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失落
出了永和宫，一路穿过承乾宫、景仁宫，前面便是景和门了。
“尽瑢走了，我若再不帮衬着陵岚妹妹，恐怕真要做孤家寡人了。”汪施鬟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山茶也不回应，只是耐心地听，时不时点点头。关于‘尽瑢’这个称呼，汪施鬟曾和苏尽瑢有过一段感情最好的时候，旁人不在她就这样叫，可后来却叫不出口了。小孩子嘛，总是天真烂漫，以为只要感情好，有什么心事大家摊开说就解决了，没什么大不了的。随着年岁增长，现实给她狠狠一击，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尽瑢姐姐就成了傲慢骄纵、目中无人的大小姐了。还是说她本来就是这样，只是年岁小的时候看不大出来罢了。汪施鬟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什么小摩擦、小隔阂，而是无法逾越的鸿沟。她们身世迥异，她们二人注定做不成真正的姐妹。苏尽瑢从小所受到的教育，浸染她的家庭环境，使得她一直觉得自己本该如此，那些下人不就该伺候她么？那些长辈们不就该宠着她么？她献媚皇帝不也得给她面子么？（虽然承业也是真的欣赏她的美色）这个话题汪施鬟在心里挣扎了无数次，道理她都懂，就是无论如何她都想试一试。姐姐再怎么改变也会对她好的吧？会一直相信她对吧？从来不会把她当野丫头对吧？如同苏尽瑢疯狂地爱陈庄，她想趁年轻疯狂的追逐所爱。她反复思考过了，宁愿陪她一起入宫，也不想亲眼看见她嫁给那个人。不知道为什么，汪施鬟讨厌陈庄，从他第一次出现就讨厌了。汪施鬟也无法解释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她不想听陈庄说什么他可以照顾好她，他可以庇护她一辈子，他会为了她争取功名...陈庄连自己的命都没保住不是吗？汪施鬟想到这个便不由得发出冷笑，她不会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么可怕。她在心里反驳：难道我就不能照顾好她？我不能庇护她？嗯...确实不能。汪施鬟又感觉很沮丧。为什么姐姐就不能不嫁人呢......她崩溃的跪倒在地。
“哎哟，看见本宫来了，这么高兴啊！哈哈哈哈哈哈哈...”能这样无礼的，只有那位博尔济吉特氏了。哦，她现在是豫嫔。汪施鬟收起心来，不等她继续羞辱，起身就走。却有一只‘飞来横手’挡住了去路。
“芳常在。”汪施鬟也懒得貌是心非地称姐道妹了。
豫嫔难得捡个大便宜，她定不会轻易放走汪施鬟。“哼呵，汪施鬟，你也太没有规矩了吧？难道你不知道，在宫里主子说起你才能起吗？”
真是搞笑，汪施鬟感觉这些人每天都像吃饱了没事干一样。
她回讽道：“哦...豫嫔真是个知礼数的。请起吧。”
汪施鬟故意做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头也不回地奔向养心殿。
还是惯例，豫嫔在她走后依旧张着个大嘴巴叫：“你搞清楚，你只不过是个没人要的野丫头而已，别以为你傍上苏府就能插上翅膀变凤凰！”
汪施鬟一路脚下生风，终于再听不见豫嫔的嚷嚷了。
“那个豫嫔，太过分了吧！她只不过和娘娘平起平坐，不跟您行礼也就罢了，还教训您。”山茶忍不住嘟囔。
汪施鬟没有阻止她，由得她继续倒苦水：“奴婢觉得她们那一群人都不是什么好货色。特别是瑞贵人，她简直是‘伪善’的代名词！都怪奴婢当初亲信她，害得娘娘差点让她给陷害了。”
“别自责了，有的人啊就是这样，表里是人，背里是畜。”
说着说着到了承业跟前。
“皇上...”
“不用说了，你是为陆氏生子一事来的吧。”
“皇上真是洞若观火...”
