狂风大作，她的心里越阴郁，夜晚也就越黑暗，甚至连崔斯坦的模样，出同样来源于她……”
这是英国作家麦克福尔写的《摆渡人》，讲的是15岁的单亲女孩迪伦，在家庭中与母亲格格不入，在学校中又遭到同学的欺凌，她的世界一片狼籍，为了去看望从未谋面的父亲，她踏上了火车，可是火车在路上发生了惨烈的交通事故，当她爬出残骸后，发现身处一片无人的荒野，这时有个叫崔斯坦的男孩告诉她，她是唯一的幸存者，当时的她并不知道，真实的情况是，她是火车上唯一死去的人，现在的她只是一个亡魂。
崔斯坦说要带她回家，于是两人开始了一段充满奇幻的旅程……
殷母听不太懂杨凡念的内容，她觉得他念的故事古怪又拗口，但杨凡那种有板有眼的态度让她觉得他不象是在对一个病人说话，更象是父亲对着一个吵吵闹闹、非要听完故事才肯睡觉的孩童念书。偶尔杨凡还会向病床上的殷童投去几眼，好象父亲在查看孩子有没有睡着一样。
殷母想起了红围巾给她的那张照片，她把照片从口袋里拿出来，“小伙子，这张照片是你拍的吗？”
杨凡记得自己明明把照片放在相册里的，不知怎么会到这里来了，他问，“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是一个病人家属拿过来的，她说是在一个加油站发现的，不知道是不是你开的那个加油站？”
“不是。”杨凡想了一下，摇了摇头，他记得殷童对他说过，自己的身份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这是阴世的规则。更何况，他还有自己的打算，如果殷母知道了，恐怕会让情况变得更复杂。
“那就奇怪了，这张照片下面还有拍摄日期，显示是前天才拍的照片，”殷母试探着说，“小伙子，你相信世上有鬼怪吗？”
杨凡回答得很干脆，“应该有吧，就象这本书里说的一样，灵魂和鬼魂都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以我们不知道的方式。”
“所以你相信我以前的话都是真的吧，童童和我是有感应的，她每天夜晚都会和我说话，我不是胡说八道，也不是妄想症？”殷母激动的说。
“当然，我相信你。”
殷母的眼睛红了。
杨凡不知道，殷母今天和殷父大吵一架后，两人终于是绝裂了。她把照片给殷父看，想证明殷童的存在，却遭到了殷父的斥责，他认为照片上的人根本不是殷童，只是一个很殷童很相似的人罢了，他还建议殷母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
殷母认为这一切都是天意，坚持要让殷童继续留在医院做治疗，她还把自己养老的钱，和留给殷杰结婚的费用都拿了出来，一起交到了医院。
殷父觉得她已经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最后愤然的拂袖而去。临走前，还放了狠话，“既然你一意孤行，那你也不要怪我不顾及这么多年的夫妻情份。”
他大概已经打定主意要和自己离婚，有那么一瞬间，殷母怀疑自己的决定是不是正确。
一整天，她的心都是虚浮的，直到她听到了杨凡的回答。
——
临近年底了，医院夜晚的停车场空荡荡的，只剩了杨凡的那辆小车还亮着灯，他平躺在汽车后座上，透过车后窗，看着天上的月亮，今天的月亮只剩下了弯弯的一道残月，又细又长，勾起了心底最深处的愁绪。
下一次再看到这样的月亮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杨凡看着看着，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但他睡得并不踏实，又做起了很早以前的一个梦。在梦里，他又回到了小时候，和他父亲一起在花园里种花，父亲往土里扦插幼苗的时候，他就拿着水壶在旁边浇水，父亲夸赞他做得很好，但他很快就对这种单调的重复动作厌倦了，跑到了田地里去抓青蛙。
正是初夏时节，田地里到处是刚刚成型的小青蛙，一脚踩下去，这些小动物就一窝蜂的从草从里蹦达出来。
杨凡很兴奋，他一路追逐着它们，逮住一个就装进水壶里，根本就没有留意从路口开来的汽车。
当他的父亲把他一把推开时，他手里的水壶翻掉了，一直滚到了汽车的轮胎下面，当他从地上重新爬起来的时候，他看见了从水壶里蹦跳出来的小青蛙，还有他父亲已经被挤压变形的躯体。
汽车只停顿了一下，就呼啸而去。他努力想看清车牌号，可是眼前扬起漫天的尘土，他什么也看不清。
杨凡醒了，他满头大汗的坐起来。
殷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她看着脸色有些发白的杨凡，“你刚才是在做梦吗？”
“我到是希望只是一场梦，可惜不是。”这场车祸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他也在梦里梦了十几年，有时候他已经分不清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了。
也许是他一直想看清楚那辆车的车牌，所以才会一次次忍着伤痛，下意识的去做那个梦，可是他一次次的失败了。
“是很可怕的往事吗？”殷童问。
“是啊，有些往事即使过去了很久，也象是发生在昨天一样。”
杨凡擦了擦汗，回过神来，说，“不提这个了，你今天来得晚了。”
“我今天想多陪陪我妈妈。”
“我明白。”杨凡点头表示理解。
殷童不知道杨凡究竟明白了多少，做出这个决定，她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殷母，她这一生总是让她失望。所以这两天她一直坐在殷母的身边，殷母睡着了以后，她就在她耳边哼儿歌。
不管殷母有没有听见，她都希望成为一段永恒的记忆。
今天杨凡在念书的时候，她一直静静的听着，杨凡读书的样子很好看，就象他冲印照片一样，很认真专注。
他在念到“如果命运是一条孤独的河流，谁会是你的灵魂摆渡人？”这句话的时候，殷童一直反复思考着。
她觉得自己几乎要爱上他了。
可惜明天一切都要结束了。
殷童说，“你今天念的那本书很有意思。”
杨凡说，“那也是我很喜爱的一本书。”
今天的时间太匆忙，他有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念出来，在书里那个叫崔斯坦的摆渡人向迪伦吐露了爱意，并且给了她希望，但因为违反了地狱的规则，他要永远承受因此带来的痛苦。
“咱们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殷童喃喃地说。
余生不多了，每一刻都是那么的值得珍惜，可是殷童感受不到强烈的喜怒哀乐，也许作为灵魂，没有正常人的感觉是一件好事，起码在这样的时候，省去了很多的忧伤。
“如果有一天你醒来了，你最想做的是什么？”杨凡问。
“也许是拥抱我妈妈吧。”殷童想了想，即使对灵魂来说，拥有梦想也是一件很美妙的事。
“或许，我还会去你的加油站看一看，让你帮我照张相，我想加油站白天的景色很漂亮。”
在殷童的想象中，白天的加油站应该是缤纷多彩的，如果是春天的话，田地里开满了油菜花，整个油站掩映在一片金黄色的花海中，如果这时候穿梭在花海中拍照，那该有多美。
可惜她等不到那一天了。
月亮隐没到云层后面去了，殷童感觉身体一阵阵发冷，就快要支撑不住了，身体闪了两下，在即将要消失之前，她说了句，“认识你很高兴。”
杨凡说，“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