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与你,如约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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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微妙的心火

爱情有着让人满足又迷恋的魔力。不后悔。

(1)

一周后,甘陶瞠目结舌地在众合福利院里见到了魏孟崎。

彼时,他正被一群大孩子小孩子团团围住,悠闲自适地逗着他们,慢悠悠地发糖。

他身段好,容貌气质出众,自是吸引了福利院工作人员和护工们的目光。

大家闲下,三五成群地小声谈论他——

“听说是什么大出版公司的老板,给咱们院里老人区和儿童区捐了不少书,还有那些壁画,看着都贵。一二三楼那几间仓库也出钱全部整修,都变成了读书间。”

“好像还办了个什么基金,赞助一些孩子上学。”

“还真是年轻,长得也俊,见他这样倒还挺喜欢孩子的。”

“……”

甘陶深吸一口气,心乱如麻,神游天外地换了衣服,避开扎堆,干活去了。

后来,他们还是在三楼仓库间遇到了——

她路上遇到办公室的人替陈姨送旧楼改造资料,见着她逮住,直接交代了几句让她拿过去,自己匆忙往厕所跑。

三楼,那几间仓库的门都开着,空气中有灰尘的味道。

她循着声音走去,在门口就瞧见了几个穿着工作服的工人和站在中间的魏孟崎。

她刚站稳脚,魏孟崎带着三分慵懒的目光就朝门口瞥来,两人目光相汇。

“嘿,怎么变成你拿了?”陈姨接过资料翻了翻。

甘陶耸耸肩,简单说了两句。

一股自带压迫感的视线从未离开过她。

陈姨翻看着资料,嘴上嘟囔几句,漫不经心地往另一处走,连同魏孟崎身边的工人也一并随着她离开。

那……她也走好了,走之前要不要说些什么?

甘陶张了张唇,喉哽。

算了,她双手僵硬地插回口袋,待会儿抬头朝他礼貌地笑一笑就好。

她刚抬头,唇畔弧度还未展现,就见他低头若有所思地打量她脖子以下的部分。

甘陶愣住,微窘,眼神忽闪。

少顷,他突然伸手,捏了捏她手臂处的衣袖。

甘陶心怦怦乱跳,讷讷地问他:“你、你做什么?”

魏孟崎很正经的样子,挑眉问道:“这是你们这儿的工作服?”

“对。”她松了口气,原来是对工作服感兴趣……

“为什么有些人穿的是蓝色?”

“蓝色的是工作人员,橙色的是义工。”

“唔。”他露出恍然的样子,好似真的“虚心受教”。

但她知晓魏孟崎绝不是会问废话的人。

如此诡异的交谈,肯定……

“那晚你是住这儿?”

“嗯。”

“第二天再来不行?”

“那晚轮到我值班守夜……”

“守夜?那晚下雪,你一晚没睡吗?”

“不……睡了,睡得晚。”

他漆黑透着靛蓝的双眸静静俯视她:“你在这儿做义工多久了?”

甘陶想了想,抿唇道:“两年多吧。”

魏孟崎又“唔”了声,慢条斯理地点头:“也就是和我们分手差不多的时间。”

“咳——”甘陶做贼心虚地轻咳掩饰。

正巧对上走来的陈姨颇有深意的视线,她脸顿时火烧火燎地烫。

希望陈姨没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须臾,他自然得一副没事人模样,又偏头注意到她手里的箱子,挑眉好奇地问:“你手上拿着什么?”

他今天的问题怎么这么多……

甘陶背部汗涔涔,掂了掂箱子道:“理发工具,待会儿要帮C区的老人理发。”话题带出,于是顺水推舟,“那我先走了,我在这儿还妨碍你们工作。”

魏孟崎眯缝着眼去看眼前佯装镇定、急欲逃离的人,语气熟络跟老相识一般,调侃:“我很多都不知道,你会的还挺多。”

“……”

“再见,橙色小义工。”

当晚,甘陶照例掐着时间赶回市区,迈着步子靠边快走,身后车辆打来一束光,光束中灰尘浮动,喇叭声响。

她自觉让路,跨上台阶,喇叭像有寓意,又“嘟”了一声。

甘陶回头。车牌尾号086的玛莎拉蒂缓缓驶来,车窗降下,驾驶座上一张熟悉的脸侧头唤道:“甘陶,上车。”

