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医院里,我缓缓挪下床,站了起来。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我不禁有些微微发抖。我小心翼翼地向布满黑斑的镜中望去,镜子里的我面带微笑。“你当妈妈了!”我大声地说。这是真的吗?“你有儿子了,肖恩,一个男宝宝。”我告诉镜中的自己。一阵喜悦掠过心头,转瞬又被一阵恐惧驱散。我,一个妈妈?
罗恩走进屋,站在我身后,伸出双臂将我揽在怀里。我俩伫立在镜前,凝视着镜子里的我们。“咱们的宝宝有个21岁的妈妈,还有个看上去像12岁而不是22岁的爸爸。”我笑着说。他吻了下我的脖颈。“你感觉有点力气了吗?能走到新生儿室去看看肖恩·查普曼·巴伦吗?”他问。那当然。
我们站在玻璃窗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的宝宝。他看上去比别的婴儿都大,也显得老气横秋的——也许是因为晚了三个星期才出生的缘故。一阵复杂的思绪涌上心头:我生了孩子,而且挺过来了!(那会儿我觉得自己肯定会死在产床上。)我们的宝宝既健康又强壮!可我觉得,连我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又怎么能对这么个小不点儿负起责任来?我对婴儿简直一无所知,连个半岁大的孩子都没抱过。对这个陌生的小生命我们丝毫也不了解。他究竟是谁?
他们用一辆金属小车把他推进房间,让我来喂他。“等一会儿可别睡着了压着他,”一个护士说,“那样一不小心就会把婴儿压坏。”他很快就把小瓶子里的东西喝了个精光,但仍像是没饱。给的量够不够?人家护士肯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想。
有时他就是不醒,一个护士会匆匆忙忙地跑过来说,“使劲捶捶他的脚,把他弄醒——就像这样!没事儿,别担心,弄不疼他们!”怎么会弄不疼呢?
如果护士把他抱走,时间就会变得漫长难挨。我想试着看看书,但却总是走神,没法集中精神。我躺下,听着育婴室里传来的哭闹声。一阵连续持久的哭嚎声突然响起,盖过了其他的声音,显得尤为刺耳。这是谁家的孩子?他们怎么也不管管他,让他别哭了?那声音听上去孤独凄凉,让人揪心。我可不会让我的宝宝这么哭。
罗恩和我的父母来医院接我们回家。我起床,穿好衣服,坐在给我安排好的轮椅上,像个久病不愈的重病号。其实罗恩和我已经在这走廊里来来回回地走了一个礼拜了。一个护士把我们的宝宝抱进来,递到我怀里。
“给,这就是那个吵人的小家伙,”她说,“他在育婴室里哭起来没完,大概是觉得不够吃吧!可我们是给他加了奶量的,他胃口可真好!”
“你是说,就是他一直在哭个不停?”
她点点头,笑了起来。
“可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噢,告诉你你也没办法。”
那天晚上罗恩和我相拥着站在摇篮旁。我环视着这个房间,肖恩的房间。今晚之前,这里还只是“宝宝”的房间。新家里的每间屋都是我亲自粉刷的,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到快完工时,八个月身孕的肚子实在是太大了,我要侧躺下身才能够到下面的踢脚线。我把这间屋留在了最后。罗恩打了几个架子放书和玩具,他还用蓝白相间的印花布做了窗帘。一切都很完美。
我俩凝视着熟睡中的宝宝。他纤小羸弱,却已是个样样俱全的小人。将来,他会长大成才,无所不能。想想看,他还不认识我们呐,我们也不认识他,这多有意思。我们将共度一生,我们三个人。
我对自己的小小焦虑一笑置之。能有多难呢?不就是照看小孩嘛!在这世上,已经有多少人在多少种境况下抚育了自己的孩子啊!而且许多人都没我们聪明,没我们条件好。我们会爱他,尊重他,好好教育他,满怀仁慈和耐心。
“真不可思议,”罗恩柔声说,“这么个小东西就能改变我们俩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