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争夺相位的第一道血光
奸恶右丞陷害同僚
觊觎相位的杨宪阴谋把左丞汪广洋从中书省挤走,胁迫监察御史刘炳举劾汪广洋偏袒妻妾,事母不孝,至令其母疾愤自缢。“你若参倒了汪广洋,定会声名大著,那时老夫保荐你升任副佥都御史。”
朱元璋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轮到某个官员倒霉了。这回触霉头的是中书省左丞汪广洋。
汪广洋是苏北高邮人,在前元政权中当过小官。他归附朱元璋较早,因此后来大封功臣时文臣中只有他和刘伯温赐了伯爵的封号。汪广洋办事干练,且颇具文才,常与宋濂、刘伯温等诗赋唱和。丞相李善长告病,中书省实际上是由他与右丞杨宪两人领导。虽然还有胡惟庸、陈亮、侯世善等几位新进的参政,仍然都是他们的僚属。胡惟庸的崛起是后来的事。杨宪是个权位欲极强的人,对自己屈居汪广洋之后耿耿于怀,他窥测到朱元璋迟早要对李善长动手,解除他的相权,若能把汪广洋从中书省挤走,这丞相之位就非自己莫属了。
也是活该他的图谋得逞,这天,有一个高邮籍的地方巡道御史提了些土特产来中书省看望汪广洋。地方上的小官到了京城的中书省衙门难免有些畏葸胆怯,他对大堂中值班的官员谦卑地自报家门说:
“下官浙江道监察御史刘炳,和汪广洋左丞大人是同乡。借问大人,左丞大人的视事处在哪里?”
值班的官员告诉他:“你从左边的游廊走过去,经过中庭,到第三进的西花厅,问那里值班的签押官就知道了。”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这时大堂中有个叫蹇应昌的中书舍人听到他讲的是高邮地方口音,知是汪广洋的同乡,有心去为他引引路,但他跟进去就不见人了。
原来监察御史刘炳提着土特产进入府内,一面念叨着“左边的游廊……第三进……西花厅……”转来转去就分不清方向了。他看到一处雕梁画栋的建筑,外面有卫士守护,心想大概这里就是左丞大人视事的地方了,他怯生生地走进去,问坐在大堂里的官员:
“请问大人,这里是不是左丞汪大人的视事处?”
那官员警惕地望着他:“你找左丞大人?你求见他有什么事吗?”
“下官和左丞大人是同乡街邻,特来看看他。”
“同乡街邻?你等着,待我通报一下。”
过一会儿,那官员出来了,把刘炳带到中书右丞杨宪的面前。刘炳一见上面坐的这位大官似乎不像幼时曾见过的汪广洋,他有些迟疑地下拜:
“卑职浙江监察御史刘炳叩见大人。”
杨宪微微一笑:“刘大人请起。来人,给刘大人备座奉茶。”
“卑职不敢。”
“哎!有什么不敢的?下官与汪大人是中书省的同僚,他的客人就是我的客人嘛。请坐,请坐。”
这时刘炳才意识到自己找错地方了,看来这位气宇轩昂的大人就是与汪广洋一同执掌中书省的右丞杨宪。
“卑职谢大人赐座。”
杨宪笑容可掬地问:“听说你和汪大人是街邻,你对汪大人家很熟悉啰?”
“嘿嘿,卑职对汪大人家的事略知一二。”
“听说汪大人媵妾颇多,与他母亲关系处得不好。汪大人有些偏袒妻妾,事母不能称孝。最后他母亲病笃身亡,汪大人都没有回去奔丧,有没有这事?”
刘炳顿时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应答。
这时,门口的签押官提着刘炳带来的土特产进来,在杨宪耳边悄悄说话。
杨宪顿时跌下脸来,一拍桌子:
“浙江道监察御史刘炳!”
“下官在。”
“你带来这么多礼物,是不是想贿买汪左丞,谋求升迁官职?说!”
