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冷宫
“慧贵妃既然对此存疑，那本宫就把话掰开了说。本宫那日在钟粹宫外见到永贵人，得知她想进去探望。本宫早已立下规矩不许人探望，可还是不忍让她带着鱼汤苦等，破例放了她进去。这件事实在是本宫的错，否则也不会让小人有下手的机会。”皇后婉转地绕开了冷宫的话题。
慧贵妃看出来了，皇后是不会查这件事了，她怕牵连自己。说得倒是好听，什么皇上做的决定她干涉不了，什么皇上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都是糊弄人的场面话。她以为自己在这里认个错就算了，别的嫔妃或许出于畏惧会息事宁人，但她高某人可不是吃稀饭的！
“皇后娘娘这话怎么现在才说呢，皇上都已经宣判了结果，恐怕有逃避罪名之嫌吧！”
“本宫一会儿自会去皇上面前请罪。不过本宫当时亲眼目睹了全程，本宫不相信永贵人敢在本宫眼皮子底下耍花招，那不是变相告诉本宫她就是凶手吗？所以皇上定了陆氏的罪名不是没有道理的。”
慧贵妃并不信服，她还想追问，可是皇上的大驾忽然到了。众嫔妃行过礼后，皇帝已经坐上了正中的宝座。
“听说有人对朕的旨意不满，跑来皇后宫里大闹啊。”
“皇上，是臣妾。”
“你还敢承认！”他的话语里带着些许的怒气。
慧贵妃有些吓到了，但是她该说的话一句都不会少说。“皇上，请您不要把庆贵人关进冷宫啊。”
“朕不把她关进冷宫，那把你关进冷宫你可满意？！”
“不是这样的皇上，庆贵人她一定是冤枉的！臣妾知道皇上忧心，可这件事不能就这样草草了结啊！”慧贵妃情绪有些激动。
“好了，贵妃你冷静一点。”皇后截住了她的话。“皇上，这事臣妾也有罪，臣妾不该轻易放人进入钟粹宫，这才酿成大祸。还请皇上责罚。”
汪施鬟也赶忙跳出来认罪：“皇上，皇后娘娘是看嫔妾可怜，才为嫔妾坏了规矩，请皇上惩罚嫔妾吧。”
“够了！都闭嘴。皇后，你先起来。这件事不怪你。至于永贵人，你那天被朕罚跪一晚，想必你已经反省了，不必再请罪了。慧贵妃，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了。”
慧贵妃心中很是落寞，被吼了几句也没那么张狂了。“皇上你真的查清了么。”她小声了许多。
“贵妃您何出此言呐，皇上英明神武岂是随意冤枉人的？”刚才一言不发的瑞贵人出了声，这话虽然平平淡淡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大家却不约而同的凝神看向她。
皇帝轻轻出了一口气，昧着良心说道：“朕已查明。”
他知道，如若不这样说，慧贵妃一定会继续闹下去，到时候可真不好收拾了。
“真的只能打入冷宫？”
“朕念在她过去还算乖巧，没有赐死她，已经非常宽恕了。”其实，他自己很清楚，留下陵岚才不是什么念她乖巧，只是为了她腹中的一个孩子。
慧贵妃还想为陵岚争取一点：“冷宫里都是些前朝留下来的老妃子，疯疯癫癫的，她住进去会受不了的。”
这时刚才一直沉默的晋妃开口了：“贵妃说的是。皇上，少人居住、年久失修的宫殿通常会作为冷宫使用，不如把静悟楼就地封起来，作新的冷宫。反正那儿只有陆妹妹一个人住，不和前朝弃妃混在一起，也好在里面静心思过。”
