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太平闻夷鬼 白日见夜枭
富丰城里已经逐渐安静下来了,但是仍旧人心惶惶。
我回头望了望。在看不见的地方,一座小桥静静地陪着柳树,相对无言。
小桥上匆匆走过了疲惫的信使,也匆匆走过了慌乱的百姓,来来回回。它见证了很多,见证了过往的繁华、见证着发生着的躁动也即将见证着漫天的火花。
父亲又是匆匆离开了,可能是去看看东家那里有没有需要做的活计,总不能闲着,一家人还是要吃饭的。哪怕是夷鬼明天就要过来,也不能让家人跟着担惊受怕。
一批批的差使们和武夫军士们都列好队,赶去乡下坚壁清野了,估计这几天会有一大批的城外老百姓涌过来,还有附近城墙低矮的县城乡镇也会向这边聚集。
里长也拿着名单过来,每五户出一个应差的衙前役,随时等候命令,准备操练或者做工。同窗们年纪大都合适,估计有不少应差的。
巷子外面逐渐传来的骚乱也渐渐平息下来,戒严的时候,火中取栗的混混流民都被迅速关押起来。
在母亲的担忧中,父亲还是披着落晖赶了回来。外表的平静下是各种的暗潮汹涌,父亲虽然只是出去了一天,但还是带来了一大堆的小道消息。
信使带来了夷鬼的更可靠的新消息,同时也带来了朝廷颁发的应对方略。
夷鬼是从东海乘巨舟而来,不计其数。夷鬼们身穿奇装异服,脸上画满了符咒,一个个身高不满三尺。虽然没有猛兽的强壮,但是夷鬼们进攻的时候火光冲天,晴天降雷,推城破屋如同儿戏。
夷鬼身材短小,但吃人喝血,烧杀掳掠不让恶魔,有传说是从地狱中穿行而来的。
父亲把听到的消息逐渐告诉了我和母亲。
对了,还有应对方法。
父亲听人说,落单的夷鬼并不可怕,两三个汉子就能给制服了。同时夷鬼好吃美色,信使说城池不保的时候,只要把城里年轻好看的女子拉出去交给他们,就能避免屠城焚户了。
“这才是谣言,夷鬼又不是人,怎么会喜欢美人呢?”我觉得传言传得有些稀奇了,忍不住对父亲说:“估摸着夷鬼更喜欢大马猴吧。”
“去你的,”父亲笑骂道,“就连县令大人都应承了,真到危急时刻,要把自家的三娘儿贡献出去呢。”
我顿时觉得嗓子有些发干:“太糊涂了吧,就算是夷鬼再好色,攻下城池来什么东西不都是予求予取,废那股子劲干嘛!”
“上头做事儿自有道理,人家使节从东面赶过来,什么情况不比你知道的清楚。”父亲不以为然,一边过去挂好门栓,一边吩咐道:“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这几天在家照看好保命符,有刮风下雨的时候及时收进来,这可是护家的家什,不能有什么疏忽。”
但我几乎没有听清楚说的什么,只记得县令要把三女儿拿出去给夷鬼的说法,“应该是传言吧。”
回到西屋中,眼睛根本没法闭上,一阵阵奇怪的念头涌上心来,一点一滴,如同凉水滴进了沸油锅,搅得头晕脑胀。
夜色渐浓,残月躲在浓雾后面不敢露头。夜枭远远地哭嚎了几声,接着传来几声咒骂,夜枭扑啦啦地飞走了。
我登开毯子,下床看了一眼父母所在的东屋,了无声息,应该是睡着了。
于是我取出火石,一点点小心地将豆灯点着,铺开了一张签纸。写得不是什么经义,也不是什么传注,我将心中那一丝丝的念头,混着从小听来的各种演义故事中的情节,一点点写在纸上。过一会儿拿雌黄涂抹了再修改,涂改越来越多,换了纸接着抄写……
雾气渐浓,连院子里的树枝也开始隐没了,隐隐约约有鸡鸣传来。我晃了晃头,将签纸折叠了一下,就着凌晨前最黑的这段时间,沉沉睡去了。
终于等到了宵禁结束的时候,我躺在床榻上,眼睛直盯盯看着屋顶。屋子外父母洗漱的声音、母亲张罗早饭的声音和父亲出门的声音逐次传来。
“娘亲,我去一下外面,看一下情况。”我揣着手,跟母亲道了一声,就急匆匆地赶了出去。
后面母亲唤了两声,以为我这两天耐不住关在家里,出去疯了,不禁有些气恼和担心。
我一路快步赶着,踏着晨辉,向着县衙后面官老爷们点卯办公的地方赶去。
转眼间就到了小桥后面的大柳树下,我眼睛穿过柳树茂密的枝叶,延伸过去,发呆片刻。转身正要继续前进,眼睛不由瞟见了树杈上一只呆呆的夜枭,脑袋不合常理地歪着,像是断了脖子。
我啐了一口,捡起一个土块就砸了过去,夜枭愣了愣,扑啦啦飞走了。
“晦气!”我边走边骂道。
终于到了县衙侧门,门房正无精打采,一点儿也没看出紧张。
“我想拜见一下县令大人,有劳通禀。”我赶紧作揖道。
“名帖!”门房翻了个白眼,双手抱肩,耸了耸肩膀。
“公差见谅,实在是有紧急事情面禀县令大人。”我也有些无奈,手中无一文,实在是难进官府大门。
“这段时间看多了,现在钻营的都被大人教训惩戒了,你没见平时车水马龙的,现在都没人敢再上门说项嘛。昨天一天就打了十几人的屁股。”门房有些得意,“天大的事儿就在偏门这儿等着吧。”
顿时觉得有些无语,昨天一晚上感觉雄心万丈,谁知道一大早就被拦在门外,一口气泄了大半。
过了半晌,日头逐渐把雾气驱散,暑气升腾。我也逐渐心焦起来,一是担心着夷鬼,一是心里发堵。
终于远远地看见县令着便服,在几个皂班衙役的簇拥下,大步流星赶来,师爷和一个陌生人紧紧跟在后面。
“县尊大人,学生乃元长门下弟子,有要事禀告。”我趁着门房不注意,一个箭步冲了出去,远远地大喊作揖。
几个皂班面色不善地围了过来,我赶紧大吼道:“学生非是要跟县尊大人说项,事关夷鬼,请大人容禀。”
县令大人横了一眼,说道:“何事赶紧说吧,要是做什么法事符咒,直接去找里正,本官没这么空闲。”
“自是不敢,圣人教诲不敢言怪力乱神,有关夷鬼的事情,学生写在这几页纸上,请大人过目。”我腰弯着,眼看着脚尖不敢抬头。
“哈哈,有意思,”县令扭头撇了一眼陌生文士和师爷笑道:“拿过来瞧瞧吧,终于有献策的了,不管是不是胡乱出主意,都免了你的冲撞罪过。”
一个皂班衙役过来,将几页签纸转给县令。
“笔墨未干,也算是用心了,只是这格式实在乱七八糟。回去吧,要是有可实行的,不会吝啬奖赏。”县令笑道。
我深深作了一揖,转身离去,且不管如何,总是前进了一步。
县令将签纸展开,日头直接打在白纸黑字上面,明晃晃。
签纸右侧顶格写着:
“退夷十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