承业叹了口气，似乎每次触及陆陵岚的事情都特别的棘手。汪施鬟默默观察着承业的表情，心里竟有些同情他。“朕已经想好了，既然是个阿哥，就起名‘永慕’。”
慕字有爱慕、思慕之意，看来承业的意思是要放陵岚出来了。汪施鬟喜形于色，低头叩谢：“嫔妾替小阿哥谢过皇上！”此行只为探探皇帝的口风，得了答案，汪施鬟便满意地离去了。
原以为此事就圆满结束，只需坐等圣旨拟下来，一切皆尘埃落定。却是一直等了三天，宣旨的公公都没来到静悟楼前。陵岚也感觉到，此番必定还有变数。看着怀抱中柔软的肉团子，一股力量从心底升起，仿佛拥有了面对一切困难的勇气。
“倘若他们预备杀母夺子，我是不会让他们得逞的......孩子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怀中的小脸庞静静地望着她，清澈黑亮的眼珠大大的。“乖...娘是不会给别人机会叫你‘罪妇之子’的，娘要你堂堂正正的活着！”
清莲推门而入，见此情形，有些惊愕地说：“小姐...”
陵岚回过神来，展开一幅笑容。“怎么了？”
“呃...外面宣旨来了。”
“走吧。”清莲点头，面上却藏不住的诧异，她有一秒的怀疑这个人不是她从小侍奉的陆小姐。
“陆氏听旨！”陵岚把孩子交给李嬷，自己从容地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冷宫罪妇陆氏犯下滔天罪孽，皇太后慈悲，念及幼子无辜，着陆氏之子遣送回乡。陆氏则罚于静悟楼永不得出，钦此。”
“......”
“还不接旨？”
“遣送回乡？呵呵...”陵岚的嘴边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
“没错，你的孩子从今往后与皇室再无干系，也不得随皇帝姓。只能由你的母家抚养成人。”
尽管她做好的准备，也还是被这样的安排气得勃然变色。满腔怒气直冲上来，她站起来大声吼道：“我的孩子凭什么要送回母家！你告诉我！啊？我有什么错有什么错！”
宣旨太监的衣领竟被撕裂了口子。陵岚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踹开他，又捡起掉在地上的圣旨。她看了一眼末尾处的盖章，顿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戏剧，一场非常搞笑的戏剧！看罢顺手撕掉了那张纸，至于那卷布帛则被扔到了树上。
清风清莲看得害怕极了，连忙上前劝阻：“小姐，抗旨不遵乃是大罪啊！”
“罪？哈哈哈哈哈哈哈...”
清莲急得想哭，看着清风：“小姐她是不是疯了啊...”
“你胡说什么！小姐，小姐别难过，事情一定会真相大白的！您耐心等等...”
“等？我等了八个月就等来这么一道旨意，你告诉我还要耐心等？！”
清风自知口不择言，当即跪下道歉。“对不起，奴婢失言了，奴婢只是看您太激动了，想安慰您...”
倒地的老太监终于爬起来了，一步一瘸的走着骂后面的小太监：“你们几个没良心的，老子跌在这儿都无动于衷...”
后面有个小太监用怂怂的语气回应道：“这不是要捡圣旨么...”
“还圣旨呢！圣旨都让这疯婆娘撕咯！”大概这些人都被陵岚的反常表现吓坏了，纷纷随老太监撤退了。没过多久，来一群面相刻薄的老太婆，想来是宫中的嬷嬷。
“奴婢们奉命前来带走陆氏之子。”
陵岚摇摇头，在绝对的权利面前，一切的抵抗都是那么无力。不过嬷嬷们来得如此之快，想必不是禀明皇上以后才派来的，只怕是那老太监出去之后把自己的活儿推给了她们。
清风贴在陵岚身边轻轻请示：“小姐，要不要...”