甘陶噎了一会儿:“嘿……”尾音刚落顷刻闭嘴,这招呼打得僵硬又蠢。

他左手撑在窗边,右手单手打着方向盘。开着窗,寒风呼呼地往里灌,暖气都被吹走了一半。

魏孟崎满腹心事,但也察觉到甘陶时不时往他身上瞥的小眼神。

他睨眼,撞上她的目光。

“你不冷吗?”她伸手指了指窗子,气音小小。

他瞟了眼开了大半的窗,笑了声,关紧:“忘了你是不抗冻的小鹌鹑。”

大冬天的,一有点风灌进衣领,她就不自主地缩起脖子。

车窗外景色呼啸而过,忽明忽暗。

“魏孟崎……”

“嗯?”听她唤他,陌生又久违的音调。

她总爱念他最后一个字时带着尾音,又低又小,仿若没气。

对面车道有轿车打来的前置灯光,他止不住眯了眼。

“你现在是众合福利院的股东了吗?”

魏孟崎好笑地瞥了眼甘陶:“我又没入股,怎么会是股东。”

“那你怎么会突然想要赞助福利院?”她问出了今天梗在喉咙眼儿呼之欲出的问题。

他眼风扫了下后视镜,打转方向盘,车子驶入直道。

魏孟崎这才侧头望她:“那你为什么想去福利院做义工?”

甘陶没吱声,欲言又止的神情。

魏孟崎洞若观火,轻笑道:“我也一样。”

隔了一阵,甘陶如释重负地微笑道:“挺好的。”

没头没尾,魏孟崎却是听懂了:“尽我所能。”

亦如二人最初的默契。

车子驶入市区,道路畅通起来。

甘陶一如既往地在车上小憩,魏孟崎叫了她两声,她才堪堪醒来,迷蒙地双眼左顾右看:“到哪儿了?”

“你家住哪儿?”

甘陶将这句话在脑子里反复琢磨,身躯一震瞬间清醒。

她迅速辨别窗外建筑物,咬唇思忖道:“你待会儿放我在中山路口下就行。”

半晌,她又双手比画道:“我去买点吃的,待会儿走路回去,很快。”

她一撒谎或是心虚,就会条件反射地做手部肢体动作。

魏孟崎但笑不语,并不揭穿。

甘陶警惕地辨识路段,发现方向正确,放心地靠回椅背。

嗯?

她隐约察觉不对,好像和他相处,一次比一次自然了,这哪里像和前男友之间的相处模式。

甘陶眉头锁起,正就着这个问题认真思考起来。

一旁,魏孟崎波澜不兴的话语打断了她的思绪:“上次的电话号码,还在用吗?”

(2)

“啊?”

“滴滴的那次。”

“嗯,现在都用这个号码。”

难不成她还乐得像换口红一样天天换手机号?

他淡淡地开口:“那以前的呢?”

以前……是指他们交往的时候?

甘陶干干地笑了声:“之前手机掉过一次,后来干脆重新办了张卡,以前的号码早就不用了。”

魏孟崎陷入沉默,四周像火车经过隧道般陡然撞入一片黑,只有微弱的壁灯照着路。

他要把车停在停车场?

车子像是拐进了山路十八弯,每个坡道都要来次大转弯飘移,十分考验耐心和车技。

“这停车场设计得……也太不合理了。”甘陶小声嘀咕,“你把车停在这儿,是待会儿要去办事?”

玛莎拉蒂“轰隆”一声驶过安全带进入直道,顺理成章地入了停车位。

他没回应,车子停稳,熄火。

甘陶自讨没趣,也不奢求他应答,解开安全带,却瞥见身旁的人无比淡然地望着她,纹丝不动。

她也怔忡地回望他几秒:“我只是随便问问,没想要打探什么机密……”

“甘陶。”

不轻不重,平铺直叙的声音。加之他们此刻的距离、他的神情,甘陶打了个激灵,几乎是立马正襟危坐。

她轻咳一声:“我在听。”

他极少有这般严肃认真、面不带笑的时刻。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他风趣又体贴,拿捏得好亲密的分寸,礼物约会循序渐进,深得女人心。

当然,物质的东西对她的吸引力从来都不大。但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她是真的很开心。

爱情有着让人满足又迷恋的魔力,不后悔。

想到这里,纵使怅然若失,内心倒坦然许多。

这些天浸在回忆的梦里,她总是不自觉想起和他交往时候的事……

那些黄粱一梦的记忆。

甘陶叹气似的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噢,不对。

他刚才不是要说什么来着?

