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奥斯特洛夫斯基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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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聪慧好学

父亲一年中至少有半年出门在外,家里的顶梁柱是母亲奥里加。

奥里加具有的一些特质,如坚毅、乐观、执着,作为遗传因素,在柯里亚身上有所呈现。妈妈有副好嗓子,爱唱歌谣,声情并茂;儿子手指细长,喜欢拉手风琴,指法娴熟,感情充沛,后来几乎达到人琴合一的境界。

实际上,奥里加不但没有专门学习过音乐,连普通小学也没进过。

奥里加的父亲,即柯里亚的外祖父,本是捷克侨民。1862年,贫困迫使他不得不和众多的穷汉一起迁居到俄国。亲友中并非没有可以帮他一把的殷实之家,但有钱人和缺钱人沾亲也疏远,步行者和骑马者想法大不同。

奥里加自幼生活在大树林旁边,因为她的父亲谋到的是一份护林员的工作。

背靠幽深的林木,面对油绿的草场,她从小就熟悉和喜欢大自然。天生一副好嗓子,嘹亮又浑厚。当地乡间的民歌手愿意教,她又聪明,学得快,还是个小不点儿,就已经学会好几首淳朴而优美的民歌了,在屋前屋后亮开嗓门歌唱——

农家附近有樱桃花园,五月的甲虫唱得欢,农夫们忙着在耕田,姑娘们边走边唱,母亲们在准备晚餐……这是乌克兰民歌《农家附近有樱桃花园》中的部分歌词。塔拉斯·舍甫谦珂(谢甫琴科)词,薛范译配。

奥里加挺想进学校念书,但没可能。她得帮妈妈做家务,得喂牲口,得看管鹅群,况且这儿离学校也远。

有一次,她软磨硬求,爸爸总算买来一册识字课本。小女孩心里乐开了花。

那些天,奥里加看管鹅群时,手里捧着的正是那册已被她翻得半新不旧的识字课本。

偶尔有上学的孩子路过,她便缠住人家问个没完。记性好,课本又是图文并茂的,没多久,她已经大致学会拼音,能拼读出一些单词了。

此刻,奥里加倚着一棵大树坐下,打开课本,仔细地辨认着,念出声来。

阳光明媚,气温逐渐升高,更加燠热。风起处,乌云滚滚翻翻。一阵倦意袭来,她两眼眯缝,打起盹儿来。课本脱手,掉落在地。大雨刮来,课本的纸页散乱了,湿漉漉的。

一只机灵的白鹅,扑扇着翅膀往麦田里钻,其余的立刻都欢叫着跟了上去。

奥里加毕竟还是个孩子,没被闹醒,酣然入梦。

她的妈妈走出屋门一看,尖叫着奔过来……

奥里加的上学梦就此完全破碎。

但她有一股执着劲儿,常常偷偷地读书练字,总算没变成一个全文盲,可以稍微看看写写。

她比丈夫足足小21岁。

老夫少妻?怎会如此?

原来,奥里加很小的时候,曾看到过孕妇由于难产而惨死的情景,她心头便罩上了一片阴影。长大了,她不想嫁人。实在拗不过家长的意愿,就坚持要嫁个年长些的,因为她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老夫少妻不大会生孩子。当然,她错了。一个接一个,总共怀了六胎,其中夭折了两个。她29岁时生的婴儿是第六个——最小的儿子尼古拉,即柯里亚。

贫困的家庭又添了个小男孩,日子过得更艰苦了。

母亲奥里加必须多干活,挣钱贴补家用。她帮人家洗衣服,看管孩子,在菜园里掘地,还做缝纫活儿——缝一条裙子或短衫10戈比100戈比等于1卢布。,做一条围裙5戈比。两个女儿,娜佳和卡佳,渐渐长大,也学着妈妈的样儿,帮着干活。

家里虽穷,却拾掇得干干净净。孩子们肚子半饥半饱,可身上的旧衣服却总是补得整齐,洗得干净。

主妇繁忙,非常疲劳,但慈爱、和蔼,不随便发脾气,与邻近的村民也和和睦睦。晚上临睡前,她有时还会哼哼民歌小调。陈设简朴的屋子里弥漫着温馨的气氛。

柯里亚的两个姐姐都只念到小学毕业。大姐娜佳后来留校当了老师的助手,每月有几个卢布的收入,不过那是后话。这之前,她和卡佳一样,除了念书,尽量帮妈妈干活。

柯里亚的哥哥米佳,才11岁就被送进一爿铁工厂去当学徒,希望能早日挣钱,接替年过半百的父亲,撑起这个家。铁工厂老板——德国人菲尔斯特,对待工人,尤其是对待学徒,十分苛刻、凶狠。