“这……这……下官……”
“按我朝律法,卖官鬻爵者视同贪赃枉法,最轻也是斩监候,情节严重者斩首剥皮实草。”
刘炳吓得浑身直冒冷汗,扑通一声跪下,话也说不利索了。
“大大大……大人!卑职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求大人救卑职一命。”
“我救倒可以救你,我把这些东西赏给下人吃了就没事了,谁也不知道你刘炳送礼行贿之事。”
刘炳连连叩头:“多谢大人救命之恩,刘某愿执鞭随镫,报效大人。”
“我倒不图你报效什么,不过你是个巡道御史,又是高邮人,最了解汪广洋家的情况。有人反映汪广洋偏袒妻妾,一贯奉母无状,至令其母疾愤自缢而死,死后汪广洋还不及时回家奔丧。我朝以仁孝治天下,圣上最恨不孝之人。你作为御史,不应该上表参劾他吗?”
“这……”
杨宪冷笑一声:“你为难了是不是?告诉你,你若不答应举劾汪广洋,等会儿就会在你送给他的土特产里面搜出几千两银票来。那你就死定了!”
刘炳恐惧地瞪大眼睛,额上汗珠直滚。
杨宪又说:“你若举劾了他,汪广洋也不过外迁调职而已,并害不了他的命。那时老夫出任丞相,一定保举你升任四品副佥都御史,调你到京都任职。”
“大人,这是真的?”
“老夫身为宰辅,岂能戏言?杀头还是升官,两条路你自己选择吧!”
刘炳又惊又喜,下决心道:“好,卑职一定举劾汪广洋。”
杨宪又告诉他:“你的举劾表章要经行省上报御史台,直呈圣上。你若参倒了汪广洋,一定会声名大振。那时老夫保荐你升任副佥都御史就是一路坦途、铁板钉钉的事了。”
刘炳似乎看到了自己官运亨通的情景,喜滋滋谄媚道:“卑职前程全靠大人栽培。”
“罢了。你快回去办事吧。”
“卑职告退。”
“且慢。我派人送你出府,不要让别人看到。”
这时,窗外的冬青树一阵簌簌响动,一个人影悄悄地溜出了树丛。
飞扬跋扈觊觎相位,杨宪被诛杀
汪广洋被贬流放海南。朱元璋从前代帝王学来的驭臣术。他洞察杨宪觊觎相位的野心,迅速提拔胡惟庸来牵制他。一个拦轿为汪广洋辩冤的小吏。锦衣卫连夜赴高邮密捕刘炳。权力欲急速膨胀的杨宪已为朱元璋所不容,又遭胡惟庸的暗箭,只能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不久御史台果然收到刘炳参劾左丞汪广洋事母不孝的奏章。
朱元璋出身贫贱,深深懂得下层百姓对贪官污吏的痛恨,吏治不清往往是激起百姓造反的根由。因此他于立朝之初,集中刘伯温、章溢、叶琛等一批精英,创建和制定《大明律》,冀图以严刑峻法来震慑贪官污吏。同时完善御史台的机构配置和职能,除了各行省设置按察院,另设十三道巡道监察御史数百名,这些巡道御史虽仅为八品小官,但却可以随时随地秘密调查地方官吏的劣迹和阴私,也有权草拟奏疏参劾任何一级官员。
朱元璋的父母是在元末的大饥馑中饿死的,他为了掩埋父母的骸骨,不惜沿门乞讨甚至卖身为奴向豪强讨得一块坟地。发迹后他还在濠州为三代先祖修建了宏大的皇陵,所以他完全有资格标榜以仁孝治国。有人参劾自己驾前的大臣事母不孝是他不能容忍的,加以杨宪从旁一再挑唆说汪广洋的坏话,一怒之下他下了一道谕旨,撤销汪广洋中书省左丞的职务,谪贬回乡里,后经杨宪一再撺掇,更将他流放海南。
汪广洋遭贬后,杨宪得以升任左丞,独揽中书省大权,进而觊觎丞相之位。朱元璋是何等精明之人,他自然洞察杨宪的野心,他迅速提拔精明能干的后起之秀、时任参知政事的胡惟庸为右丞,以此来牵制野心膨胀的杨宪。在臣下彼此之间设置对立面,让他们彼此牵制和约束,不使权力过分集中,这就是朱元璋从前代帝王学来的驭臣之术。
不过,老资格的杨宪却不把胡惟庸放在眼里,他对自己的一班亲信说:“胡惟庸是什么东西?一个小小的县令出身,不是李善长提携能到中书省来?他不过是巧言令色一味阿谀奉承圣上,讨得圣上的欢心。有谁见过谄媚之臣能成大器?”可就是这个在他面前低眉敛目谦恭万分的胡惟庸,暗地里却在搜集杨宪审理事案中严刑逼供拷杀五名官员以及贪赃枉法的罪证。他在等候时机置不可一世的杨宪于死地,自己取而代之。
杨宪的飞扬跋扈也遭到朝中许多大臣的嫉恨。特别是那班功臣武将,他们出生入死打下江山,现在却在家闲人一个,朝廷中管事的全是那班文臣。他们气愤的是:一介刀笔吏出身的杨宪,凭什么在朝堂之上颐指气使,睥睨一切?