皇帝自知对不住陵岚，如今晋妃给了个台阶下，他当然领会。晋妃知道，皇帝是不得不牺牲陵岚，那么她一个小小的妃子自然也没有回天之力。晋妃只得顺着他的意思，尽力保全陵岚，这是她唯一能做的。晋妃年纪在众妃中算大的了，却没有一儿半女，也许因为这样，她见到年纪小小的、又单纯善良的陵岚就好想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
静悟楼。陵岚还未收拾完毕，就有人前来打封条了。
李嬷出手拦下：“你们干什么。”
“皇上圣旨，静悟楼就地封为冷宫。”
晋妃特意赶来了。
“慢着，本宫还有些话对陆氏说。请大人迟些再上封条。”
李嬷会意，上楼请来陵岚。晋妃也不多说，她只是告诉陵岚不要自暴自弃，还送来一些过冬的衣服、棉被还有炭火。她还说，这里头还有贵妃和平常在的两份。
慧贵妃听闻陵岚可能怀孕了，嫉妒地说：“这年头怎么什么人都有孕，真叫人生气。本宫却只有个过继的阿哥，长大了认不认本宫还有待说呢！你去告诉她，叫她快点把孩子生了，否则本宫看着不爽，定要严惩不贷！”
听到这里，陵岚噗嗤笑了。“替我谢谢贵妃的好意。对了，我有孕的事可是大家都知道了？”
晋妃回答说：“还好，她们只是听到些许风声，没有切实的证据。你不必担心有人打孩子的主意，现在你在冷宫里面她们没机会下手的。”
“嗯。”
“还有，平常在那孩子看着胆小得很，其实心地善良的，等你出来了，不妨多多笼络着。越是这样的人，越不会有人设防，说不定可以替你打听到好多有用的消息。”
陵岚收下了东西，谢过晋妃，静悟楼也就即刻封锁上了。从此，这里成为了紫禁城中的禁地——与世隔绝的冷宫。
这里虽然名义上已经成为了冷宫，可是毕竟什么也不缺。茶杯碗具，桌子板凳，棉被冬衣样样都是齐的，和陵岚住进来的时候没有差别。可能是皇帝默许的吧。除了吃喝差点，陵岚觉得这里一点儿也不像冷宫。不过为了给孩子改善伙食，陵岚时常拿些银子买通送饭的奴才，让他们想办法换些好的食物。她只是个贵人，赏赐也不多，到怀孕七八个月的时候她就没钱了。没办法，苦什么不能苦孩子，她一咬牙把出生时父亲给的镂空金手镯也送了出去。她其实没什么稀罕物什，只两样，一是宝盒、二就是这只镯子。宝盒赠了贵妃去，如今连这只镯子也没了。她常常自嘲说“现在我真是两袖清风了”，倒比做什么答应、常在、贵人的时候轻松了许多，这大概就是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曾说过以后进了宫，思念故乡时至少可以看看这只镯子，现在人都不知能活到几时，还留着这些身外之物做什么呢？
静悟楼不算大，但住着清风清莲、李嬷、肃风，再加上陵岚就是五个人了。所以陵岚并不觉得很孤单，反而感到前所未有的清净，身边都是贴心人儿，好像这里是她的另一个小家一样。出太阳的时候她便趴在窗边，阳光温柔地撒在她一头青丝上，看起来很有光泽。就这样趴着趴着，不知不觉沉入梦乡。
在梦中，赵姨娘抱着她，为她轻声哼唱儿歌，过一会儿又拿来拨浪鼓来逗她...她在襁褓中发出咯吱咯吱的笑声，脸颊上的两块圆润的肉都被挤到上面去，留给眼睛的便只有一条线了。赵姨娘面带着慈祥的微笑，嘴里也不曾停下：“大红花，开满地，一二三四五六七...小姑娘，爱美丽，要采红花回家去...”
陵岚忍不住跟上她的节奏，念叨着：“大红花...唔...采红花...嗯？然后怎么唱的......”