陵岚粗略抹了一把脸颊，极不甘心的说：“抱过去给她们吧。”
清风担心地问：“没事吧。我扶您回屋。”
陵岚悄声对她说：“没事，我刚才已经想到了一个计划。”
一群嬷嬷看她们还算配合，暗中骂那老太监耍滑，带着孩子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送走孩子，李嬷赶回来合上了大门。
“小姐，奴婢看您神情不对，还是要保重身子啊。”
陵岚端坐，平静得好像刚才根本没发过怒一样。她一字一句地说：“放心，我还没疯。”
清莲脸色羞红，跪在陵岚跟前：“求小姐原谅...奴婢知错了。”
清风劝和：“小姐，我想清莲不是故意的。”
陵岚忽然破涕为笑，咧开的嘴露出了比平常更多的牙齿。“哈哈...我知道。快起来。”说着伸手扶起清莲。
“小姐您别这样，会好起来的，一定能离开冷宫的。”清风说的这些话是好话，听着也好听，可就是在当下的环境里如此的不切实际。
“门可是关好了的？”
李嬷答：“关严实了。”
“好，我打算出宫。”此话一出，清风清莲全傻眼了。“有谁愿意跟我出去的？”
清风清莲互相看看，又低头犹豫了。
随后李嬷说话了：“奴婢愿拼死护送小姐出宫。”
“护送？你不随我出去？”
“奴婢一把年纪了，出去了也不顶用，反是拖累。”
“小姐，您是要回天津卫？带上奴婢吧。”清莲是从小跟着陵岚的，那儿也是她的故乡。
见清莲毅然做出抉择，清风也不考虑了：“奴婢也去。”
陵岚很是欣慰，做出如此大胆的决定，还有人非常坚定地站在身后支持，不自觉有些感动。
“奴才也去！”肃风跪下磕头。
“好...谢谢你们，到这个时候了，还不放弃我...”
“小姐说什么呢，奴婢们应该的！”陵岚的眼角再次流出了泪水，这次的泪水却不再是痛苦的。
一个月后。
“荣儿啊，额娘上次跟你提的选福晋之事，你可有个底儿了？”慧贵妃含笑握着永荣的手，实在难得看到她这幅慈母的样子。原本慧贵妃就年轻，自个儿不曾生育过，旁人眼中的贵妃只有拈酸吃醋的小女人样子。也就是因为这个，她和宫中大多数的嫔妃都合不来，不过谁让她分位高呢，根本没人敢挤兑她。皇上就喜欢她的小脾气，吃醋是在乎的表现，如果丈夫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还能坦然自若，那才真有鬼了。陵岚也像承业一样包容着她的脾气，不仅不计较还使出吃奶的劲对她好，她能不招了吗。
话说回来，永荣慢吞吞的说出：“尤氏温婉贤淑，儿臣想...是适合的。”
贵妃一听这话秀眉微蹙，这些个小辈啊，真是不开窍！“什么叫适合的，分明是你喜欢。”
永荣还是死鸭子嘴硬，说：“不不不不...娶妻娶贤，可不能全凭喜恶。”
“额娘知道。”慧贵妃也懒得逼问他了，于是顺着话应付了一句。
“额娘若没别的事，儿臣先回了，告辞。”
“好，你去吧。”永荣退下后，贵妃随即叫来莹儿：“去，把那些秀女们都叫过来。”
“是。”
“外面怎么这样吵？”
山茶回道：“启禀娘娘，是贵妃设局考验秀女。”
汪施鬟抬手打开窗户，果然花园里一片热闹。莹儿扶着贵妃踱步从正殿出来，举手投足尽显贵气。
那个毛丫头莹儿忍不住问：“娘娘，这些秀女入宫前都经由重重筛选，娘娘还有什么要考验的呢？”
慧贵妃不禁被这幼稚的问题乐到了。虽然这个丫头做事毛毛躁躁的，人不聪明嘴还笨，贵妃时而嫌她烦，时而又觉得她的存在能给这乏味的后宫带来一丝欢乐。
“之前筛选的不过是秀女们自身的条件，本宫要考验的是做人的品性。”
“原来如此！”莹儿一副脑袋突然开窍的样子，跟捡到宝一样的开心。
“六阿哥的福晋，也是本宫的儿媳，端庄贤淑都是基本的。重要的是会孝顺父母，心地必须纯良。”
莹儿又不解了，追问：“奴婢看这些秀女都挺善良的样子...”
“看人不能看表面，你瞧这后宫中的嫔妃，多数不也是正经八百选秀上来的，谁还不作得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宫里风波就没见少过，平时跟你装得像好姐妹一样...”
莹儿瞧贵妃的眼神怪怪的，若有所指的样子，于是她朝贵妃所向看去——坐在窗口的汪施鬟？？？
“娘娘该不会是指纯慧皇贵妃的事吧...”
