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洁猫
“我真不敢相信,”狄博思说,“我真不敢相信,你能和猫说话,你一定是在异想天开。有点像读心术或别的什么。”
“可能,”咪妮似睡非睡。她打了个哈欠,“我要到箱子里去了,我能带走这张旧报纸吗?”
“你确定不想要毛毯或者枕头什么的?”
“不,一点也不需要。就像弗拉夫喜欢睡在你脚边一样,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嗜好。晚安。”
“晚安,咪妮小姐。”
走到门边时,她转过身。
“在来这的路上,我听到一些新闻。”她说,“大概是在屋顶上吧。”
“新闻?什么新闻?”
“那只不洁猫好像很快又要生小猫了。”
“哦?”狄博思说,“老板不想再让我写猫了。他们觉得一点不好玩。”
“真可惜。”咪妮说。
“还有别的吗?”
“还有一个,史密斯先生好像很不高兴。”
“史密斯先生?你是说那位老师吗?今天我刚跟他说过话。就是我们俩帮你从树上下来的。他看起来没有什么不高兴啊。”
“他不高兴。”
“这也不怎么有趣,”狄博思说,“因为他心情不好,还是别的什么?”
“再过一个星期,他在那所中学当校长就要满二十五年了,”咪妮说,“他原本希望会有一场特别的庆祝活动。周年派对之类的。但是没有。”
“为什么?”
“因为没人知道,大家都忘了。他还以为大家会记得,实际上根本不是。”
“他就不能自己提醒一下?”
“不会的,他太固执了。斜眼西蒙是这么说的。”
“斜眼西蒙?那不就是他的暹罗猫吗?”
“没错,我跟他谈过了,他都跟我说了。现在我要到箱子里去了。”
她跟弗拉夫说了声“喵”,弗拉夫也回敬了她一下——这回他们一定是在互道“晚安”。
狄博思一把抓起话筒。虽然时候不早了,他还是拨了史密斯先生的电话。
“希望你不会介意我这么晚还给你打电话,”狄博思快言快语,“但我刚听说你想要一场周年纪念活动。你快干了二十五年校长了,对吗?”
电话那头沉寂了好长一段时间,史密斯先生终于开口说:“毕竟还有人记得……”
狄博思差点脱口而出——只有猫还记得,但他忍住了。
“当然,”他热情洋溢地说,“谁会忘记呢?如果我写一篇关于你的报道,希望你不会反对。”
“深感荣幸。”史密斯先生说。
“那我能过来采访你吗?虽然我知道现在很晚了,但我希望明天就能把稿子交上去。主要是关于你的生活,还有学校——”
“来吧。”史密斯先生说。
狄博思回家时,已是凌晨三点。他的笔记本里记满了细节,关于史密斯先生的生活和工作。他没有急着坐到打字机前赶稿子,而是朝储藏室细看了一番。
她蜷缩着躺在纸箱子里,睡着了。
她救了我,狄博思想。我终于有了一个题材,就差没写出来。
最后当他要上床睡觉时,他对弗拉夫说:“明天我就能交稿了,真是一个好故事,这才是真新闻!”
弗拉夫过来躺在他脚边,继续埋头大睡。
狄博思心里想,早上一醒过来我得好好谢谢那个怪异的咪妮。很快,他也进入了梦乡。
但是当他早上一起床,却发现咪妮不见了。
箱子是空的。里面新铺了报纸,干净整洁。她的衣服和手提箱也不见了。
“走之前她跟你说什么了没,弗拉夫?”
“喵——”弗拉夫说,但狄博思听不懂。
“好吧,”他说,“现在我真是解脱了。这阁楼又是我一个人的了。”
这时他看见放在桌上的稿子。
“太棒了!”他忍不住高声大叫,“我可以去报社跟他们说我采到新闻了,这样我就不会被解雇了,至少今天不会。”
一想到这,他的高兴劲就烟消云散。当夜幕降临,他又不得不在镇子里四处晃荡,寻找线索。
咖啡的香味——他走进厨房,发现咖啡已给他备好了,连餐具也洗好了,她真不赖。
厨房的天窗开着,流浪猫是从这里出去的。
老天还算作美,终于放晴了,狄博思心想,至少她今天不用在雨中漫步。真好玩,她还会再和猫说话吗?如果她待在我这,他想,或者如果我愿意收留她,可能她每天都能带给我一些新闻素材。他真想大步跑到窗户边,对着屋顶大声喊:“咪妮!咪妮!快回来!”
