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创建国家、振兴周族的公刘时代
(一)从后稷到公刘的过渡阶段
后稷神话反映了周族的原始社会情况,那时正从母系氏族制转变为父系氏族制,同时周族的经济生活开始以农业生产为主。这时正当商代前期,它比中原地区先进的夏、商等族,还是落后的,还是要被看作戎狄的。《国语·周语上》说:周的祖先世代做虞、夏后稷的官,等到夏代衰落,不窋失去官职“自窜于戎狄之间”,不过是后来周的贵族粉饰的话。
周族始祖实际上有两个,就是先妣姜嫄和始祖后稷。周人对这两人都有特别的隆重的祭典。姬姓的周族和姜姓之族世代联姻,太王(公亶父)之妻是太姜,迁居到周原时,是“爰及姜女”的(《诗经·大雅·緜》及《毛传》);武王之后是邑姜(《左传·昭公元年》)。周昭王时的令簋、作册睘卣等,都述及很有权力的“王姜”。在原始社会末期,姬姜两姓该属于同一个部落联盟,直到西周时代,两姓贵族的关系还十分密切。姜姓贵族原来出身于羌族。姜姓的始祖相传是伯夷,而《山海经·海内经》说:“伯夷父生西岳,西岳生先龙,先龙是始生氐羌。”姜姓又以四岳为其祖先,这个西岳该是四岳之一。《后汉书·西羌传》说:“西羌之本,出自三苗,姜姓之别也。”姜姓之族原来就住在靠近羌族的地区。《国语·晋语四》说:“炎帝以姜水成”,“炎帝为姜”。根据《水经·渭水注》,岐水东经姜氏城,南为姜水,姜水东注雍水。姜水是雍水的支流,雍水又是渭水的支流。姜氏城在今陕西扶风东。《古本竹书纪年》载周宣王三十八年“戎人灭姜侯之邑”。雷学淇以为姜侯之邑可能就是姜氏城(《竹书纪年义证》卷二六)。姜氏城正当后稷所居的邰(今陕西武功西南)的西北,太王迁居的周原(今陕西岐山东北)的东南。可知姬、姜两姓居地原是紧密相邻的,都在渭水上游的渭水以北地区。这一带当时就是戎狄之区。
上面讲过,《山海经·大荒西经》说后稷传位给其弟台玺,台玺传给其子叔均,都继承后稷播百谷的事业。《山海经·海内经》又说叔均“是始为国”。后稷是周族从母系制转变为父系制后的第一代祖先,这样相传两代就创建国家,也还是个疑问。叔均之后的世系不明,而《世本》和《史记》所说后稷生不窋,当然不可信。因此叔均与不窋之间的世系脱节。《左传·文公二年》说:“子虽齐圣,不先父食久矣。故禹不先鲧,汤不先契,文(王)武(王)不先不窋。”这样以不窋与商的始祖契相提并论,竟然把不窋看作周的始祖了。可能在周的早期世系传说中,不窋以前的人物多富有神话色彩,因此有人就从不窋算起。《括地志》(《史记·周本纪》正义引)说:“不窋故城在庆州弘化县南三里,即不窋在戎狄所居之地也。”唐代弘化县在今甘肃庆阳县。这个地方在邰以北(略偏西)四百多里,恐怕不窋不会迁得那么远,该是后人因不窋有自窜戎狄之说而附会上去的。相传不窋之子名鞠,鞠之子就是公刘。关于鞠的事迹无可查考。从后稷神话来看,后稷是父系氏族社会的开始时期。从公刘的事迹来看,公刘时代正是创建国家的时期。究竟怎样从后稷时期过渡到公刘时代的历史,在文献上无从查考。
(二)公刘迁都到豳
公刘时期惟一的大事就是迁都到豳。《诗经·大雅·公刘》就是描写和歌颂这件大事的诗篇。《毛传》说公刘原来居邰,是从邰迁到豳的。此说应有依据。看来从后稷到公刘之间没有迁移过,《山海经》说后稷传位给其弟台玺,《路史》又作漦蠒,漦即,“邰”“”音同通用,说明后稷之后仍留于邰。
