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歌之残灯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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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高云直欲坠,长风怒如摧

一夜无话,只是纷乱的思绪萦绕在眼前,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天天大亮的时候才睡醒。父亲大人早早出工去了,母亲大人也难得没有用鸡毛掸子施展唤醒大法。

迷迷糊糊吃完饭,拿着本书做在门外墙根下,半是梦中半是醒,有的没的看着圣贤经义。

只是感觉一股压抑的气氛浮在半空,久久不能散去。过往的邻居街坊们脚步匆匆,感觉话少了不少。从面前经过的时候,断断续续的交谈传到我耳朵中。诸如惹了事儿、早上全家出城而去、汪员外、李大财主、大门都没有锁等等片段传过来,慢慢汇集成了一个模糊的消息。

汪丰一家可能真的是得罪人走了,昨天的道别只是不想没了面子吧。我心烦意乱地看着手中的经书,脑袋里汪丰说夷鬼的话不断浮现上来,彻底将我读书的心打乱了。

回到西屋中,将三经六义的书籍一本本叠放起来,眼看着一个个字在眼前晃动着,逐渐觉得陌生起来,明明认识,却感觉像一道道的鬼画符。

终于捱到了中午时分,父亲大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汪员外真的走了,赶在早上城门开启的时候出的城。”父亲洗了把脸,对我说道。

“真的是犯事了还是得罪人了?”我大脑恢复了一丝清明,仿佛要印证什么东西。

“不只是汪员外、还有几个大财主也都走了,现在城里各种说法都有。”父亲舒展着劳累的身体,“听说拿的都是限时回归的路引,城门差使刚才接到上司命令,不许再有持路引出城的了。”

父亲的话如同一柄巨锤砸在我心口上,顿时觉得眼前一黑。

父亲在院里匆匆吃了口饭,就又出去了,还有一下午的活要忙,总是不得空闲。

我赶到了巷子口的位置,街道上的人少了很多,而且都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现在的富丰城就如同将要沸腾的肉汤,表面还维持着平静,下面早就翻江倒海了。

只差一个引子,一个确切的消息就能让这城市彻底沸腾起来。我有些茫然地站在巷子口,手在怀里抓了已然成了废纸的空白路引,像是在等着什么。我其实知道,我在等那个让全城沸腾的引子,等那个让人恍惚的消息。

只是没有想到那个消息来得如此迅速,也没有想到那个消息根本就不是让这肉汤沸腾,而是直接把锅炸掉了。

我还在为几张路引心里后悔的时候,一个消息瞬间传遍了街头巷尾。

县尉大人手举着令签,直入汪丰家所在的承恩巷中,将里长当街斩首,理由是贪污受贿。同时县尉宣布富丰城城中宵禁,城门许进不许出。

父亲是在午时刚过的时候匆匆刚回来的,带回来的是让人心烦意乱的消息。

夷鬼是真的,这个消息再也无法遮掩,从天方夜谭一下子砸到人们的面前。

夷鬼们用了一个多月就占住了鲁地,接着毫不停歇向着都城和内地赶来,把安享太平的人们从太平盛世中唤醒又接着扔进了地狱中去。

人们还来不及甄别哪些是虚假夸大,各种传闻就已经满天乱飞了。

还有最多十几天夷鬼们就能打到富丰城;还有人说夷鬼们朝着都城奔去,根本没有顾及别的方向;还有人说夷鬼们明天就能到达富丰了,总之各种传言纷纷不停。

父亲没顾得上喘口气就又冲出了院子,向着纷乱的街道奔去。

同时一队铁骑从东门直入而来,骑手们扬起告急的红布,留下一个信使,接着调转马头不停歇的远去了。

信使手捧着告急文书,叫过一个城门的差使过来,背着自己直奔县令衙门中去了。

等我回过神来,母亲赶紧把院门关上了,交代我不许出去。然后她一脸心事地在院子里一圈圈地转着,不时地到门缝处向外张望着。

燥热的天气仿佛一下子冷了起来,一股寒气从脚底直上头囟,让我忍不住战栗了一下。

一直等到傍晚,伴着宵禁的梆子声,父亲才匆匆赶回来。满脸的疲惫和无奈。

父亲把一小袋粮食小心翼翼地放入缸中,又从怀里掏出了一沓黄纸。

“这是驱鬼用的,狗血画的,小神仙说了,门口贴上符纸就不怕夷鬼了。”父亲一边吩咐母亲熬糨子,一边跟我们说着安心的话,“就是那卖粮食的李掌柜真是黑了心,坐地起价。”

天渐渐黑了,父亲不舍得油灯照明,屋子里逐渐跟着暗了下来。

我躺在床榻上,眼皮也渐渐沉重地合上了。

夜里我做了很多梦。

我梦见满城的符纸,飘飘摇摇,如同驱赶瘟神时候的纸钱;

我梦见满城的低吟,隐隐约约,如同祭祀山川时候的吟唱;

我梦见满城的鬼魅,凄凄惨惨,如同供奉活猪时候的惨叫;

我梦见柳树越来越远,城市越来越小,河流变成了红色;

我梦见了一道身影逐渐被黑丝的雾气遮住,慢慢的,消失了。

没有等到鸡叫,也没有等到母亲的掸子,我是被一阵逛逛的砸门声吵醒的。

天微微亮,刚过宵禁的时间。里正安排人贴新的政令告示,催着街坊们互相告知,到坊门处听取告示内容。

等我和父亲赶到的时候已经围了一大堆人,挡住了告示的文字。里正的声音从嗡嗡的噪音中传了出来,断断续续,但是连蒙带猜还是知道了基本的告令。

里正奉县尉大人的命令,告知大家,第一,夷鬼没有那么可怕,我们富丰的城墙完全能挡住;第二,接下来我们县令领导大家坚壁清野,饿死那帮夷鬼;第三,各家报告一下城外亲友们的名单,安排到各家寄宿,没有亲友的住在书院里;最后,告诫大家,非常时刻,如有偷鸡摸狗乱传谣言的重罚。

告示宣读完毕,已经是大亮了。围着的人群逐渐散开,我也和父亲往家的方向走去,只是一晚上,大多数的街坊们已经在门口贴上了符纸。

黄中泛白的符纸,在清晨的微风中哗啦啦作响,就像昨晚梦中的纸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