正当她努力回想儿歌的时候，忽然有人在后面拍了一下她的肩。“小姐？”
陵岚缓缓地苏醒过来，睁开双眼只看见一张清莲的大脸盘。
“做梦啊...”陵岚懒懒地吐出几个长长的字。她侧转身子，原来清风也在旁边。
“小姐，做了什么梦啊？”
陵岚微微笑道：“清风，什么时候这么有好奇心了？”
清风憨憨地挠了挠头，说：“不是的，奴婢只是觉得小姐今天午睡好像和往常不太一样呢。嘴里念念有词的。”
清莲附和着点点头。
“我梦见小时候的事了，说来真是有些奇怪的，我都不记得的事情，居然还会梦见...”
“是什么事情啊？”清风追问。
“是我姨娘抱着我为我唱儿歌。清风你不知道，不过清莲你应该不会忘的吧？”
“不会不会，就是待小姐极好的那位赵姨娘嘛。除了她，清莲想不出还有哪位姨娘会为小姐唱歌的。”
“是啊，我虽然不是她亲生的，可她待我是真好。不过我小时候多数是由我娘亲抱的，她不喜欢别人抱我。所以梦果然只是梦。”
那段梦中的旋律，陵岚并没有听过，可是为何她觉得那样的熟悉呢？可惜醒过来后半点有用的都想不起来。
“那段儿歌挺有趣的。其中好像有一句是：一二三四五六七。”
此话一出，清风清莲都不知如何作答，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怎么都不说话？”
“小姐，这只是几个数字而已，奴婢们怎么也不能猜出是哪首儿歌啊。”
陵岚表示同意，不过她还想继续猜下去。“清风不是说我刚才睡着的时候嘴里还念了些词儿吗？我都说什么了？”
“哦！是啊，小姐念的是...嗯...什么什么红花！”清莲眼珠子转来转去，好像在努力的回忆着自己听过的所有儿歌。
没过多久，她蹦了起来：“我知道了！我知道是什么儿歌了！”
“什么！什么呀！”清风好像比陵岚还关心这个问题。
“是这样的：红花呀红花，向阳开，小燕呀小燕，报春来！我们一群小伙伴儿，上山去，瞧那春花哟，有那绿叶衬。瞧那燕儿哟，有那白云伴。”
耐心地看完清莲手足并用的夸张表演后，清风先开口了：“然后呢？”
“没了呀。”
“一二三四五六七啊！”
清莲愣了，想了半天，好容易有个结果，而这个结果里却没有关键的那句。“啊？？？”
卖力表演了半天，最后居然不是，清莲失落的抄着手一屁股坐下来。着实让陵岚忍俊不禁。
“哈哈，别奚落她了，看在她想了这么久，还这么精心地配了舞蹈的份上。”不过一首儿歌，完全没必要费力寻它，陵岚今日算是作罢了，可她心里压根没有放弃的意思。不知怎地，她觉得这首歌很重要，时隔多年它却出现在了梦里，让她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陵岚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夏至。也许是夏日炎热的缘故，也许是这孩子等不及要出来了，陵岚总觉得肚子里很不安分。不禁在想：这孩子该不会想跟我同天生出来吧。
她小声嘀咕着：“宫里人应该都快把我忘了吧...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自己把这孩子生下来。”
“放心，奴婢在呢。小姐出生的时候就是奴婢接生的，现在小姐要生孩子，奴婢照样也能把它平平安安地接到世上来。”原来是李嬷。
一向严肃古板的李嬷，一提到孩子总是能变得和声细语起来。
“是啊，还好有你在。”陵岚心里踏实了不少。
不过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问：“既然我是你接生的，那我哥哥呢？”
李嬷停下手里的活，迟疑了一下，说：“不是，你哥哥自然是赵姨娘请的人接生。”