为什么这时公刘要迁都到豳呢?从来有三种不同说法。第一种说法认为由于扩展农业生产。《史记·周本纪》说:“公刘虽在戎狄之间,复修后稷之业,多耕种,行地宜”,因而迁移。第二种说法认为由于自己“变于西戎”而迁移。《史记·匈奴列传》说:“夏道衰而公刘失其稷官,变于西戎,邑于豳。”第三种说法认为是由于避乱、避难而迁移。《史记·刘敬列传》记娄敬说:“公刘避桀居豳。”《毛传》又说:“公刘居于邰,而遭夏人乱,迫逐公刘,公刘乃避中国之难,遂平西戎,而迁其民邑于豳焉。”这三种说法中,第二种是不可信的。这是把相传不窋失去稷官而窜于戎狄之说附会到了公刘身上来。第三种说法更加不可信,从《公刘》这首诗的内容来看,没有一点像避乱、避难的样子。只有第一种说法是可取的。《公刘》开头说,公刘迁移是由于“匪居匪康”。“匪”通“非”,“居”和“康”都是安居的意思。郑笺:“不以所居为居,不以所安为安。”朱熹《诗集传》:“不敢宁居。”就是说,公刘是为了振作有为,不敢安居晏息而迁移。他的迁都的行动,是积极的,是为了发展农业生产,振兴周族,巩固和扩大这个新建的国家。所以《周本纪》对此作出结论说:“周道之兴自此始,故诗人歌乐思其德。”
《公刘》的诗共六章,其第一章描写出发前的准备情况:
笃公刘,匪(非)居匪(非)康,迺埸迺疆,迺积迺仓;迺裹糇粮,于橐于囊,思辑用光。弓矢斯张,干戈戚扬,爰方启行。
这是说,公刘不敢安居晏息,整治好原来的田地疆界,把粮食积储起来进仓;又把粮食装成大大小小的粮袋,大家和谐而感到光明;于是把弓箭张开,把干(盾)、戈、戚(斧)举起,就开始出发。孟子曾经引用这段话,说“公刘好货”,还说:“故居者有积仓,行者有裹囊也,然后可以爰方启行”(《孟子·梁惠王下》)。《史记·周本纪》也说:“行者有资,居者有蓄积,民赖其庆,百姓怀之,多徙而保归焉。”的确,公刘这次迁都,不同于那些受逼迫或灾难的国家的“迁国”,并没有把原地的居民全部迁走,是留一部分而迁走一部分,按计划进行的。他的“迺埸迺疆,迺积迺仓”,整治好田疆,积储好粮仓,不仅是为了使“居者有积仓”,更是为了便于居者继续耕作。他的“迺裹糇粮,于橐于囊,思辑用光”,不仅是为了使“行者有裹囊”,更是为了便于行者开垦新地而扩大生产。孟子所说“公刘好货”,是说公刘爱护和善于管理财货,这是有利于人民的,所以他借此劝齐宣王说:“王如好货,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从这里可以看到,当时农业生产已有发展,收获的粮食已有不少积蓄,这为迁移和建设新的国都准备好了物质条件。
从《公刘》这首诗,我们还可以看到当选定一个新的国都,是有许多必要条件的。首先周围要有肥美的平原,适宜于发展农业生产,可以就近解决国都居民以及官署的供应问题。因此《公刘》的第二章,讲的就是考察和选定肥美平原的情景:
笃公刘,于胥斯原,既庶既繁,既顺(通作“巡”)迺宣,而无永叹。陟则在,复降在原。何以舟(通作“周”)之?维玉及瑶,鞞琫容刀。
这是说,公刘考察这个平原,草木长得丰满而又茂盛,巡视得很周到,不会再感到懊悔而叹息。既登上小山去瞭望,又走下平原去观察。他带着嵌有美玉和宝石的带子,佩着刀鞘(鞞)上有玉质装饰(琫)的刀子,到处走动。说明他通过周密的考察,终于选定这大块肥美的平原作建造新的国都的地方。
选定一个新的国都,仅仅找到大块肥美平原便于发展农业生产还不够,还必须从地理形势上找到适宜建筑京师的地点。因此《公刘》的第三章,讲的就是考察和选定建筑京师地点的情况:
笃公刘,逝彼百泉,瞻彼溥原,迺涉南冈,乃觏于京。京师之野,于时处处,于时庐旅,于时言言,于时语语。
这是说,公刘既看到许多奔流的水泉,又望到广阔的原野,更登上南向的高冈,再视察一大片高地,这就是可以建筑京师的地点。于是这个京师的地点,就成为众人安居之处,众人聚集谈论之所。