也是杨宪活该霉运来临。一天,御史大夫邓愈早朝后回府,轿车后面跟着数名士兵护卫。邓愈刚下车,从府墙下闪出一名官员拦住轿车叩头。
“卑职中书舍人蹇应昌叩见御史大夫。”
邓愈一惊:“啊!蹇大人请起。你见我有什么事?”
“卑职官卑职小,求大人向皇上或太子转呈一本。”
邓愈皱起眉头,说:“你既是中书省的官员,应该懂得规矩,为何不循章由通政司递本?”
“卑职并非不知规矩,因此事涉及中书省大臣,卑职恐奏本被中书省扣押,不得不出此下策,请大人见谅。”
蹇应昌将奏折递上,邓愈粗略地看了一下,表情严峻地说道:“此事干系重大,你敢担保你说的都是事实?”
蹇应昌道:“如有失实,卑职甘当诬告大臣之罪。”
“好。本官赞赏你这种主持正义的胆量,我会帮你将奏本立即呈送皇上或太子。”
“谢过御史大夫,卑职告退。”
蹇应昌那天在中书省大堂见到刘炳提了些土特产求见汪广洋,听他说话是高邮口音,知是同乡人,便想带他到汪广洋视事处去拜见左丞大人。但当他将手头事务处理之后跟着出了大堂,却找不到那人的踪影了。蹇应昌一则是汪广洋的同乡,二则素来敬重他的诗文和人品,虽然因官阶悬殊太大,无缘做朋友,但能为他做点事也是好的。他见刘炳不见了,猜想他是在中书省偌大的府内走错了道。蹇应昌循着游廊走进去,却突然发现那人提着礼盒,在东花厅右丞杨宪的视事处前面向值班的官员问讯,接着那官员把他领进了杨宪的房间。
“咦!这人明明是来看汪广洋的,为什么杨宪把他叫了进去?”蹇应昌暗自思忖,杨宪与汪广洋勾心斗角是中书省大小官员人尽皆知的事情,难道这位杨右丞又有什么阴谋诡计?他得为同乡和上司汪广洋留神着点。
于是,他装作在府内递送公文,在东花厅的游廊上绕了一个大弯,悄悄绕到杨宪房间的窗子下面,借着树丛的掩护,屏息凝神地偷听屋里的谈话声。
杨宪和刘炳的对话令蹇应昌异常震惊:这是一个足令他所敬重的汪广洋遭到灭顶之灾的阴谋!他本想把自己听到和看到的偷偷向汪广洋告密,但杨宪在圣上面前日益得宠,他那如日中天的权势烈焰使他不敢造次。杨宪在中书省耳目众多,万一自己向汪广洋告密的事让他知道了,心狠手辣的杨右丞想弄死一个小小的中书舍人比捻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在那一个月里,蹇应昌怀揣着这个秘密忍受着内心的煎熬,直到皇上降旨将汪广洋谪贬还乡。他忘不了汪广洋离开中书省的凄凉景象:那日天上下着霏霏细雨,整个中书省数百大小官员中只有寥寥几个人来送他,而且那几位官员不久就从中书省销声匿迹了——杨宪岂能容得了汪广洋的同情者!