正准备问,就听魏孟崎携着气音的低笑溢出,不急不缓道:

“交男朋友了吗?”

一秒。

两秒。

五秒……

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不受控制地在她胸腔内晃得地动山摇。

甘陶眼神早已移开飘忽不定,但身子却僵硬得无法动弹。

这句话冲击太大,她一时被震得魂游天外。

“吓到你了?”

你觉得呢?

前男友淡然自若地问出这样的问题,无论是谁都会被噎住的好不好!

“不方便说也无妨,我也只是随便问问,不是想要打探你的隐私。”

这句话怎么这么熟悉?

她刚才也对他说过同样版本的话,他也如她此刻一般报以沉默。

甘陶发觉,自己与魏孟崎,怎么总是处于被动的劣势?

久别重逢见了一面就梦见他,因为他的话心情像坐过山车般跌宕起伏,无外乎是他的出现又挑起了她埋藏在心底的感情。

她心下酸涩又无奈,他真的是一个很容易点燃旧情火花的男人。

也许他尚未知觉,怀着这般心情的,只有她们这些还心念旧爱的人。

甘陶摇头:“我就一小透明,普通人,哪有你这么招人注意。”

话音刚落,甘陶回味,这句话说得未免牙酸了些。

从停车场走上来,拐个弯到十字路口就进入中山街。

灯火通明的夜市美食小吃街,热闹非凡。

甘陶诧异地回头仰视跟在自己身后的魏孟崎,他难道有话要说?

人声鼎沸的路口,她借着路灯细细看他的眉眼,看着他一步步朝她走近,停在跟前,一如那年,他似从天而降,来到她身边。

“我没什么招人注意的地方,”他垂眸酝酿了一下,眉心拢起,状作苦恼的模样,“也就一暴发户似的普通男人。”

甘陶张了张唇,眨眼愣神,片刻后,扑哧笑了。

等她弯腰笑够了,发现魏孟崎还是低头静静看着她。

她单手捂嘴,借着清嗓的工夫控制情绪,眼底因为方才的笑染了层淡淡的水渍,亮而柔:“你也不用,嗯……这样贬低自己来逗我笑。”

甘陶沉默两秒,复而展眉弯唇,耸肩道:“你很好的,大家都知道。”

“我很好?”他追问道。

“……嗯。”

“大家是谁?”

“唔,你的朋友、你的漫画粉丝、你的下属、你以前和现在的女朋友们……”

“你也觉得我好?”

甘陶注视着他:“是。”

魏孟崎微笑着,淡淡直视她:“那为什么还要和我分手?”

火舌舔过银勺在大锅里蹿起,白烟滚滚,香味四溢。

一旁摊贩的掌勺人意味不明地朝摊前的二人投去探究目光。

两人对视。

时隔两年,再问分手的原因,还能心平气和地说出理由吗?

缭绕的白烟,隔着这俗世的气息,她眼前仿佛浮现出那年冬天,温柔英俊的男人微笑着从身后把她裹进大衣里,陪她看整夜烟火。

太多甜蜜的回忆如枷锁困住她的心,灼热的情感抑制不住迸发吞没她的理智——

甘陶指尖狠狠攥进掌心,牙齿抵着舌尖最柔软的一块,直到手腹疼痛使她渐渐清醒,直到淡淡血腥味蔓延口腔。

她听见自己半开玩笑道:“就是因为你太好,大概怕真离不开你,况且你讨厌前女友死缠烂打,说不准我想不开就殉情了。”

魏孟崎敛了笑,一贯带暖的眸沾了凉意。

“是我做了什么欺负了你,让你讨厌我?”

甘陶愕然:“怎么会。”

魏孟崎皱眉:“那为什么你想的不是留在我身边,而是赶紧离开我?”

这个问题——

甘陶恍然明白了今晚心情时起时沉的原因。

他的只言片语,总能让她眼前重现过往的画面。

但她此刻没有因为男人不笑而感到畏惧,反而觉得他面无表情,抿唇看她的样子,有种由内而外的淡淡怨念和……

激萌?

甘陶轻叹,或许这就是时光的作用。

“陈年往事了,”甘陶扔下一句飘在风里的话,抽了串插在稻草秸秆架上的冰糖葫芦,付了钱回头看他,“你要跟我逛小吃街?”