在选定京师地点而定居之后,首先要建立政治上的统治秩序。古代贵族用来建立统治秩序的方法,主要就是通过宴会中尊敬族长和宾客的礼节。《礼记·礼运》说:“夫礼之初,始诸饮食。”乡饮酒礼和飨礼就是由此而发展形成的。乡饮酒礼讲究“少长以齿”(《礼记·乡饮酒义》),“所以明长幼之序也”(《礼记·射义》、《礼记·经解》)。因为通过宴会的仪式和礼节,可以达到分别贵贱、长幼等次的目的,这样就可以起到维护统治秩序的作用。《公刘》的第四章,就是讲通过族众的宴会来达到巩固统治秩序的目的:
笃公刘,于京斯依。跄跄济济,俾筵俾几。既登乃依,乃造其曹,执豕于牢,酌之用匏。食之饮之,君之宗之。
过去经学家对“于京斯依”的“依”字,不得其解。郑笺:“公刘之居于此京,依而筑宫室,其既成也,与群臣士大夫饮酒以落之。”郑玄把“依”解释为“依而筑宫室”,未免牵强。《毛传》又解释“既登乃依”的“依”为“依几”。我们认为,“依”当读作“殷”,古时“殷”“依”声同通用。例如《尚书·康诰》:“殪戎殷”,《中庸》作“壹戎衣”。郑注:“齐人言殷声如衣。”按礼书记载,四方诸侯会集京师朝见天子,叫做“殷见”或“殷同”;诸侯会集京畿朝见天子,叫做“殷国”(参见金鹗《会同考》,《求古录礼说》卷十三)。各国派遣卿一起聘问天子,叫做“殷覜”。《周礼·春官·大宗伯》:“殷见曰同”,“殷覜曰视”。郑注:“殷犹众也。”《广雅·释诂》:“殷,众也。”所以称为“殷见”、“殷同”、“殷覜”,“殷”都是众人会集的意思。西周金文中,不见有“殷见”、“殷同”、“殷覜”的称谓,只见有“殷”或“”。例如传卣:“王……令师田父殷成周。”士上盉(另有尊与卣铭文相同):“王令士上眔(逮)史黄于成周。”殷见之礼,据彝文,乃大合内外臣工而会见之,《尚书·康诰》所谓“四方民大和会,侯、甸、男、邦、采、卫百工播民和见士于周”。《公刘》所说的“依”,即指“四方民大和会”,就是所有迁到豳的贵族的大和会。
《公刘》这一章“于京斯依”,和第六章“于豳斯馆”文例相同。“馆”指居住的宫室,“依”当读如“”,指族众集会的厅堂。“既登乃依”的“依”,当读作“殷”,是指举行族众会见并参与宴会之礼。这一章说,在京师建筑的集会厅堂里,族众来到很多(跄跄济济),陈设有许多席位和几,等到公刘登上厅堂就举行“殷见之礼”,请众人按席次就位(乃造其曹),于是捉来了猪准备作为食品,用剖开的葫芦作酌酒之器,通过饮食的礼节(食之饮之),达到了推崇公刘为君长兼宗族长的效果(君之宗之)。
新建国都是需要对整个布局作出适当的安排的。《公刘》第五章,是讲怎样选定军队营地、耕作田地以及居住地区:
笃公刘,既溥(通作“铺”)既长(通作“张”),既景(通作“影”)迺冈,相其阴阳,观其流泉,其军三单。度其隰原,彻田为粮;度其夕阳,豳居允荒。
这是说,公刘对国都的布局很是铺张,在高冈上用测量日影的方法确定方向,既观察其阴面,又观察其阳面,还考察流动的泉水,在这里驻屯了三支军队(其军三单)。还丈量低湿之地和平原之地,开垦田亩生产粮食(彻田为粮)。同时还丈量了西部地区(度其夕阳),说明豳这个地方可以建筑居处的面积是很宽敞的(豳居允荒)。“荒”是宽敞之意。
接着,《公刘》第六章就讲对豳的居处的如何建设:
笃公刘,于豳斯馆。涉渭为乱,取厉(通作“砺”)取锻(一作“碫”)。止基迺理,爰众爰有。夹其皇涧,遡其过涧,止旅迺密,芮(通作“汭”)鞫之即。
这是说,公刘在新都建筑居住用的房舍,从渭水中流横渡(涉渭为乱),取得了石材和金属材料(取厉取锻),于是就成为定居的地方(止基迺理),从此人多、财物也多(爰众爰有),这个地方正好被“皇涧”夹着,逆流而上还有过涧(夹其皇涧,遡其过涧),众人住在这里很安定(止旅迺密),都就水流曲折处和水边居住(芮鞫之即)。
(三)公刘时代所创建的国家的特点