数月后,蹇应昌偶然从接近胡惟庸的下层官员处得知,已经攀至权势顶峰的杨宪似乎有了麻烦。朝中隐隐约约传出许多他在审理事案中草菅人命贪赃枉法的丑闻。又有消息从宫内传出:杨宪将从汉王宫中得到的一架镶嵌无数珠宝的龙床献给皇上,朱元璋却叫人把那架床烧了。此事足以印证杨宪圣眷日衰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在这种形势下,深藏在蹇应昌心中的秘密又开始煎熬着他。他深为在杨宪步步紧逼下又被流徙海南的汪广洋抱屈,自己毕竟是个读书人,古人云“士为知己者死”,难道我蹇应昌就不能舍身为自己的老乡汪广洋一雪沉冤?
打定了主意,他就偷偷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开始草拟奏章。几易其稿之后,终于寻了一个机会,躲在御史大夫府门前拦住了邓愈的轿车。他深知只有邓大人才有可能将奏章转呈皇上,汪广洋的冤情才有可能得到昭雪。
深夜,太子朱标急匆匆来到乾清宫,将那份奏折呈送朱元璋。
“父皇,这份奏折是御史大夫邓愈差人到东宫叩阁,直接递交儿臣的。事关重大,儿臣不敢自专,请父皇御览。”
“奏本者何人?”
“一个名叫蹇应昌的中书舍人。”
朱元璋把奏折仔细看了一遍,愤而击案道:“阴谋!汪广洋被谪一事果然是个大阴谋!杨宪久居汪广洋之后,不得专权决事,居然阴结汪广洋原籍地方御史诬告汪广洋奉母无状,令其被谪还乡,后又逼朕将其流徙海南,达到他独揽中书省大权的目的。昔日刘伯温曾提醒朕:杨宪私心太盛不可重用,孰料他弄权手段竟如此毒辣!此人不除,必为我朝心腹大患!”
太子道:“杨宪最近才升迁中书左丞,因李善长告病,汪广洋被谪,朝野均认定他是父皇选定的相位继承人。儿臣以为,若要处置他,恐怕仅凭一个中书舍人的举劾难以服众。”
“哼!朕要杀他,自然让他死得心服口服!”朱元璋斩钉截铁地说,“传旨令锦衣卫连夜急赴高邮,密捕浙江道监察御史刘炳,交大理寺严鞫。传朕的谕旨,刘某到京之后,必须严加看管,不得与任何人见面。”
“儿臣遵旨。”
锦衣卫指挥蒋献带领一队士兵星夜兼程赶赴高邮,秘密地将正做着升官发财美梦的刘炳抓获,缚在马背上连夜押解回京。一路上,刘炳被在驿道上飞速奔驰的马匹颠得差点连肠子都呕了出来。打尖吃饭歇息的时候,他想问问带队的长官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他。那人厉声地制止他开口,他刚啰嗦了两句,那人一使眼色,两个凶神恶煞的士兵马上结结实实赏了他一顿鞭子。他只好忍气吞声,他发现这是去京城的驿道,只要到了京城里,他那位高权重的杨相爷自会解救他。
刘炳押解到京后,大理寺卿杨辅奉旨连夜对他进行突审。在戒备森严的大堂上,杨辅坐在中间的主审官座位上,两旁是刑部的官员,手持刑杖的衙役站立两厢。灯光暗淡,气氛异常紧张。
两名衙役将披枷带锁的刘炳带上堂来,喝令他跪下。
杨辅道:“下跪何人?自己报来。”
刘炳偷偷用眼一溜堂上,那架势顿时令他心虚胆怯。他只得硬着头皮回答:“下官浙江道监察御史刘炳。”
杨辅又问:“刘炳,你犯了什么罪,自己从实招来。”
刘炳小眼睛骨碌碌四周乱转:“启禀大人,下官不知所犯何罪?”