慧贵妃回过头来，又对莹儿讲道：“谁知道呢。说不定就是某些人做了亏心事，被发现了嫁祸于庆贵人呢。呵，可怜那姓苏的，生前也没得几天荣宠，死后追封几次又给谁看呢。”（后来承业又追封了两次苏尽瑢）
“是，奴婢明白了。”莹儿当然不会明白。底下的秀女果然是一等一的，贵妃在上面和莹儿说了好久的悄悄话，却都规规矩矩地站着，不敢议论。若不是莹儿没有继续追问，恐怕贵妃都不会意识到下面的人全晾在那儿吹风。慧贵妃冲莹儿使了个眼色，莹儿瞪着大眼呆呆的，好像在说知道了。于是便扶着贵妃一步一步缓缓走下台阶。忽然脚下一软，哎哟——“啊！本宫的脚！”慧贵妃夸张又做作地倒在台阶边上。
众位秀女谁也没想到，这招真的一点也不高明，但是谁又能预测到堂堂贵妃居然用这样低劣的手段来测试她们呢？当然了，这其中并不乏机灵的，说时迟那时快，已经有三位秀女来到了贵妃跟前。
贵妃依然继续演戏，她揉了揉脚踝，‘惨’叫道：“哎呀，疼死本宫了...”其实有莹儿暗中在后面扶着呢，假摔还能摔坏了不成？其中一位秀女赶忙伸出手来搀扶贵妃坐起身来，另一位则是关切地询问：“贵妃娘娘，您没事吧？小女略通些医术，可缓您燃眉之急。”
剩下那位秀女却说：“你就是精通医术又怎样，难道你要贵妃在这儿脱了鞋袜让你瞧瞧吗？”
那位秀女面上有些挂不住，急忙解释：“不是的，当然是要先抬贵妃娘娘回殿内了...”
刚才咄咄逼人的秀女还不住嘴，继续嘲弄她：“等咱们把贵妃娘娘抬回去了，太医都该到了，要你有什么用啊。”
那位秀女有些委屈，皱着眉毛不敢再说话了。慧贵妃心中自是万分不爽，什么叫‘抬我回去太医都该到了’？太医院离这儿可不算近呢，就抬个人的功夫太医就来了，那这人得有多重啊？为了把这场戏演下去，贵妃可是豁出去了，愣是把怒火压了下来。慧贵妃没让她们三人抬她回去，只是让莹儿掺着她‘一瘸一拐’地走回去了。
箐儿在里面打扫卫生，她还不知道考验的事，看贵妃这幅样子马上冲了过来。“娘娘，娘娘您怎么了这是？”
贵妃回头瞧了瞧，确认这里她们看不见了，才放松下来。那条‘摔坏’的腿也马上好起来了。“本宫什么事也没有。”
慧贵妃面带几分得意的微笑，不过很快就消散了，想到刚才那句话她就气如斗牛。
“莹儿，怎么回事？”
莹儿把刚才殿外的事情都跟她一五一十的说了。
“箐儿，你说，那三个秀女哪个好。”贵妃摆明了下套呢，要是敢说“抬太到”你就完了！
“依奴婢拙见，默不作声地扶娘娘起来的秀女好。”
“哎？奴婢倒是觉得会医术的那位好！”
慧贵妃点点头，表示很满意。对箐儿说：“不错，本宫也觉得她略胜一筹。通晓医术的那位未免稍有点卖弄的意思，骂人的那位更不可取了。”
箐儿提醒道：“六阿哥曾说他中意的那位秀女在吗？”
“嗯...本宫想想，是尤氏。”
“莹儿，你带我去瞧瞧刚才那三位秀女吧！”
莹儿看了一眼贵妃，贵妃默许了。
“喏，你看，就是那三个。”
“哦...我记得的，她就是尤氏。”
“她啊？她就是刚才出言不逊的。”
箐儿有些吃惊，说：“我常听六阿哥说尤氏怎样怎样的好，今日看来，不过是擅长演戏罢了。”
“是啊，一经考验就露出马脚了...后面怎么办啊？”
“后面，娘娘还要继续考验？”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