柯里亚4岁就向往着上学读书,当然,岁数太小,学校不收。

一所乡村小学(教堂办的走读学校)就在维里亚村,离他家挺近。

这天早晨,学校上课了。4岁的柯里亚坐在教室的门槛上,他用手支着下巴,安安静静,一声不响,似乎比教室里的学生还认真。他这样来“上课”已有好几天了,老师发觉了,并没赶他走。

当然,柯里亚虽然听得仔细,也不过一知半解,似懂非懂,可他显然在努力思索、琢磨。同时,他也晓得了,学生回答老师的提问,是必须站起来的。

此刻,老师在讲天空,讲月球,讲星星,太有意思啦。

学生大多是乌克兰人,老师讲课则用俄语。

俄语中,月亮叫“鲁娜”。乌克兰语里,月亮叫“米霞奇”。至于“鲁娜”,在乌克兰语里,是回声的意思。

这时候,老师问一个男生:“鲁娜是什么?”

男孩子答不出。另一个男生站起来回答:“只要到树林里去大喊一声,鲁娜就来啦!”

好多同学不禁嘻嘻地笑。怎么搞的?只要到树林里去大喊一声,月亮就来了吗?

坐在门槛上的柯里亚也忍不住了,捂着嘴,笑出了声。

教师转过脸来,含笑问他:“你也许知道鲁娜是什么吧?”

他赶紧起立,挺直了腰回答:“现在还没有鲁娜。”

“什么时候才有呢?”

“它要到夜里才出来呢。”柯里亚很自信地说。

老师非常满意,对这孩子留下了一个好印象。

实际上,没人教柯里亚。他看着姐姐的课本,学着念,还依样画葫芦,描着字母和单词。

那天,二姐卡佳找不到新发的课本,但她猜测,十有八九,是弟弟拿到什么地方去了。

卡佳走出家门,东寻西找,循声来到学校后面。只见一群学龄前儿童围成一圈坐着,站在中间的不是别人,正是弟弟柯里亚。他装作老师,指着新课本上的图画,煞有介事地讲解着。

卡佳跑过去,一把夺下新课本,气吼吼地说:“快回家!”

柯里亚觉得真没劲,跟在后面走,懒洋洋的,噘着嘴。

卡佳一肚子的气还没消,举起手来,作势要打弟弟。

柯里亚不躲不闪,头一昂,梗着脖子,瞪着两眼,哽咽地质问姐姐:“你大,就可以打人,对吗?”

卡佳毕竟是喜欢弟弟的,而且知道他的倔强劲儿上来可厉害着呢。此刻见他一副受委屈的样子,真要哭了,做姐姐的便赶紧一把搂住,哄他,跟他讲和。

不久,柯里亚已经认识了许多字。老师高兴地表示,等他满6岁,就让他进教室,正式上课。

这下,柯里亚心花怒放,喜眉笑眼,天天数着还有多少日子才可以当上小学生。

他更努力地认字、写字。

在街上走着走着,只要见到地上有一张印着文字的纸,他就会捡起来,试着念。如果这张纸比较干净,他便舍不得扔掉,带回家去,藏进板棚内自己的一个小箱子里。

箱子里可全是贵重物品——钓鱼钩、马尾线(做钓丝用的)、邮票、铁钉、螺丝帽,还有就是一沓沓旧报纸旧刊物什么的,通通都是得来不易的宝贝。

距离能上学还有一个月,柯里亚就已经兴奋起来了。妈妈最理解小儿子的心情,开始为他准备“学生装”。在地摊上,妈妈买到一顶旧的学生帽,上面缀有银色徽章,是那会儿中学生戴的。买来一块农家土布,缝制成裤子,还染成深蓝色,似乎显得好看一点儿。再用这种粗麻布做个书包,配有带子。书包缝得很精致,就像从店铺里买来的,柯里亚非常爱惜,用了三年,还保存了很长时间。

妈妈见他那么爱念书,欣喜得很,郑重其事地带他去拍了一张照片。他身子站得笔挺,头戴学生帽,一手夹着课本。

柯里亚成了真正的小学生。

全班数他年龄最小,但听课用心,回答准确。老师不止一次口头表扬他,让同学们向他学习。

一天清晨,柯里亚醒来后,听见哥哥米佳在和妈妈说话。他晓得,米佳在德国老板菲尔斯特开的铁工厂里当学徒,经常遭受打骂。

在铁工厂里,老板总是差他干重活累活,老板娘叫他做厨房里的杂活,还让他照看孩子。

而且,菲尔斯特十分刁悍,常常会搞恶作剧,使小学徒防不胜防,大吃苦头。

厂里来了客人,是老板菲尔斯特的朋友。两个人喝酒聊天。忽然,菲尔斯特指着熔炉旁地上的铁球,吩咐米佳:“去,快把那个铁球拿起来,交给我!”