首先值得注意的是,在周族早期世系中,公刘第一个称“公”,后来有公非、公叔祖类、公亶父。公叔祖类,《世本》又称太公祖绀诸盩。或者说“公”是爵名(伪古文《尚书·武成》孔传),或者说“公”是号(《公刘》正义引王肃说)。从后来季历称王季、或称公季来看,“公”和“王”应该同样是称号。公刘之称“公”,该是当时周族人对国君的尊称。从公刘第一个称“公”来看,周族创建国家当在公刘时代。
关于公刘所处的时代,有人说与夏桀同时,这个说法不可信。上面我们已经分析,“公刘避桀居豳”之说出于附会。从公刘到文王的世系只有十一世或十三世来看,应该已在商代中期了。相传公刘所迁的豳,在汉代右扶风栒邑县,见《汉书·地理志》,即今陕西彬县西北、泾水以东地方注1。《公刘》说:“于豳斯馆,涉渭为乱”,“乱”是横流而渡,这是说为了在豳营建宫室,需要磨刀石块(石厉)和坚硬大石块(碫),要横渡渭水去取得。《周本纪》又说:“自漆沮度(渡)渭取材。”因为豳并不靠近渭水,要从漆水、沮水通到渭水,才能渡渭取材。朱熹《诗集传》说:“涉渭取材,而为舟以来往。”其实不必用船,用结成的筏子来运送更是方便。建筑材料用水道运送,是一个进步的方法,可以减轻不少艰苦的劳役。
注1豳一作邠,古通用。《孟子·梁惠王下》:“昔王大王居邠。”《汉书·地理志》右扶风栒邑“有豳乡,《诗》豳国,公刘所都”。《郑志》答张逸问(《诗经·大雅·緜》正义引):“豳地今为栒邑县,在广山北,沮水西,北有泾水,从此西南行,正东乃得周,故言东西云。”晋代栒邑并入漆县,徐广、杜预因此都说豳在漆县东北。唐代又为新平县,《括地志》:“豳州新平县,即汉漆县也,《诗》豳国,公刘所邑之地也。”同上:“豳州三水县西三十里有豳原,周先公刘所都之地也,豳城在此原上,因公刘为名”(贺次君辑本)。三水即今旬邑,豳在今旬邑西南。《说文》:“邠,周太王国,在右扶风美阳。”又“豳”字下:“美阳亭即豳也。民俗以夜市,有豳山。”美阳在今扶风东。齐思和《西周地理考》(收入《中国史探研》)根据“涉渭为乱”,以为豳地滨渭,《说文》以为在汉代右扶风美阳,即今扶风东,最可信据,其实不确。汉的县即邰,美阳在以北不过二十多里,如果公刘从迁美阳,不可能出现《公刘》所说的场面。
公刘不仅是周族所建立的国家的第一个国君,而且是第一个有计划地营建国都的人。选择营建国都的地点是比较周密的,既要有肥美的广大平原,又要有奔流不息的水源,还要有向阳的高冈,更要有适宜建筑都邑的高地。都邑的建筑必须靠近河流和许多小溪,因为农业生产和人民生活都必须有充分的水源供应,但是又必须防备水灾的破坏和损害,因此必须有大块的向阳的高地。公刘把豳选定为国都,基本上是符合上述的要求的,既讲到“于胥斯原”,“复降在原”,“瞻彼溥原”;又谈到“逝彼百泉”,“观其流泉”,“夹其皇涧,遡其过涧”,“芮(汭)鞫之即”;又说到“迺陟南冈”,“既景(影)迺冈”,更述及“乃觏于京”,“于京斯依”,“京师之野”。“京”就是大块向阳的高地,适宜营建国都的地点。《尔雅·释丘》:“绝高谓之京。”《诗经·鄘风·定之方中》:“景山与京”,《毛传》:“京,高丘也。”卜辞和金文高字作“”,像高地上半地穴式的建筑结构,下端“”像中有立柱的地穴,上端“”像地穴上出入有土阶、并有屋顶覆盖的形状。
周人把国都称为“京”或“京师”,就是起源于公刘时代。“京”就是像高地上造有半地穴式建筑。为什么又称“京师”呢?“京师”在金文写作“京”。“”的原意是土堆,“堆”就是“”的后起之字,有屯聚的意思。因此“”字被用作屯聚军队的地点的称呼,又被用作军队的单位名称,甚至被用作军官的称号。如殷代甲骨卜辞称军队经常驻屯的地点叫“某”,称一些军官叫“某”,还说到“王作三”(《殷契粹编》第五九七片),就是说商王编制了三个“”的军队。西周金文也常把驻屯军队地点称“某”,如“成”(小臣单觯)、“牧”(小臣簋)之类,西周的军队则有“殷八”、“成周八”、“西六”。“六”在文献里就称为“六师”(如《诗经·大雅·常武》等)。因此,“京”或“京师”这个名称,肯定也是由于长期驻屯军队而得名。春秋铜器晋邦:“王命(唐)公(指晋的始祖唐叔虞),冂宅京。”晋姜鼎:“覃京,()我万民。”所说“京”,都是指晋的国都。《尚书·洛诰》:“予惟乙卯,朝至于洛师。”西周初期把新建的洛邑称为“洛师”,因为洛邑是驻屯军队的东都。