背后是高楼大厦,前方是人烟嘈杂,就像两个世界。

就像两个人。

“我也没吃,”魏孟崎捏了捏鼻梁,恢复一贯的温润浅笑,叹气勾唇,“不介意一起吧?”

(3)

当着魏孟崎的面,她应了他的要求,在他淡淡佛系的微笑下存了他的电话号码。

甘陶后来回忆,总觉得那个微笑毛骨悚然。

和英俊多金的前男友久别重逢,在意味不明的谈话内容后,又重新在手机里录入了对方的联系方式。

作为一名念旧少女,你此刻会想到什么?

“你遇上了老套又挠心的剧情,”海珠平躺在沙发上敷着面膜,因面部动作受限,开着扩音吐字不清晰,“那他现在肯定没有女朋友咯?”

连路人都知道他不会在恋期胡乱暧昧。

海珠幽幽地拖长尾音总结:“老套的剧情,不变的深情哟。”

甘陶想到同魏孟崎分别前,他低头斟酌了一会儿,才说:“我现在没有女朋友。”

闻言,她当然很难做到心跳不乱拍,但理智尚存。她淡淡回应:“啊,这样。”

“所以……”他压着尾音,洞察人心的双眸笑睨了她一眼,“你不用紧张,这么晚还跟有女朋友的男人在外面吃夜宵。”

魏孟崎抿唇,补充道:“就当是老朋友。”

话语落入耳中,甘陶悬着的心,有了着落。

一句定乾坤,她一如往昔,对他充满信任。

复合这码子事,一个巴掌拍不响。就算重新在一起,结局又有何不同?不必费心费力。

此事告一段落,因为魏孟崎又消失了。有时朋友圈会惊现他的点赞,但次数寥寥无几,真的就像一个最普通的待在你微信朋友圈角落的无交集朋友。

甘陶一笑了之,继续投入日常心理咨询工作中。

但又不得不说,好似重新遇到魏孟崎后,周身运气也在悄然变好?

也许是有一个能力强,门路广,还乐于助人的朋友,当真像人生开挂。

接近年尾,距离文化宫水墨油画展开展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门票的事还没有着落,她心灰意冷,想着索性厚脸皮打电话给主办方道明来意,毕竟老画家的作品在圈内也小有名气。

只不过爷爷向来用笔名作画,为人低调,是从不允许甘陶借着名头寻求好处。

这晚,魏孟崎的微信悄然而至。

彼时,她正加班整理案主面谈记录材料,等回到公寓,吃饱喝足收拾完毕后才打开充电已满的手机。

这才看到将近三四个小时前的这条微信——

魏孟崎:12月18号的文化宫水墨油画展,你感兴趣?

甘陶愣了片刻,盯着手机屏幕慢悠悠地走到客厅沙发上,坐下。

甘陶:不好意思,我刚看到微信。你怎么知道的?

信息刚发出去没多久,微信“叮咚”的声音传来。

大老板破天荒地回得这么快。

魏孟崎:看到你朋友圈转发的链接。

甘陶回忆,她几天前的确转了条江城市官方账号推送的关于画展的微信。

就见他又说:你还附带了个眼睛有泪的小表情,看样子很想去。

噗——

甘陶手没来由地一抖,不愧是做出版行业,还创作烧脑悬疑漫画的,十分留意细节。

第三条微信再来: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甘陶呼吸一滞,很快回复:可以的。

约莫过了半分钟,寂静的手机屏幕亮起“魏孟崎”三个字。

一刹那,她分不清这重而朦胧的振动音是手机还是她的心跳。

她接起:“……喂?”

一阵窸窸窣窣的杂音后,电话那头的男声由远及近:“甘陶?”

“嗯,我在。”

男人低醇带笑的嗓音漾开:“刚才手机被桃酥挠了一下。”

甘陶眼睛亮了几分,脱口而出:“不愧是傲娇的公主猫。”

两厢寂静中。

甘陶回魂,暗骂自己莽撞的熟稔。

魏孟崎倒是自喉咙口溢出一丝笑,勾人的鼻音牵着她颤动的小心脏。

“嗯……”满溢的情绪欲说还休地压住,他语音转低,“你还记得。”

桃酥是两人交往期间养的,分手后,甘陶带走了留在魏孟崎家里的一切自己的东西,不留痕迹,走得干净。

唯一一个不确定怎么处理才好的,就是桃酥的去留。

虽然是她提议养猫,但毕竟是魏孟崎出钱买来照顾,况且跟着她一个小穷人上班族,哪有大金主喂养来得轻松舒适。

更何况还是只纯种傲娇波斯猫。

这么一提,倒还真怀念它软乎乎趴在胸前的乖巧模样。

电话那头传来打火石摩擦的声响,还有纸盒窸窸窣窣翻开的声音,应该是在找烟。

他不是戒烟了吗?