米佳伸手去拿黑不溜秋的铁球,万没料到,这铁球是刚刚在熔炉里烧过的,看着乌漆墨黑,似乎冷冷的,其实温度高得很。米佳的手指一碰到,就烫伤了,疼得又是挥手又是跺脚,嘴里哇哇乱叫。菲尔斯特和他的客人乐得哈哈狂笑。

米佳伸出烫伤的手指给妈妈看。柯里亚跑过来,看到哥哥的手指又红又肿,伤疤结着痂,还有没完全愈合的创口,血肉模糊,好可怕。柯里亚急怒交加,喊叫起来:“哥哥,人家欺负你,你就这么忍着,不揍他吗?回家吧,别去那鬼地方了。”米佳望着弟弟,眼里噙着泪水,什么也不说。

尼·奥斯特洛夫斯基与母亲、哥哥。

这时,妈妈早已泪流满面。小儿子不懂事,她心里却什么都明白。用笔写的字,斧头砍不掉。按照合同,米佳进厂当学徒,三年内没有工钱;中途不干便算违约,奥斯特洛夫斯基家必须赔偿德国厂主100卢布。他们的全部家什卖掉,也换不来40卢布。有什么办法呢?思来想去,妈妈还是擦干眼泪,忍着悲苦,把米佳送回了铁工厂。

人是送走了,可妈妈日夜忐忑不安,只怕厂主使坏,孩子吃亏。她记得乌克兰的民间谚语:对以犄角抵人的羊只需防前,对以后腿踢人的马只需防后,对恶毒刁悍的坏蛋则要防前后左右。

母亲有两儿两女,此时最让她牵肠挂肚的是大儿子米佳——他在铁工厂里,过着怎样的苦日子哦?

母子连心。这天,她思绪纷乱,恍恍惚惚,鬼使神差地走出家门,一路往前,好像要到铁工厂去探望米佳,因为她脑子里隐隐约约地闪现着可怕的影像,只怕大儿子,这个以后要做全家顶梁柱的大儿子,要遭遇劫难了。

急匆匆进了城,对,沿着这条街,就可以到铁工厂的。瞧,前面有个孩子,肩上扛着一大块铁疙瘩,费劲地朝前挪步,看背影很像……

奥里加心头发颤,紧走几步,抢到前面细看。果真是米佳。一张精瘦的脸黑不溜秋,脏兮兮的,两只眼睛却显得格外明亮。妈妈见他这模样,头也晕了,腿也软了,泪水夺眶而出。

“妈妈,我怎么着也得离开那鬼地方!”米佳放下铁疙瘩,一面说,一面撩起衬衣给妈妈看。啊,青一块紫一块,伤痕累累。

奥里加什么也不问了,捂住胸口,疼得揪心啊。

受苦受穷、饱经风霜的母亲,克制住汹涌起伏的悲愤感情,让理智占上风。“孩子,先回厂吧。你快满师了,刁钻的厂主巴不得出点儿事,好不让你满师。这些天,你爸爸在家,我回去跟他商量,看看有什么办法对付菲尔斯特。”

好不容易劝得大儿子扛起铁疙瘩回厂去了,妈妈悲伤地、无可奈何地转过身,返回家里,和丈夫阿列克谢商量。

“无法可想,”阿列克谢皱眉蹙额地说,“只能再熬一熬,学会一门技艺。”

柯里亚在旁边听着,很懂事地一声不吭。他知道,哥哥在吃苦头,为了这个家庭,也是为了他。他左思右想,小脑袋都疼了。当晚睡不着,继续思索,迷迷糊糊睡着了,做了个吓人的噩梦。

次日,醒来不见爸爸。妈妈告诉他,爸爸又外出寻找工作了;还跟他说,哥哥米佳来过,又是逃回来的,躲在地窖里。妈妈去取土豆,发现大儿子半躺半坐着发呆。妈妈赶紧让他进屋,帮他洗了个澡,见他的肚子浮肿得厉害,显然又挨揍了。

“我要到法院去告状,告那个德国厂主!”妈妈声泪俱下。

“没用的。俗话说,人穷打不赢官司。”

懂事的米佳反过来安慰母亲:“我悄悄回来一次,看看你们,这就赶回去。我扛得住,扛得住的!”

听着妈妈的讲述,柯里亚仿佛看到了哥哥米佳,好坚毅,好镇定,好高大。

天有不测风云。这个家庭又要遭遇大风暴、小变故,聚散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