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岐王妃
日上三竿。
希夷赖床赖得很久,她如今喜欢睡得迟些,闻横川也不起来省得把她也吵醒,既然她想睡便接着睡吧,想起的时候总会自己起的。
且她还搂着自己,连翻个身都不行,所以闻横川便盯着她沉睡的脸,盯了小半个时辰,看她呼吸,猜她是否做了什么梦。
而后那双眉眼一颤,露出了还有些朦胧的双眼,呼吸间逐渐清醒,打了个哈欠,把脸埋进他肩窝里蹭,嗓音还带着初醒时的沙哑:“你看什么呢?”
闻横川笑道:“看我的娘子,怎么看都好看。”
希夷咬了一口他的锁骨,又惹得他抽气一声,她坐起身来,如墨青丝遮掩了娇躯,看窗外大亮便知晓时辰不早了,穿好了中衣,闻横川也起了,希夷是没事干的,闻横川也没事干,至少现在没有。
备好浴水神清气爽的打理好,闻横川特地做了一堆新衣给她,都是王妃正装,要么紫金要么银青,少有的几件水蓝玄黑也都很繁复。
“怎么老想着看我穿这种颜色。”希夷摊开手,闻横川正在替她挂饰带,他特地挑了紫金的那件,终于得出了上元夜没做出来的结论,她不是原貌不适合紫金色,仅是那晚的白衣不太配那紫金发带罢了。
希夷自带来的东西里挑出那枚藏了好久不敢戴的青鸟金钗,点绛为她梳发挽髻,问道:“王妃想挽什么样的发髻?”
闻横川摸摸下巴,让点绛把梳子拿来,点绛递上梳子便恭敬退到一旁去了,看他梳发,希夷道:“你可别梳半天挽岔了又让我拆了重挽。”
“有何不可?”闻横川问道。“娘子,我们可多得是时间没处花。”
希夷微微勾唇,他老是这么称呼自己,自己倒也不至于太抵触,但他既然这么喜欢叫也无伤大雅,她以往该怎么叫还是怎么叫,要么就“你”,要么就“阿易”。相公这两个字,怕是叫不出口。
闻横川挽的很慢,来来回回忙了一刻钟,倒是挽起来了,挽得也好,只是......
“这紫云髻,不该再挽了,挽个妇人髻也好。”希夷幽叹道。
“又没人说这发髻只能射卿挽了,谁定过这个规矩?”闻横川轻笑道。“我就喜欢你这样,正正经经,好似威仪,其实就柔给我一人看。”
点绛在一旁偷笑,忙溜去染霜那儿催早膳了。
“老是这么说话,你也不羞。”希夷嗔道,倒是也没有责怪的意思,自己不就是被他这不正经,死缠烂打拿下的吗?至少这也是他本性了。
“况且这天下,你便是你,你不能挽此髻,谁还能?”闻横川笑道。“该张扬就张扬,反正好看。”
希夷微微侧首去打量他挽的这发髻,确有八分好了,他从前只是看若言挽过几次,没想到能记得这么清楚,手法也能这么巧。
闻横川伸手去拿青螺让她抬头,今日还非要尝尝这画眉之乐了,只是描着描着,越描越差,描得到处都是。
希夷微微摇头,拿湿布擦了那画坏了的眉,闻横川有些不高兴,却见她玉手拉住自己的铁手,道:“我来教你。”
淡如青烟的眉逐渐被黛色浸染,多了些棱角,好让威仪气生出了一些,衬着那紫金,终是能看出往昔射卿的影子,只是如今大半气质,已是家中贤妻。
闻横川逐渐喜笑颜开,早膳布好,二人用过后休息一阵子,又端了药来,一共两碗,希夷皱眉道:“难怪你要我少吃些。”
若是两碗药,一碗是调养的药,另一碗本是她成亲以后不必再喝的才是。
“你别多想,只是你内伤好之前,我不敢让你多受累。”闻横川见她蹙眉便出声解释。
“我知晓了。”她的眉头很快解开,因为只有这个可能了,他没有别的理由有必要这么做,“可药好多。”
闻横川笑道:“那我来喂你?”
“免了。”希夷摇头,喝药倒是喝得干脆,应该不是怕苦是嫌撑。闻横川陪她用完膳,道:“差不多过段时间我们就得走了,岐地那儿我最近还堆了许多事,便先去忙一会儿,王府与岐地的账册你可要看看?”