半晌,魏孟崎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画展的门票,买好了吗?”

甘陶遗憾地“啊”了一声,闷闷叹气:“我拿不到,也托了朋友,不过都泡汤了。”

他问:“想和朋友去看?”

“想带我爷爷去,他生日快到了,他本身也是画画的,我猜他会喜欢。”

“你和爷爷,两张票是吗?”

“嗯。”他该不会……

魏孟崎沉吟片刻:“我正好认识主办方的人,要两张票不难。”

还没等她惊喜之余回话,他紧接着补充一句:“你这几天什么时候有空,我把票给你送过去。”

“不用不用,你这么忙,”甘陶磕磕巴巴地道谢,“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找谁拿票,我自己联系就成。”

今夜风很大。

猎猎寒风呼呼地吹得打转儿,树影晃动,门窗微响。

“甘陶。”他叫她。

听着这音,她竟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低低应了声。

想不到他开口竟是:“帮我个忙。”

甘陶错愕,刚想回“我吗”,话到嘴边换成了:“只要我能做到,你说。”

魏孟崎咬着烟,低声吐字:“就是桃酥的事,我过几天要去北京出差一周。”

他三言两语道清了来龙去脉:猫咪娇养,他不愿把它送去宠物中心,身边也没有熟悉喂养宠物的朋友,想了半天也只有她的条件最合适。

单身,按时上下班,知道如何饲养宠物。

重要的是,桃酥认生,但认识她。

只不过两年过去了,猫又不似狗,况且动物的记忆哪里能跟人比,怕现在对桃酥来说她也是个陌生人。

甘陶倒没多想,挺简单的一个小忙,于情于理不该拒绝。

“行,这没什么问题,”甘陶开玩笑似的打趣,“只要它别嫌我这儿简陋就成,我家可不比你的高级住宅舒适。”

魏孟崎顿了顿,兀自笑了:“猫哪懂这些。”

(4)

在甘陶毫无防备之下,魏孟崎三两句套出了她的工作地点和公寓住址。

前者后知后觉。

出差前夜,魏孟崎开车将猫送到甘陶公寓楼下。

那晚未曾下雪,地面却仍是积雪覆盖。甘陶穿着大耳朵兔子棉拖“哒哒哒”地就冲下楼,瞧见魏孟崎的玛莎拉蒂安静地停在黑夜中。

他从副驾驶上温柔地抱过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咪,凑近它低声说着什么。

寂静雪夜,猫咪软而依赖,被护在怀里。男人浅笑温柔,勾勒得棱角分明的侧脸线条也越发柔和。

他眼底浸满宠溺,散发着旁人艳羡的熠熠光芒。

人不如猫系列。

但爱宠物的男人最温柔,甘陶轻易会被这样的笑容打动。

魏孟崎偏头,静如潭水的眸子直视不远处的她。

她小跑过去,寒风顺着衣领灌入,冻得她脖子一缩。

“嘿,好久不见了,桃酥。”甘陶小喘着气,低声轻唤,伸手爱抚地捊顺猫咪的绒毛。

猫咪又乖又软地用小鼻子嗅了嗅她的手掌心,小舌头轻舔一下,奶声奶气地“喵呜”了一声。

心都要化了。

“交给我吧。”

甘陶抬头冲他一笑,注意力转瞬又被桃酥吸引,又轻又缓地从魏孟崎怀里稳当接过它——干净又暖,比两年前沉多了。

魏孟崎垂眸。

女孩儿巴掌大的白皙小脸,接过猫的那一刻贝齿轻咬下唇,嘴角上扬,眼底的笑漾到眉梢。

美好的弧度。

白雪,白猫,白月光。

白皙的面孔。

万物皆美,却犹有逊色。

只因你。

猫咪离开了主人怀抱,微微挣扎,低叫一声。

甘陶于心不忍,思索着法子。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轻抚它的头,仿佛带着静心的魔力,猫咪缩了缩脖子,挨着甘陶,不再反抗。

