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风来未问树，大事不由民
我一阵迷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唐二背着我后退了好几步，杨心眼等人挡在了我的面前。
陈辅之眼神眯了一下，接着大声说道：“要不是你乱中掌控局势，东城门几乎就无法守住，昨夜一站，你可当首功！侯大人决定举荐你为特荐官员，要是再不接受，可要军法处置。”
虚惊一场，我不满道：“陈大人，小人没被夷鬼砍死，倒是要被你吓死了。”
陈辅之大笑，赶紧过来，把我从唐二的背上接了下来，说道：“这是伤到哪儿了，下次千万别不管不顾往前冲，你说你一个读书人，跟将士们抢功劳算什么事儿，居中调度才是你该干的事情。”
杨心眼跟着大笑道：“就是，宣哥儿下次不许跟我们抢功劳了，你得了功劳又没用，下次待在后面看，兄弟们绝不给你丢脸就是。”
我噘着嘴佯怒道：“这次不是被人家给偷袭了吗，要不凭我胆小怕事的本领，早就躲藏起来了。”
众人说闹一番，开始安排了打扫四处战场，收治伤者，收敛死者。
夷鬼语言不通，战斗也极为强悍，除了几个摔出城墙的以外，其他接近一百全部战死，夷鬼的首级堆成了一个大堆，准备火化掩埋。
混进城中的周人百姓偷袭者也被聚拢起来了，除了部分被砍死，还活着的几乎有二十多个了。
几个将士把偷袭的汉民按到在地上，几个还要挣扎的倍挑断了脚筋。
陈辅之回过头去，用脚踩住了一个人的头颅，高声喝道：“身为大周汉民，竟敢助纣为虐，杀伤我同胞，所为何来？”
那个人大哭道：“小人也是受了夷鬼的胁迫，小人不敢不从啊。”
陈辅之退了一步，脚在地上抿了一下，说道：“受了胁迫便要杀害自己同胞吗，国朝养你二十载，夷鬼一吓唬就怂了是吧，夷鬼一路烧杀劫掠，奸淫无道，怎么没有拿起刀子，吓唬一下就敢对着同族下手是吗？”
那个人体如筛糠，一边哀嚎着一边说道：“大人我等愧对国朝，夷鬼实在太坏了，用粮食收买人心，但是小人们仍旧渴望王师能够解民倒悬啊。大人不杀小人，小人必当以死相报，去劝说那些和小人一样犯了糊涂的人。”
陈辅之正要继续说什么，我从身边人身上抢过一根长矛，用力朝着那个哭嚎的人扎了过去，同时大叫道：“同族相杀，禽兽不如，恶性种种，过于夷鬼，有何面目活于人世！”
我弯着腰大喊道：“将这些民族败类杀了。”
陈辅之大惊，想要阻拦，可是周边的宣胜将士和民壮一拥而上，将这些叛国之民砍倒在地。
我疼得瘫坐在地，仰着头对陈辅之说道：“大人，城外必有夷鬼窥伺，守城为要，刚才小人报仇心切，僭越了，还望大人降罪。”
陈辅之是如今青云城的守城之人，责任重大，他一跺脚，转身离开了，开始在参谋室的辅助下，将整个守城机器运转起来。
我的伤口又有血液渗透出来，唐二等人将我背回了王掌柜家的牙行里。这次没有昏迷，只是三娘那丫头哭个不停，这孩子应该是担心了一晚上。
当天夜里，侯大人和陈辅之就赶了过来，安抚下受惊了的王家掌柜后，两人坐在了我屋内的矮几上。
陈辅之笑道：“宣哥儿，我知晓你并非冲动好杀之人，不过今天早些为何杀掉那些叛民，可是有深意。”
我苦笑道：“大人，我等一直想说的是夷鬼所图甚大，但是如今看来，夷鬼所图可能不是几分国土，可能是这万里江山了。”
陈辅之讥笑道：“就凭夷鬼这般也敢妄想，区区海外小国也敢妄想窃取大鼎。”
侯大人示意了一下，说道：“宣哥儿继续说，夷鬼所图不小，人尽皆知，可是这时候斩杀俘虏好像也有些说不过去。”
我继续说道：“大人明鉴，刚才那叛民说道，夷鬼用粮食接济穷人以收买人心，加上探子传来的消息说夷鬼并没有侵犯平民，甚至对当地大族也没有多加骚扰。如此一来对比我国朝地方官员，可谓是天上地下。东边鲁地的百姓素来备受欺压，死走逃亡不可胜数，这要让宣威军中将士知晓，何来战力一说。夷鬼于民无犯，官吏横征暴敛，时日一长，东鲁难平复。所以还请侯大人禀明圣人官家，切莫议和，当速速整起大军，将夷鬼彻底驱除。此战应急不可缓啊！”
