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本书以《尚古说印》为书名,所谓“尚古”,乃作者之字;而“印”,则是指人们常说的“印章”。
篆刻,是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具有悠久历史传统的独特艺术品类,与诗歌、书法、绘画并称为中国传统四大艺术。2009年9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中国篆刻、中国书法等,列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尽管大多数人对司空见惯的印章并不陌生,甚至在日常生活中会经常使用,然而对于中国究竟从何时开始使用印章?印章主要有哪些功用和种类?早期的印章是何等模样?名称如何?发展过程中经过哪些变化?……这些问题却知之甚少,恐怕一时半会也很难做出正确的回答。事实上,一枚方寸大小的印章,不仅历经两千多年的岁月,具有多种多样的形制,而且承载和蕴含着丰富的历史文化信息及其内容,借此可以考证古代官制、地理、姓氏等,以弥补史籍缺漏,订正记载讹误。通过历代印章的文字变化,还可以帮助人们认识汉字的形体演变过程及其发展规律。当然,人们也可以通过印章中的印款跋语、图文肖像、吉语格言,了解当时人们的社会意识、心理追求、生活趣味、流行习尚等。还可以通过历史遗存的印章了解当时铸工、刻匠的精妙技艺及其展现的艺术风范,因此,古印足以成为当今篆刻艺术家学习参考宝贵的范本。
印章,通常是人们相互之间昭明信用的手段和凭证。诚如刘熙《释名》中曰:“印者,信也。” 如果以字释意,“印”字的左半部是个“爪”字,即手,右半部是个“节”字,就是符节,也就是凭证,合起来就是手持符节,代表诚信。不仅如此,古代官印,还是古代朝廷威权与官员身份的象征。因此,通过研究古代官印也可以了解古代的官吏制度及其变革。诚如清代朱象贤《印典》所曰:“古印良可重矣,可以考前朝之官制、窥古字之精微。岂如珍奇玩好而涉丧志之讥哉!但去古久远,几昧从来,若不粤稽往昔,谁复知其根本?”
当然,印章也是国家行政机构施行职权的工具。古代不少朝廷还借助颁赐授印手段,镇抚外方。《汉书》:“严助云:‘陛下以方寸之印、丈二之组,镇抚外方,不劳一卒,不烦一戟’。师古曰:‘组者,印之绶也。’”意思是说,朝廷仅凭一枚方寸大小的印章,丈二之长的印绶,不劳一兵一卒,不动一枪一戟,便可镇抚外方,避免征战,由此足见印章的作用非同小可,非同一般。
不仅如此,印章也是古人“神迹所寄,心画所传”之物。明代沈明臣在为顾从德《集古印谱》所作的《序》中写道:“顾氏兄弟尝曰,六经尚矣,六经之外,惟有彝鼎款识,彝鼎款识之外,惟有秦、汉碑版镂刻,此皆古人心画神迹所寄,然岁久风日蚀剥落毁泐,存者无几,而金石版镂,皆摹拓重翻,未免失真多矣。惟兹印章,用墨用朱、用善楮印而谱之,庶后之人,尚得亲见古人典型,神迹所寄,心画所传,无殊耳提面命也已。”
众所周知,中国传统艺术大多先是从实用目的开始,然后经由历代文人雅士的积极参与,革新改造,最终成为独立艺术门类。印章当然也不例外。诚如明代朱简在《印经》中所说:“工人之印以法论,章字毕具,方入能品;文人之印以趣胜,天趣流动,超然上乘。”
印章艺术之道,肇于先秦,盛于两汉,自觉于元代,明清以降,流派纷呈,名家迭出。清代周亮工在《印人传·书黄济叔印谱前》中说:“仆尝合诸家所论而折中之,谓斯道之妙,原不一趣,有其全,偏者亦粹;守其正,奇者亦醇。”