“你把它养得真好。”甘陶感慨,把一只猫咪当成女儿般体贴喂养,还能如此“知书达理”、通晓人性,定是花了极大的耐心和毅力。

像他这样诸事缠身又肩负两大重要职位的成功男人,想必是付出了更多心血和个人时间。

甘陶发自肺腑地感动。

他不光是讨得女朋友欢心而顺从地养了猫,在分手后也没有将它送予旁人,独自肩负起小生命成长的责任,在它本不长寿的光景里,呵护它慢慢长大。

“舍不得。”他笑意浅浅,又俯身从车里拿出两袋东西,交予她手上,“这是猫粮和猫砂,还有奶粉和它平常吃的食物,以防万一我都带了过来。”

那夜电话中他同她说过如何喂养,如今又当面手把手教了一回,她记得仔细,频频点头。

“任何时候,有不清楚或无法解决的情况,都可以打电话给我。”他说。

猫咪不耐寒,甘陶出门前也只在睡衣外套了件棉服,倒是被冻得鼻头泛红。

她吸了吸鼻子,神情恍若年少时对待期末考试般坚定认真:“你放心,你想见猫,我也可以给你拍照。”

风在老式公寓楼间打着旋儿,寒意袭来前,甘陶将猫轻掂更紧地搂进怀中。

抬眸,魏孟崎无声地朝她伸出了手——

她没动,或许说是动不了。

就见他伸手堪堪挨在她耳边不到十厘米的位置,停住。

甘陶心跳漏拍的工夫,魏孟崎的手已然碰到她连帽边缘,轻轻一拉,给她戴上。

风声被阻挡在帽檐后,寒意也被驱逐一半。

魏孟崎盯着她泛红的小鼻头,眯了眯眼:“上去吧,待久了要感冒。”

“唔,好。”甘陶压下咚咚心跳,抬眼瞅他,“有啥想跟它说的不?道个别什么的,毕竟朝夕相处的猫要一周不见。”

她的眼骨碌一转,女孩儿般的思维:“或者你想亲它一口也成。”

魏孟崎没作声,她背对月光,双眸浸润明亮。

“猫似人,通人性。”他的声音飘散在风里,“时间一到,该回来,不就都回来了。”

极隐晦的一语双关,说者有心,听者……

甘陶心想,也对。他们分别也就一周光景,而且时隔两年,她不也因缘巧合地又见到了她的宝贝公主猫。

魏孟崎将猫咪被风吹乱的毛一根根捊顺,双手插回大衣口袋中,不疾不徐地淡淡回之:“朝夕相处的人也有不见的时候,那时又上哪儿道别。”

甘陶正式开始了一人一猫的生活。上班惦记着猫,下班后马不停蹄地赶回家中。

她每日都会拍下桃酥在不同地点做不同事的照片,照例日行一张发给魏孟崎。

有时他看到照片,还会提醒她一些在照顾上没留心的小细节问题。

翌日醒来,桃酥不是窝成一团睡在床尾,就是趴在她身旁。

冬日清晨天灰蒙蒙的,透不进光。映入眼帘的柔软洁白,带着生命呼吸的温度,静谧美好得让人止不住嘴角上扬。

魏孟崎说:“它冬天还会跑进被子里,有时我睡醒,它就整只趴在我胸口或脸旁,沉得很。”

甘陶被逗笑,举着电话,羡慕地叹了一声:“它可能和我不熟,还没到睡同张被子的地步。”

两处灯火,一线相隔。

魏孟崎在那头轻哂:“日久生情,别说我到时把猫领走了,它还舍不得离开你。”

五日后,魏孟崎在夜里打来电话。

甘陶拿着逗猫棒一下下撩拨桃酥,猫咪蹦起用爪子去挠,她手腕灵巧一动,避开。

一来二回,逗得开心。

铃声响,她跑去接电话,扔了个小球给它,挠着球玩去了。

因方才和猫逗趣,她声音中都带着跳跃的笑意:“喂?”

魏孟崎静默刹那,恍惚觉得时光交错,又回到了两年前。

“是我。”他温声低语,犹如尚未归家报平安的丈夫。

“今天怎么有空打电话过来?”甘陶言语诧异,又是压不住的惊喜,可话从口出才后知后觉感到不对劲……

魏孟崎倒是略过这茬,直接问:“今晚有空吗?”