但他还是忍住了。“做人别那么自私,”他想,“我想让她回来,只是因为对自己有好处。我的心理真阴暗!忘掉她,自己动手去找新闻,别那么害羞。无论如何,她终于还是走了。兴许现在她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恰恰相反,咪妮就在附近,她坐在房屋建筑协会的屋顶上——这是附近最高的建筑,正跟那只不洁猫说话。
她之所以被人称为“不洁猫”,真是名副其实。浑身上下污秽邋遢,两只爪子总是沾满污泥,尾巴又细又短,左耳朵边上还长了一块赘肉,毛发蓬乱,黯淡无光。
“听说你很快就要生小猫了。”咪妮说。
“用不着你提醒,”不洁猫说,“有时我常想,人生到底有没有尽头。生活犹如我生过的小猫,一窝接着一窝。”
“到目前为止,你一共生了几只小猫?”咪妮问。
不洁猫好好搔了一顿痒。“鬼才知道!”她说。她一向谈吐不雅,不过这不奇怪,特别是流浪猫。
“就此打住,别再谈论我了,”她说,“你的情况比我更糟。怎么会变成这样?究竟哪儿出差错了?”
她黄色的眼睛带着焦虑,直盯着咪妮看。
“我要知道就好了,不仅如此,你知道最糟的是什么?我没有完全变成人类,而是一半是人一半是猫。”
“但在我看来,你从头到脚、彻头彻尾已经变成人了。”
“我说的是内在,”咪妮说,“我自己感觉还是一只猫。我打呼噜,发出嘘嘘声,还想被人抚摸。不瞒你说,我还用毛巾洗脸。我还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喜欢老鼠?没准我该试试看。”
“那你还记得那首《伟大的喵喵歌》吗?”不洁猫问。
“记得。”
“唱几个小节让我听听。”
咪妮张开嘴。一种可怕的刺耳的尖叫声喷薄而出,足以将常人震聋、将死人唤醒。
不洁猫立刻加入合唱的阵营,她俩拼了命地在屋顶上大声尖叫。她们唱啊跳啊,直到附近一扇窗户打开,一个空瓶子向她们飞来。瓶子很大,在屋顶上摔成了碎片。
“没事了!”不洁猫兴奋得大嚷大叫,“要我说嘛,一切都会过去。你会好起来的。只要你还能那么唱歌,你永远都会是一只猫。摸摸你的嘴巴。上面还有胡须吗?”
咪妮摸了下嘴巴,“没了。”
“还有你的尾巴呢?它去哪儿了?”
“不见了。”
“你自我感觉它还会回来吗?”
“当然。但一点迹象也没有。哪怕是小小的隆起肿胀。”
“你现在有地方住吗?”不洁猫问。
“算有一个吧——但我不确定能不能住下去。”
“和那个报社的小记者?”
“对,”咪妮说,“我还期盼着他重新召我回去。我把手提箱扔那了,烟囱的排水沟那。”
“你做只流浪猫更好,”不洁猫说。“流浪猫的日子其实挺美的。跟我来,向你介绍我的几个孩子。我的孩子大部分混得都不错,我的一个儿子在工厂的食堂里混,一个女儿住在市政厅,还有——”
“嘘——别说话。”咪妮说。
她俩都闭上嘴。有一个声音从屋顶上传过来:“咪妮!咪妮!快回来!”
“听,”咪妮说,“他叫我呢。”
“千万别去,”不洁猫嘘声说,“还是做流浪猫吧。多自由自在!他会用篮子装上你,带你到兽医那。给你打针!你却对此一无所知。”
咪妮犹豫了一下,“我还是回去吧。”
“大傻瓜,”不洁猫说。“从今往后跟我混吧。我知道停车场那有一辆旧拖车。你可以住在那。想什么时候变成猫就什么时候变。”
“咪妮!咪妮!快回来!”
“我走了。”咪妮说。
“别去,待在这!好好想想。如果你将来生小猫了,他们都会被淹死。”
“咪妮小姐!快回来!”那声音又在召唤。
“我会再来看你的,”咪妮说,“就在这屋顶上。再见!”
她跳到下面的一处屋顶上。敏捷地爬上陡峭的铺着瓦片的屋顶,跳到了屋顶的另一边。然后四肢并用沿着排水沟爬行,拾起她的手提箱,很快出现在厨房的天窗边。
“我在这呢。”她说。
“快进来。”狄博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