印章可以分为姓、名、字、号、职官、地名、吉语、箴言、诗句、肖像、花鸟、草虫、走兽、图形、斋堂馆阁等若干类别,由此可见,一枚方寸大小的印章,足可容纳万物,包罗万象。
毋庸置疑,书画篆刻艺术皆乃养生无方之药。篆刻艺术如同书法艺术和绘画艺术一样,同样具有维护作者心理平衡的功能。作者既可以如同姚昌铭所说的“飕飕铁笔当挥毫,摹印朱砂字细淘”,来宣泄自己的情怀;也可以像吴昌硕所说的“少时学剑未尝试,辄假寸铁驱蛟龙”那样,通过刻治印章,表达自己的志向。尤其是在石印普遍使用、促使文人自篆自刻的明代之后,众多文人篆刻家借印章印文和边款方寸之地,或吟风弄月、托物抒怀,或寄情言志、借古喻今,抒发文人丰富深远的思想情感和高雅幽妙的精神境界。胡澍在《赵㧑叔印谱·序》中记载赵之谦创作境况时曰:“辛酉遭乱,流离播迁,悲哀愁苦之衷,愤激放浪之态,悉发于此。又有不可遏抑之气,故其摹铸凿也,比诸三代彝器,两汉碑碣,雄奇噩厚,两美必合。规仿阳识,则汉氏壶洗,各(名)碑题额、瓦当砖记、泉文镜铭,回翔纵恣,惟变所适,要皆自具面目,绝去依傍。更推其法,以为题款,直与南北朝摩崖造像同臻奇妙,斯艺至此,夐乎神已。”
印章作为一种方寸之间包罗万象古意无穷的高雅艺术品,自有其打动人心、激发情绪、令人愉悦的审美作用。诚如明代潘茂弘《印章法》所说“秦文美人纤丽,汉篆隐士精神,六朝云中飞鹤”,由此惹得历代文人遣词造句,词翰赓扬。明代甘旸在《古铜印》诗中赞叹:“钮别螭龟质铸金,细摹破体洗尘侵。光阴流电无须计,自有苍然古意深。”苏轼《东坡尺牍》中,曾载有与米芾一信,曰:“某昨日啖冷过度,夜暴下,旦复疲甚,食黄耆粥甚美,卧阅四印奇古,失病所在。明日会食乞且罢,需稍健或雨过翛然时也。印却纳。”苏轼由于食冷过度,腹泻不止,以至于疲惫不堪,卧床不起,然在食粥后卧床欣赏米芾为其所刻四枚印章“奇古”意象的过程中,竟然“失病所在”,想必与印章的审美功能不无关联吧。
当然,即使印章刻得再好,但如果钤印不得法,非但不会为书画作品增光添彩,反倒会使其蒙玷受汚。如同一个美人脸上的痣,长对了地方,足可使其锦上添花,而如果长错了位置,恐怕也会适得其反。有些珍贵的古代书画作品,几乎大半画面被密密麻麻的印章覆盖,令人厌恶。姜绍书在《韵石斋笔谈》中,曾批评明代收藏家项元汴,“每得名迹,以印钤之,累累满幅,亦是书画一厄。”
毋庸讳言,无论相对于书学研究还是画学研究而言,历史上印学研究仍显得清冷失衡,十分寂寞。这一现象的出现,是由多方面的因素造成的。如果从深层次的原因来分析,宋元以降,篆刻多被人们视为一种仅具自娱价值“游于艺”的活动,仅有少数人在清冷枯寂中摸索寻觅,因此缺乏深厚的学术积淀,致使研究资料匮乏稀见,使得一部分人知难而退。当然,也有人受篆刻乃“雕虫小技,壮夫不为”的影响。其实,篆刻并非雕虫小技,而实不易为者也。诚如明代徐上达《印法参同·自序后》所说:“尝闻篆刻小技,壮夫不为,而孰知阿堵中固自具神理之妙,犹自寓神理之窍,正不易为者也。乃今人好人习,异轨分途,无人乎引法以缩之,终于未正;无人乎授法以进之,终于未精。”
有鉴于此,本人乃不揣简陋,翻阅大量印学文献典籍,爬梳剔抉,去粗取精,去伪存真,从玺印渊源、功用、称谓、制度、材质、钮制、绶色、形制、章法构图、篆法印风、制作方法、款识边栏、印泥、钤拓诸方面入手,将如何解读印章蕴含的艺术之美作为重点论述,并辅以1500余张印例图片,以期使读者全面明了印章的来龙去脉,领略蕴含其中的艺术之美。然“人贵有自知之明”,由于本人水平所限,绝不敢如徐上达《印法参同·自序前》所自诩“殆秦不产宝而得宝,我不攻印而知印”,是书不当之处,恐在所难免。敬祈方家里手,不吝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