“有的。”

“嗯。”他低低应道,有脚步声传入,不太清晰,“待会儿视频,抱着猫给我看看。”

甘陶怔住。

“我先去洗个澡,”魏孟崎声音越来越远,像是把手机搁在了不远处,“让我瞧会儿你把猫照顾得如何。”

(5)

甘陶呆滞地回:“哦?哦……”

“先挂了。”魏孟崎低声说。

她坐在沙发上,眼珠子愣愣地随着桃酥玩球的身影到处动,脑袋放空,魂游天外。

正主要看寄养的宠物,她竟有种国家大阅兵的紧张感。

一路走到洗手池,她拧开水龙头,用手接水拍唇。

幸好记起了刚才吃过自煮小火锅,嘴唇红肿将消未消。

水很冰,冻到手指关节有痛意。

甘陶扯下一旁的毛巾,浸湿后敷在唇上。镜子里的人长发黑眸,双腮晕红。

水龙头开着小水,未关。她听着水流进水道的声音发怔,一时愣神没动。

悄无声息而来的桃酥轻轻一跃跳上洗漱台,用猫爪去挠水龙头,蹲在洗手池旁,仰着头伸出小粉舌一点一点舔水。

每次水龙头一开,桃酥就会尾随而来。

倒没听魏孟崎提过它有这个小习惯,以前也没留意。

“分开了这么久,真想多了解你一点。”甘陶食指轻挠它下颚那处柔软,关了水龙头,抱它入怀,“来,给你见个人,他可想你了。”

甘陶搬出笔记本电脑放在茶几上,一切准备就绪,搂住一团白猫盘腿靠在沙发上。

等候。

约莫又等了五分钟,魏孟崎的微信发来:?

甘陶:嘿(表情包)。

她窘,按错了……

甘陶:……那个,我已经好了。

魏孟崎:稍等。

甘陶快速拿过茶几上的水杯灌了大口冷水,呼了口气,低头瞅了眼桃酥。

它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软得像一块棉花糖,该是玩累了。

下一秒,魏孟崎的视频邀请发来。

她握鼠标的手竟然有点抖,顿了顿,点了接受。

前几秒,什么都没看见。

电脑屏幕猛烈晃了几下,画面清晰,映入眼帘的是——

肌理分明的成年男人腹肌。

甘陶呼吸一僵,倏地耳根滚烫。

魏孟崎没穿上衣,单手端着电脑在走,背景是装潢豪华的酒店大间。

屏幕因为行走抖动不稳,腹肌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短短几秒,甘陶脸如火烧。衣架子的身形,经年不变,更胜从前……

电脑被放在了桌子上,他单手撑在桌子边缘,俯身露脸,盯着摄像头。

肩膀上搭在白毛巾,发梢滴水,宽肩窄腰,结实性感,连带着可见灰色长裤松垮,往下……

“怎么样?”

甘陶喉咙刚咽下的水差点呛住,什么怎么样……

“能看清吗?”

噢,当然,高清……

“可以的。”甘陶佯作不经意地撇开视线。

脸火烧火燎般热,耳膜里全是闷而重的心跳声。

“吃饭了吗?”他问得云淡风轻,完全不清楚眼前小女人的心理挣扎。

甘陶点头如捣蒜,愣是不敢抬眼。

好一会儿没有动静,她重又掀起眼帘去瞅屏幕。

只瞧见几米外立于床边的他的背影,他拿起一件黑色针织套头毛衣穿上,背部肌肉紧缩张弛有力度,隔着屏幕有一股禁欲的风流。

老天,怎么样才能让心不要跳得那么快!

僵到无法移开视线,直到他深邃的眸回望,与她交织。

不得了。

有什么,不太好的念头。

魏孟崎单手用毛巾擦干头发,慢慢走近。

下一秒,电光石火间,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竟然……

立马关了视频。

“我疯了……”甘陶欲哭无泪地将头重重砸在茶几上。

怀里的桃酥察觉动静,腿一支灵巧地跳下,迈着猫步轻轻离开了。

掩耳盗铃,做贼心虚。

要怎么圆谎解释?