毕竟希夷如今是岐王妃,总是要掌家的,闻横川一个大男人不能总管这这些琐事,以前丢给小七办,现在也该交给女主人来处理了,希夷就算不喜欢,可闲着也是闲着,帮他顾好家也是自己该做的。
“好。”她颔首道,闻横川微微一笑,这样的日子反而还有点不适应了呢,但看她好像适应得挺快的。
不过为了这本账册能交到她手上,戚衍和小七他们从闻秩宇下旨赐婚开始就在处理账目,处理到一个不至于让她很怀疑的程度,而且她对岐地了解不多,很多账目款项就可以另外设一个名目混过去。
闻横川可还不敢让她现在就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小七在闻横川走后不久便把账册送过来了,恭恭敬敬的,戚衍这木头是闻横川的心腹大家心知肚明,如今还是在七言府做副统,都统之职闻秩宇交给了新选的士子来拿捏七言府大权,所以戚衍往府上跑也不需要顾忌,只是没有必要罢了。
如今闻横川身边就剩个小七了,但他当初来京,肯定把大多数心腹都留在了岐地,只带了两个左右手帮忙罢了,从这府里没几个老人来看就可见一斑。
闻横川不愧是封地十二郡的王爷啊,虽然不过是整个西北三道的三分之一,岐地好歹是有四郡是西北粮仓,她还是射卿时曾为粮食发愁,东川并没有流经岐地,上游三条支流入境内,涨水的时候也没影响到。
再加上和西武通了贸易以后,岐地也有接壤西武的两座城池,岐地盛产的鲁道棉也有处卖了,赋税也有不少。
希夷仅是不穷,闻横川是真的富啊,而且他还很会藏,否则希夷派去的离卫怎么会探不到这些?
看到中午也还没看完,点绛问道:“王妃,已到午膳的时辰了,是否用膳?”
希夷抬起头,放下了手上的账册,问道:“王爷来了吗?”
点绛摇头。
希夷站起来道:“我去主院看看。”
岐王府已没有长辈,希夷也无需请安,新婚第二日反而太过悠闲,她并不是真的十分在意闻横川午膳是否来与自己一起用,而是账册让她有了别的在意之处,所以一并去问问。
希夷记得岐王府的设计,否则当初就不会神不知鬼不觉找到闻横川,与他商议柳氏之事了,她来到书房门口,暗卫对视一眼却还是把她拦住了。
希夷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见她拧起眉头,寒气不自觉逸散,左边那个暗卫连忙道:“请王妃稍等,属下这就通禀......”
“王妃来了?”里头传出闻横川的声音,“禀什么,让王妃进来。”
两人连忙让开,凭他们自然是拦不住希夷的,只是希夷懒得闯,她冷着脸走入书房,闻横川身边还有一个极其面生的黑衣人,也是木着一张脸,但和戚衍那样的木头不一样,他身上有希夷不喜欢的味道。
暌违堂凶兽们身上都有这样的味道,东华也有,虽然此人比之东华还差了许多。
“你在搞什么?”希夷淡淡问道。
那人抬头看她,有些惊讶而后起了警惕。
“别管。”闻横川不想骗她,柔声道:“别来管,你就不会气。”
希夷负在身后的手握紧了拳,冷声道:“你知道为了嫁给你,我和他做了什么保证吗?我以为我可以做到的。”
“是我不对。”闻横川态度极好,毕竟这才新婚第二日,她生气是难免的,他道:“你且信我,这些都只是必要的,我只是让岐地壮大,不会逾矩。”
希夷深吸了一口气,敛下眸子转身拂袖走了。
“王爷。”方华开口唤道。“她......”
看见闻横川的眼神,他叹了口气,改口了:“王妃为何要这样......”
在他的眼里,岐王妃应该是和岐王一体,同进同退,君喜她喜,君忧她忧,岐王希望岐地壮大,她也应该。而且射卿从前毕竟是岐王政敌,两人成婚,不仅闻秩宇和东党看不明白,哪怕岐地这些人也未必真的放心。
“记住你作为下属对王妃该有的态度。”闻横川冷声道。“王妃即岐王,明白了吗?”
方华还想说什么,看见他的神情终究垂首道:“是。”
“传令下去,任何时候,王妃想去哪就去哪;王妃说什么,你们做什么,不许有一点迟疑,不许有任何的疑问,王妃的命令,等同于本王的命令。”闻横川淡淡道。
“是。”方华把头垂得更低了,他只是嘴上服,心里是不可能会服的,闻横川也看出来了,淡淡道:“哪怕她杀了全天下的人,也不会杀本王,害本王,明白吗?”