杨辅一拍惊堂木:“刘炳,你看清楚点,这里是大理寺大堂,不是犯重罪你还没资格到这里来。本卿告诫你:你不要以为有什么大人物可以保你,你们互相勾结干的坏事人证物证俱在,你若想保住项上人头,把自己干了什么从实招来。”
刘炳心想他所说的大人物是不是暗指杨宪?是不是杨相爷出事了?不会呀!他不是刚升任左丞,极受万岁爷的宠信吗?也许朝中有人想陷害杨相爷,自己必须挺住。于是,他装糊涂说:“下官实在不明白大人说的是什么。下官只是个小小的地方巡道御史,除了顶头上司,并不认识什么大人物。”
“好一副伶牙俐齿!”杨辅冷笑一声说,“你说不认识什么大人物,本卿问你:你去过中书省吗?中书省你认识谁?”
刘炳猛然一惊,额上的汗珠在灯光的照耀下清晰可见,他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强作镇定地说:“中……中书省?噢,我去过一次中书省,那还是在半年前,去看当时的左丞汪广洋。汪大人也是高邮人,我们有同乡之谊。”
“好个同乡之谊!你本来是去看同乡,想跟汪广洋攀附攀附,图个升迁之路是吗?”
“下官承认是有这个意思,这也是人之常情嘛!下官与汪大人是街邻,关系历来不错,那次我还给他捎去一些家乡的土特产。下官讲的句句是实。”刘炳心中暗自得意,原来他们所指的“大人物”就是汪广洋,反正他已经被贬谪到天涯海角,说不定现在连命都没了,人死无对证,其奈我何?
“本卿承认你讲的是实话。也有人看见你到中书省时提了些土特产,还向值班的官员打听左丞汪广洋大人在哪里视事。可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令你突然改变主意不去看你的同乡了,还参了他一本。其中有什么玄妙,你从实招来!”
刘炳顿时慌了,结结巴巴地说:“啊!没……没……没有,下官没有见别的什么人……”
“哼,你见了什么人,你们说了些什么话,自有见证人的证词作证。”杨辅厉声说,“刘炳,你不要妄想什么人能保你,要知道是皇上亲自下令密捕你的,还有什么人能胜过皇上的权威吗?”
正在此时,大堂外传呼:“皇上驾到!”
杨辅等官员慌忙下座跪接圣驾。在几盏宫灯的引导下,朱元璋微服由几名侍卫拥着走进大堂。
“微臣等恭迎圣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各位爱卿平身。”
“谢陛下。”
朱元璋走到案前坐下,杨辅等恭立一旁。朱元璋瞟了一眼跪在下面的刘炳。
“下面这个人就是刘炳?招了吗?”
刘炳偷偷抬头看了一眼皇上,皇上的威严使他不寒而栗,他的精神防线一下子就垮了。
“罪……罪臣愿招。”他匍匐在地浑身颤抖,再也不敢看皇上。
“杨爱卿,朕不过是想看看这个卖友求荣的刘炳是个什么模样,你们继续审吧。”
“臣等遵旨。”
朱元璋走后,审讯继续进行。刘炳把那天去找汪广洋误见杨宪,在他的威逼利诱下答应参劾汪广洋事母不孝,杨宪承诺事成后举荐他升任副佥都御史等一一供认不讳。
书记将写满供词的供纸呈到杨辅案前。
“启禀大人,犯官已如实招供。”
“拿下去叫他画押。”
书记将供纸送到刘炳面前,让他按了指印。
“退堂!”杨辅宣布审讯结束。
这一切都是在严密封锁消息的情况下进行的,杨宪浑然不知。汪广洋被谪贬后,杨宪升任左丞,独揽中书省大权,他忙着在中书省“清理门户”,把汪广洋的势力排挤出去,代之以自己的亲信和党羽。在这一段时间里,朱元璋显然对他言听计从,凡是杨宪上表奏报的人事任免一概恩准。因此他认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已臻稳固,取代老迈的李善长成为相国只是时间问题了。
这天早朝之前,一干朝臣在朝房里闲谈,刚好这天杨宪到得较早,圣眷正隆的他穿了一袭崭新的朝服(他正期待着早日把朝服上的补子由代表二品的锦鸡换成一品的仙鹤),红光满面、意气风发的他自然成了谈话的中心。
“诸位大人,”杨宪捋捋胡须道,“学生昨晚得一怪梦,不知吉祥否?”