甘陶懊恼地捶胸顿足,双颊酡红一片,将脸贴着冰冷的茶几。

无论睁眼闭眼,满脑子都是方才他发梢微湿、裸背穿衣的画面。

很快,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魏孟崎”那三个字,真真实实地,砸进她的心底。

接,紧张;不接,更证明心里有鬼。

甘陶稳住心神,闭眼扯谎:“那个,我家的网,不太好,总断……”

他没吱声。

莫名的愧疚涌上心头,为他的坦荡,为她的怪念。既为朋友,做不到坦诚面对,还胡思乱想,一人在动歪心思……

那感觉如鲠在喉,煎熬难耐。

“不如我给你录段视频,或者拍几张照……”她的声音越发低,惭愧不已。

他反倒漫不经心地回:“网不好,视频也别录了,一会儿发不出来,折腾。今天也不全是为了看它。”

甘陶心下凌乱,并未仔细辨别他话中语意。

魏孟崎笑了笑,安慰她:“这些都是小事,没关系。你替我照顾桃酥,还这么尽心尽力,我已经很感谢了。”

甘陶低头,手指抠着沙发边缘露出的细线,小声道:“它很乖,我没费多少力。况且,你也帮我拿了票……”

她鼓起勇气,说:“朋友之间,互相帮助,应当的。”

他们,算是朋友吧?

她没有刻意套近乎……

他不以为意地“嗯”了一声:“不说它了,聊点别的。”

别的?

他们,能聊什么?

魏孟崎声线温润:“刚才见你手很红,怎么回事?”

甘陶垂眸去看,血液不通,冻得有些青紫:“我洗了手,水冰,就成这样了……冬天,挺正常的。”

“嗯,现在还会长冻疮吗?”

“今年还没长。”

“注意保暖,别再穿丝袜。”

“那天,是事出有因。我平常不是这样……”

一丝轻笑,她窘迫,双颧更红。

“甘陶。”他忽然叫她。

她瞬间绷紧神经:“嗯?我听着。”

甘陶最近听到他叫她的名字,都会心口一悬,说不清的感觉。

他悠悠询问:“要是桃酥不肯跟我回家,怎么办?”

嗯?甘陶云里雾里:“怎么会,它肯定很想你。”

“毕竟一周没见我,它跟你比较亲,不愿让我带走了。”

“才不是,你跟它朝夕相处两年多,我才几天,而且它可舍不得你这么好的主人,放心来接它就好。”

“这么说来,你不也对它很好吗?”

“你说过猫通人性嘛,享受了你对它这么久的呵护,它都记着呢,付出都有回报。”

魏孟崎很淡很低地笑:“嗯,你说得对。”

她嘴角刚弯,他又问:“那你当年,怎么又舍得离开我?”

甘陶被噎住,心跳紊乱,道不出声。

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你说我好,那是我呵护不够,还是你从未上心。”

甘陶耳畔“嗡”的一声,舌尖发麻:“不、不……是我的原因,不怪你。”

魏孟崎不作声,这头桃酥不知何时又晃到了客厅,身姿轻盈一跃,将茶几上的其余几个小球扫下地来,滚着玩。

甘陶心间蓦地一颤,想到那笔钱。

那年爷爷突发脑血管病,一大笔医药费就是跟魏孟崎要的,只不过她没道明用途,只说让他借她一笔钱。

但这笔钱不是一两万的小数目,她得到了钱,后又同他分手,在她自小成长的观念中,总觉得是她亏欠得更多一些。

甘陶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佯装轻松:“我这人不好,没心没肺的。你看分手后我找不到男朋友,也没人喜欢我,但你依旧很受欢迎嘛……这就是报应吧。”说完还干笑两声缓和气氛。

但他一直没吭声。

甘陶的心越来越沉,有涩意蔓上眼眶。

半晌,魏孟崎终于很淡地笑了:“深夜情感话题?”

又不是我先开头的……甘陶吸了吸鼻子,心下腹诽。

“那些都只是表面,”他的声音恍若耳语,一字一句,“受欢迎又如何,我喜欢的女人也没跟我在一起。”

喜欢?甘陶脑袋发沉,思绪杂乱地想着:你喜欢的人,不都曾经跟你在一起吗?难道是别人口中年少时难忘的初恋?貂毛红裙的美丽女人?弱水三千中的某一瓢?抑或是连你魏孟崎都追不到的神秘女子?

甘陶双眸黯然,这回轮到她沉默不语。

桃酥玩厌了,又轻又软地跃上沙发,钻进她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好不动。

人猫相依相偎,填补内心空洞的温暖。

甘陶目光缓慢地移到它身上,伸出手的那一瞬,听到电话那头低沉的嗓音又道:

“你听谁说,没有人喜欢你。”

整晚,甘陶辗转反侧。

整晚将睡未睡的状态昏沉到翌日早晨六点,她下意识拿过手机解锁,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信息。

在期待什么?胡思乱想太多……

甘陶翻了个身,脸埋进枕头里乱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