陈辅之大怒，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喝道：“宣哥儿，念你小小年纪颇有才气，竟然如此口出狂言，我朝立国以来无不是百姓安居乐业，何来横征暴敛之事！”
三娘听到动静闯了进来，陈辅之讪讪干笑，我赶紧将三娘支了出去。
我对着陈辅之说道：“大人不像是流连官场之人，难道不曾听闻吗？鲁地一年起匪患数十，就算是江南富庶之地也是暴民频起，要不是饿急了肚子，那个敢铤而走险。小人有幸生在富丰城中，可是城外之事也听闻一二。我国朝赋税逐年缩减，户数甚至较立国之时都不及，大户吞并小户，小户沦为佃农，佃农卖儿售女，这些大人都没有听过吗？”
陈辅之脸色涨的通红，望向侯大人，侯大人板着脸不发一声。
我又说道：“大人，小人知晓妄议朝政是大罪，可是真不能接着如此了，我大军迅速集结尚可有所作为，晚上些时日后果不堪设想。要知道纸包不住火，夷鬼行恶招，聚敛民心，不能不早做预断啊。”
侯大人沉吟道：“我朝陛下向来依仗士大夫，区区贱民未必能有多大作为。而且自古以来，饥饿之民多是好吃懒做之辈，难免会丢失土地沦为饿殍。而且我朝北面蛮族最近也是蠢蠢欲动，双拳难敌四手，总要收回拳头专打一处才行。”
陈辅之呆了半晌说道：“宣哥儿，你说你幸好生在富丰城之中，可是富丰城中没有贫富之分吗？还有这城中灾民和宣胜将士都说夷鬼残忍好杀，所见所闻都是夷鬼暴行，甚至有吃人心肝的说法，个别叛民所言不符怎么能够当真呢！”
我说道：“回大人，先说这夷鬼的事情，人所听未必为真，人所见也未必为真，甚至人所经历也未必为真。”
陈辅之和侯大人互相望了一眼，说道：“这是何道理？”
我说道：“众人风闻夷鬼前来，心中惧怕，所闻所见都可能出现偏差。小人年幼的时候，家母曾在西屋中放了些吃食，担心小人偷吃，便吓唬小人说，西屋中有大儿猫。小人从此不敢进西屋，有一次小人不知不觉进了西屋取东西，看见一只浑身白毛的庞然大物蹲在窗户上，差点把小人吓死。直到过了几年，小人才知道，所谓大儿猫就是公猫而已，就不再害怕了，回想起那只白色大物，竟然开始模糊起来，可能只是一堆白色丝麻而已。”
陈辅之和侯大人二人大笑，算是一带而过了。
我又说道：“至于富丰城，在小人这种贫贱家庭来说就是天堂了，有吃有喝，文风不盛所以乡下还能略有田地。”
侯大人大笑，说道：“宣哥儿还是早些歇息吧，城内防守还离不开你，今夜无风，夷鬼应该不敢前来，你也好好休息一下。至于你所说的事情，我会安排上报给宣抚使大人的。”
二人离去，屋子内空荡荡的，安静的吓人。过了半天，三娘走了进来，说道：“哥哥哎，你说你跟他们说这些做什么，凭白惹一身骚。”
我摇摇头说道：“高位之人没有眼光差的，只是牵扯太多没有人敢做而已。我也是想瞎了心，夷鬼真要收敛人心的话，上头应该比我们急的多。”
夷鬼没有围城，不知所踪，陆续赶回来的硬探斥候都没有发现夷鬼的踪迹。但是此去往西的好几个县城都被夷鬼占领了，夷鬼的大部队可能缩回了城里，也可能正在某处盯着青云或者富丰城，等待发现破绽便张开獠牙。
这次伤的很轻，我只用了两天就又恢复了活蹦乱跳，连着两天我待在东城门上面，望着富丰的方向发呆。
道路依然泥泞，来往的军士和百姓把重新打开的东城门外面踩成了泥潭。在士兵的保护下，百姓们去城外收集柴草和捕些鱼类，至于庄稼离成熟还有一个多月，在没有援助的情况下总归是个盼头。
陈辅之是在晚上找到我的，他准备带人绕道山林去往邺城，把夷鬼的消息报告给宣抚使。他要求我也跟着一起去一下，把各种利害关系向宣抚使大人一一陈述。
一夜无话，第二天天色微明，我们就上路了，陈辅之贴心地给我准备了一个独轮车，由士兵轮流推着，吱扭吱扭声中绕了青云城半圈，转向南边，进入丛林后在回头北去。
一抹血红的彩霞涌了出来，像是鲜血一样铺满了东边天空。
这，或许不是一个远行的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