“啊!宪公梦见什么,说来听听。”
“学生梦见携眷驾车陌上出游时,辕马忽然奋蹄狂奔,快如风驰电掣。吓得车夫大声惊呼,刹那间马车竟然离地而起,直奔云端而去。此梦不知主何吉凶?”
一位朝臣谄笑着说:“此梦之意再明白不过了,宪公仕途前程有如宝驹飞驰,直上云霄。如今万岁对宪公恩宠有加,这次升任左丞,独掌中书,相国之位指日可待也。”
“哪里,哪里!”杨宪故作谦逊道,“学生虽蒙圣上眷顾升任左丞,但我上面还有左丞相李善长李大人,右丞相大将军徐达;下有参知政事陈亮陈大人,胡惟庸胡大人等,下官不过在中书省上传下达跑跑腿罢了。”
“谁不知道大将军长年征战在外,他这右丞相始终是挂个虚衔;李相爷告病在家,而且万岁对他……哈哈哈,眼看李相爷致仕之后,这相位还不是宪公继任吗?”
杨宪志满意得地说:“若得如此,还望诸公提携啊!”
此时,听得外面净鞭三响,朝臣们纷纷整顿衣冠,拥至殿前排班,三呼跪拜。
朱元璋端坐在宝座上,慢条斯理地说:“朕自登基以来,虽有开国勋臣们的辅佐,诸位臣工各尽职守。然泱泱大国,政务繁剧,故朕对于提拔人才,奖掖后进,一直不遗余力。选贤任能为吏治之根本,为吏者必须德才兼备。有德无才,难任繁剧,政令不行;然有才无德必乱我邦国,贻害无穷!朕最近查获一起触目惊心的窃国弄权大案,诸位爱卿,你们想知道吗?”
群臣不知皇上说的是谁,惊诧之余,各自胆战心惊,唯恐祸事落到自己头上。
这时,左班一位大臣出班奏道:“臣大理寺卿杨辅,奉旨查勘左丞杨宪阴结浙江道监察御史刘炳诬陷汪广洋一案,经臣等与万岁亲自参与严鞫刘炳,据其供认,原中书省左丞汪广洋因忠勤王事,母病未能及时返家,其母病笃身亡。杨宪阴招刘炳进京,威胁利诱他参劾汪广洋一贯奉母无状,至令其母疾愤自缢。杨宪许事成之后,保举刘炳升任副佥都御史。”
未待杨辅说完,杨宪出班匍匐奏道:“陛下,臣冤枉!此案纯属子虚乌有,刘炳与汪广洋是同乡,显然他受汪指使陷害微臣,妄图为汪广洋翻案。刘炳说我许他升迁,有何人为证?”
杨辅奏道:“启奏陛下,因此案涉及大臣,干系重大,臣仔细勘问过举劾此案的中书舍人蹇应昌,他说在中书省汪杨二丞有隙人尽皆知,那日刘炳来中书省找汪广洋,误入杨宪的房间。蹇素来仰慕汪广洋的诗才和为人,因此多了个心眼,杨宪与刘炳谈话时他躲在窗外细听,听见了杨宪威逼利诱刘炳举劾汪广洋的全过程。刘炳临走时说:‘卑职前程全靠大人栽培。’随即匆匆离去。此情节经臣等详细诘问该日中书省当值诸人,均证实确有其事。经审讯,刘炳本人对杨宪与其密议及许诺升迁原话供认不讳,均已记录在案。请陛下圣裁。”
此时,又有一名大臣从班中闪出奏道:“臣中书省参知政事胡惟庸有本参劾杨宪:该员奉旨清查事案中滥施刑罚,草菅人命,致令五名官员死于酷刑之下,而杨隐瞒不报,有欺君之罪。另外他在查抄犯人家产时隐匿大量浮财据为己有,贪赃枉法令人发指。以上臣所奏附有苦主及相关证人证据,请陛下圣断!”