“喔...说来真可惜，我本该有个哥哥的，姨娘她那么好，怎么老天偏偏夺去她的儿子。”
李嬷的神情闪烁，面色凝重，似乎并不想触及这个话题。陵岚注意到这个细节，不由得和那个奇怪的梦联系了起来。她没有选择逼问李嬷，却暗暗下定决心要和父母亲见上一面。
六月二十三，陵岚顺利地产下了一名六斤八两的男婴。
“恭喜小主，皇上应该很快就会放小主出来了。”肃风倒真是会说话。
“什么小主，我现在都不是贵人了。净胡说。”陵岚表面训斥，其实心里也高兴。看着襁褓中安静恬睡的小孩儿，自豪感油然而生，这是一个新生命！天哪，她想，我居然生了个人！太厉害了。
“快叫外面的侍卫禀告皇上吧！”清风提醒道。
“啊啊啊对，奴才这就去。”肃风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永和宫。
“娘娘，冷宫陆氏生了。”汪施鬟正在祭拜苏尽瑢，自她死后，汪施鬟日日都在宫中祭拜。
汪施鬟叩首，心中默念道：“姐姐，谢谢你。”
稍后，她起身问：“皇上那边是什么意思？”
山茶一边掺着她一边答道：“还没呢。这会儿各宫都在揣测。”
“姐姐的案子还没结呢，皇上要放妹妹出来怕是不容易。怪我没用，明知道真凶是谁，却抓不住证据。”
“娘娘别急。而且，娘娘升了嫔位，该迁居别宫正殿才是，这事都多久了，皇上还没个话儿呢。”
汪施鬟有些不满意，甩开了山茶的手。那动作幅度虽小，却很有些力气的。
山茶委屈，忙追上来说：“奴婢失言，娘娘别怪罪奴婢啊。奴婢是打小在苏府伺候的，可现在毕竟跟着您了，自然要万事以您为先的。”
“知道了。咱们还是往皇上那儿去一趟吧，别又跟上回一样，等皇上的旨意下来了，为时已晚。我不先去吹点耳边风怎么行呢。”二人随即往养心殿去，一路上发现各宫的反应都有趣极了。首先是最近的慧贵妃。
“她生了？！她真生了！本宫就知道。对了，是男是女？”
“是个小阿哥。”
“好，那本宫什么时候可以去看她？自从她进了冷宫，本宫啊，是终日连个能说话的可心人儿都没有......”
“额娘，不是还有儿臣陪你说话。”这个插嘴的便是贵妃抱养的孩子——永荣。他生母早亡，贵妃又刚好没有子嗣，皇上便成全了这一桩美事。只是永荣年岁不小了，平时不便常常进出内宫。
“你几时想到和本宫说话了啊？若不是今天本宫叫你来商量婚事，你怕是早忘了永和宫在什么方向了吧。”
永荣面露难色，颇有些吃惊地看向贵妃：“婚事？什么婚事？”
慧贵妃朝箐儿使个眼色，箐儿会意揭开帘幕。只见帘幕后边依次走出十几位佳丽，整整齐齐排列在永荣身前。“六阿哥万福！”
永荣目瞪口呆，那表情实在滑稽。当中有秀女不禁捂上嘴偷笑。
“这些都是额娘亲自挑的，你也不小了，该成家了。她们无论是相貌、身材、礼仪、家世都是上等，你觉得呢？”
永荣手足无措，也不敢正眼看那些女子，羞怯地对贵妃说：“啊...儿臣婚事，全凭皇阿玛、额娘做主，不敢挑剔。”
慧贵妃笑道：“皇上啊，他已经准许本宫主持你的婚事了，不过本宫不想强嫁强娶，所以由你自己决定。”
永荣还是烧红着脸，再说不出话了。
“今日只是让你们先见上一面，往后好好相处，等你心意定下了，本宫随时禀告皇上举行婚礼。”贵妃拍拍他的肩示意他放轻松，然后招呼秀女们到外面去。“好好把握啊！”这句话说得很大声，外面的汪施鬟都能听见几分。
“山茶，看这架势。六阿哥真要办婚礼了？”
“是呢。”
“真好，我怕是没有这样的福气。怀不上孩子，能抱养一个也不错啊。”
“娘娘会有的，皇上顾惜娘娘，将来娘娘一定能诞下皇子，晋升妃位的。”山茶跟着汪施鬟久了，可是越发会讲好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