《公刘》把新建国都称为“京师”,同样是因为驻屯军队而得名。《公刘》说“其军三单”。前人对这个“单”字有不同说法。《毛传》:“三单,相袭也。”这是读“单”为“嬗”或“禅”,说是更番征调(俞樾《达斋诗说》、章炳麟《文始》);郑玄笺解释说:“适满三军之数,单者,无羡卒也。”这是读“单”为“殚”,解释为“尽”。清代学者还有种种说法,都很牵强,没有讲通。“单”在这里用作军队的单位名称是很明显的。我们认为“单”当读“”,与“堆”音近,是“”的假借字。注2“其军三单”就是“其军三”,如同殷代“王作三”一样。“其军三单”是和上文“既景迺冈,相其阴阳;观其流泉”相连成文,说明驻屯大军的营地也曾经选择,是在郊外有高冈和流泉的地方。既是为了便于防卫,又是为了便于生活。
注2《说文》:“,小也,象形。”段玉裁《注》认为“魁”、“追”都是“”的假借字,“堆”是“”的俗字,“堆”行而“”废,“敦”、“墩”都是“”的音转。郭沫若也认为“堆”是“”的后起字,“追”、“魁”为“”的假借字,又音转为“敦”,借用“屯”字,“”作为师戍所在处,当即屯聚之屯(《两周金文辞大系考释》第三页)。
公刘对于这个新都的建设是经过考察和周密考虑的。在国都中还建筑有族众集体活动用的厅堂,叫做“依”。这种厅堂的起源很早,在原始氏族制的村落中,中部就造有一所较大屋子,供集体活动之用。这种厅堂也就是后来所谓明堂或辟雍的起源,既成为贵族集体行礼、集会、聚餐、练武、奏乐的地方,又成为贵族弟子学习的处所,兼有礼堂、会议室、俱乐部和学校性质。所有族众在这里的活动都有其政治目的。《公刘》说得很清楚,“食之饮之”的目的就在于“君之宗之”,是为了尊敬君长和宗族长,团结宗族和巩固统治秩序。《毛传》解释“君之宗之”说:“为之君,为之大宗也。”这时公刘既为一国的君长,又为一族的宗子,君长和宗子是合一的,这是古代贵族宗法制度的特点,周族从开始建立国家起,君统和宗族就是合一的。一国的君长,确是一国的大宗。国君与所属大臣,既有君臣关系,又有宗法关系。国内同姓贵族的小宗,应该从属于国君的大宗。
国都的布局是经过丈量而规划的。《公刘》说:“度其隰原,彻田为粮;度其夕阳,豳居允荒。”《毛传》:“山西曰夕阳。”《尔雅·释山》同。郑笺:“夕阳者,豳之所处也。”陈奂根据这点,认为“夕阳建国,则豳居在豳山之西”(《诗毛氏传疏》)。我们认为邑不可能造在一座大山的西面。如果造在大山西面,没有朝阳而只有夕阳,对起居生活就很不合适。这里所说的夕阳,该只指作为京师的大块高地的西部地区。这样把主要宫室造在京师的西部,是比较合理的。先秦国都的布局,多数是坐西朝东的,把主要宫殿建筑放在西部,可能就起源于公刘时代。
公刘时代,是周族开始振兴的时期。这时创建了国家机构,有计划地选定和营建了新的国都,对国都的布局作了适当的安排,在郊外,对平原和低地加以开垦,在高冈一带驻屯了三支军队。在京都,建设了招待族众集会饮食的厅堂,并在西区建造了许多宫室。说明当时新建的国都已具有相当规模。当然,所建筑的厅堂和宫室还很简陋。多数宫室可能是窑洞式的和半地穴式的,直到公刘以后九世(或十一世)的公亶父,在迁到周原以前,还是“陶复()陶穴”呢。看来厅堂也不过是用树木架起的草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