朱元璋听罢勃然大怒:“大胆杨宪,勾结地方御史,陷害大臣,草菅人命,欺君罔上,篡权乱国,无复其极!你还有何话说?”
杨宪伏在地上连连叩头:“臣……罪不容赦,求陛下饶臣一死。”
朱元璋阴笑一声:“哼,你这阴鸷小人,竟敢耍弄奸谋,篡权乱国,几陷朕于不义。你还想活命吗?传朕的旨意:杨宪、刘炳两犯斩首弃市,籍没家产,全家流徙海南;中书舍人蹇应昌举劾有功,越级递升五品郎中;颁诏宣汪广洋回京复职。钦此!”
众臣齐声欢呼:“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时杨宪已吓得瘫倒在地,两名武士立即把他拖下金銮殿。
杨宪伏诛后,汪广洋奉诏回京,朱元璋为了安抚他,任命他为中书省右丞相。羁居驿馆无所事事的刘伯温来相府看望他,向他道贺。
“广洋兄,恭喜啊恭喜。”
“伯温兄,你我以诗文交友,这些宦海沉浮之事,本该看淡些,有何可喜之处?”汪广洋不以为然地说。
“不然,你是一个读书人,背一个奉母不孝的罪名被贬海南多难堪啊!幸赖皇上圣明,诛杀了杨宪,使你的冤枉得到昭雪。又蒙圣恩提升你为右丞相,与李善长同掌中书省。你本是善理繁剧的高手,现在相权在握,更是一展平生抱负的好机会啊。”
汪广洋摇摇头,说:“伯温兄,你辅佐皇上取得天下,大明朝建立之初又参与创制立法,表现了卓越的治国才能。皇上欲拜你为相,你为什么又急流勇退,躲到乡下去呢?”
刘伯温有些语塞了:“这……老夫贫病,不堪驱使啊!不像你们年富力强,正是为国效力的好时候。”
汪广洋叹息一声,说:“伯温兄,经过此番贬谪,使我更加感到仕途的凶险。虽云皇恩浩荡,提升我登上右丞相之位,看似十分风光,然而伴君如伴虎啊!你说我们皇上是好伺候的吧?不定哪天又会为了一点小错,又给贬到海南去。”
“《后汉书》云:峣峣者易折。位高权重,自然担的风险就大,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广洋兄谨行慎为,好自为之罢了。”
“罢罢,我们不谈这些烦心的事,”汪广洋转换话题,“我给你看看在海南写的一些诗笺,向你这行家讨教讨教。”
“我料定你到了海南,一定会写出许多好诗来,就像当年苏东坡被贬琼州一样。快拿出来给我看。”
汪广洋取出自己写的一叠诗笺,刘伯温一张张看过,不断地点头赞赏。“好,好!这首不错。这首更佳,更切合你那时的心境。不平则鸣,诚哉斯言也!”
“惭愧,惭愧!”汪广洋道,“只可惜我汪广洋永远也成不了出色的诗人,又要回到浊世中来混日子!正如伯温兄在青田乡下野鹤闲云过得好好的,又被皇上召到京城来。皇上是为封藩的事召你来的吧?”
“正是为了此事。”刘伯温承认,“其实此事皇上早就定了主意,征求臣下的意见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好在钦天监已择定了吉日,等封藩大典行过,我就可以回去了。”
“到时候告诉我一声,我来为你饯行。”
“岂敢劳动相爷。”
“伯温兄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