“王爷是否太过信任王妃了?”他最终还是咬牙问道。
“你应当反过来说。”闻横川淡淡道。
方华抬起了头,只见王爷神色晦暗,眼神深沉:“但凡她一步走错,如今都已是个死人了。她一向很纯粹,唯独本王不是,哪怕现在也不敢说真的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利害取舍的心思。”
“独她一人弃了一切,收起刚刚那副射卿仪态,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岐王妃。”
方华看向敞开的大门,叹了一口气,的确如此,若她什么也不做,她还是射卿,她还是王爷最大的阻碍,有射卿在,朝堂将是铁板一块,他们现在做的这些手脚,前提便是建立在没了射卿的情况下,再也无人能站在一个完全审视的角度上,看清楚朝堂的每一条脉络。
以往若说朝堂如棋局,射卿便是观棋者,她不必执棋,只需记住每一颗棋子的颜色,然后悄然拿捏在手。
谁也不知道射卿脑子里,不,是王妃的脑子里,到底还记了多少这江山“棋谱”。闻秩宇把肯应这桩婚事,不是因为他信任王妃不会泄密,而是他根本不清楚他那在他面前低调的射卿,究竟掌握了多少。否则再是如何信任,他都不会允许,哪怕不能阻止,也要让岐王府得不到任何一点东西。
后院里,希夷一身冷气的回来,点绛压根不敢靠近,霜染只好硬着头皮问道:“王......王妃,是否用膳?还是吃吧,否则中午的药怎么办?”
希夷肺都快气炸了还在乎喝药?指着门口道:“都出去。”
两人一颤,可毕竟闻横川给她们下的命令就是顾好希夷,她有时做些不好的事,就算抗命还是道:“王妃,珍重身体啊。”
“我说,出去!”希夷冷肃道。
两人被她目光一刺只好哆哆嗦嗦的退出去,把门关上后对视一眼,都看懂了对方想说的:这就是射卿威仪吗?
再回头发觉王爷也来了,闻横川让她们下去准备午膳和药,脸上还是一派沉着什么也看不出来,人走后眉头却皱紧了,敲门道:“子衿?”
希夷没有应他,深吸了口气,还是压不下那股火气。
她极少气到如此地步。
闻横川推门进来,见她坐在桌边,握紧拳头瞥了他一眼,目光如刀,他解释道:“我已传过令,以后但凡你想去哪都可以去,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岐王府对你不会再有一点秘密。”
瞒她,在她眼底和不信任有什么区别?希夷冷笑道:“不必了,岐王。”
“唉。”她连岐王都叫出来了,想必是真的大动肝火,早知如此,哪怕那账册都不该改的,闻横川走过去劝她:“莫气了,是我想岔了,才会变成这样,夫妻一体,我半点都不该瞒你的。”
因为其实现在哪怕她知道了那些,也只会害怕担忧,而不可能告诉闻秩宇一星半点,更不可能替闻秩宇做点什么。她以为的,自己能做到的,是相夫教子,好让闻横川安稳度日,而非监视闻横川与岐地的一举一动,确保万无一失。
“子衿?”见她不语,闻横川复而问道。
“就是气着了,也别伤着自己的身体,不是吗?”闻横川问道。“用膳吃药,我陪着你。”
希夷终于看他,几不可闻的问道:“你知不知道,你所谓的壮大,在他的眼里会是什么?”
他知道的,闻秩宇的性子,闻横川的行为必然是狼子野心。
“你不过是仗着岐地远居西北,比邻两国,位置险要,他不敢妄动罢了。但你若真的胡来,哪怕讨伐你导致岐地失陷于敌国,恶名也只是你的,反而是你要三面对敌,死无葬身之地。”希夷盯着他,“他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这些一旦被他知晓,恐怕你连岐地都回不了,你我二人一并去步杜向卓的后尘。”
“如你所说,所以我必然不会异动,不会胡来,我在我的封地,希望它更加强盛,这是我作为藩王的权力。”闻横川道。“你看我像是自寻死路的人吗?你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若真像你担心的那样傻,怎么配你处心积虑提防我呢?哪怕我要做也不会做的如此明显,更何况我根本没那个意思。”
见她神色松动,闻横川不由松了口气,问道:“你刚刚来找我,是来寻我用膳的吧?”
“没有。”她冷声道,神色还是一派冷肃。
“午后我陪你出门走走,买些饰品吧,到处去逛逛,好不好?”闻横川看着她,笑眯眯的道。
“我不是孩子。”他这语气就像是在哄不听话的孩子一样,可不省心的分明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