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能者总多劳,苦汉常忧心
杨将军和孔宣他们出发之后,整个青云的城防交由陈辅之负责,李中云为副。但是李中云的副手,名不副实,每天一大堆的事项堆在面前,哪有时间来参与。
不过陈辅之倒是做大事的样子,马上就把戎机营改成了参谋室,众多军中参谋们处除了处理城外的各种信息,还附带着把青云的城防和民壮的训练都做了起来。
因为这次的交战时倾巢而出,城中的宣威军只剩下不到五百,所以一方面早早就向邺城方面请求援军,另一方面又在城中开始了新一轮的兵役召集。
我还是以军中文书的身份整天悠闲度日,偶尔在参谋室中转上一圈,再自己慢慢溜达着满城乱转。
三娘这次被我坑了,参谋室的一大堆工作把她给拴住了,一天天从早到晚,偶尔怒气冲冲跑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大把的肉干塞进我手里。侯大人家的伙食确实好,整个参谋室都备受关照。虽然没有说破,但是这帮大老爷们估计都知道这个矮小的小厮其实是我妹子了。
李中云和三娘家中杂学很多,所以适应起我的方式来很轻松,但是这些圣人子弟从小哪敢心有旁骛,只顾读诗书经义了,碰到这种问题经常是一脸的茫然,我重伤还未痊愈,只能是由三娘一遍遍地演示如何处理各种数字了。
我爬上城墙,趴在垛子上望着富丰城的方向发呆,身边不时一队队的民壮或者士兵呼喝这以前宣胜营的口号,黑赤黑赤地跑过去。
日头渐渐西移,绚烂的晚霞开始从西方天边的位置涌出来,而我面对的东方开始显露一丝丝的墨色。
陈辅之也溜达着上了城墙,把一大包羊肉干塞进我的怀里,说道:“你的嘴怎么一天天不闲着,这才出来半天你家妹子就让我给你带来这么多吃食,我看哪,早晚把侯观察家给吃穷了。”
我塞进嘴里一条,含混这说道:“这可不是因为嘴馋,我这是整天想事儿,消耗太大,所以一直吃个不停,你没看我妹子整天往嘴里塞吃的吗,干这种活太费脑子,希望大人在侯观察面前多多美言,薪水俸禄方面尽量多给点儿。”
陈辅之顿时无语,半天才说道:“宣哥儿,不用装成这种好财的样子,知道你惦念着富丰城中的亲人,侯大人说等夷鬼退了,再去跟你双亲说征辟你的事情。整天把钱挂在嘴上,凭白损了名声。”
我用舌头把肉丝从牙缝里弄了出来,朝着城外吐了出去,扭头对着陈辅之说道:“大人您可别这么说,我是真的需要钱的,什么名声功绩官威哪有真金白银来的痛快!”
陈辅之一脸嫌弃,叹了口气说道:“这夷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退去,我和侯观察来的时候听宣抚使大人说朝廷想要同夷鬼和谈,争取给大军更多的集结训练时间,北边也要花大价钱同北虏缓和关系才能把边军抽调过来。”
我听得头皮发麻,心中阵阵抽痛,肉食者鄙,肉食者鄙,脑满肠肥的果然没几个聪明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是交给朝中高官们烦心去吧,我一个小小的布衣百姓,说了也没有任何用处。还是眼前的事儿重要,管好自身吧!
我苦笑了一下,指着东方说道:“陈大人可知道何为庙算?”
陈辅之说道:“庙算,自然是朝堂之上,诸位大员治军备战,所做的军阵之外的布置和两军交锋的规划,就像宣哥儿你在富丰城周围所做的那些类似。”
我又问道:“那陈大人可知夷鬼?”
陈辅之可能觉察出了我的情绪有些不对劲,闷声说道:“夷鬼乃是东夷,不知从何处学来的奇巧淫技,手中火器颇能震天动地,所向披靡!”
我撇嘴说道:“这些满天下都知道了,我给大人说说夷鬼的另一方面吧。夷鬼还没有来的时候,富丰城周围就散布出去了很多民壮和乡兵,着重防守着东来的要道,但是夷鬼不知何时绕道西河,渡河突击,要不是早有防备,富丰已成齑粉;后来杨将军同夷鬼在西河同夷鬼交锋,本来想着半渡而击,可是夷鬼先是用少数兵力压制住了我方大军,然后从我方身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冒出了更多夷鬼,如果不是夷鬼散开捕杀我等,恐怕青云也要一场激战了;夷鬼列成薄薄三层的阵势,我宣威将士百夫长带队都冲击不动;夷鬼长刀一刀斩下,我军中好汉连枪带手臂全部断开;还有最近收集来的消息,夷鬼并没有多屠杀我百姓,虽然有抢夺药品和强征民夫的行为,却不像北虏一样喜好垒筑京观;还有夷鬼开始学习我汉家学问;还有很多!”
我喘了口气,站的时间长了,腰间开始疼痛起来,于是转身而下,慢慢向着王掌柜家的方向走去,今晚还是在那里睡个安稳觉吧。
陈辅之突然在我身后击掌,说道:“夷鬼所图不小,宣哥儿有心了!”说完他就三步并作两步直奔县令宅邸而去。
月光如霜,夹着丝丝凉意洒满四野,这慈祥的仁爱的明月啊,何时驱除这人世间的阴霾。
我一时间心灰意冷,为了这迟钝的朝堂,也为了这迟钝的大军。
杨顺祥直扑富丰西河,甚至要渡河作战,面对的是穷凶极恶的妖魔鬼怪,可能艰难异常,如果他真的带头冲击的话,甚至会战死阵中。还有孔宣,向来是不要命的性子,还有三郎等兄弟,这满是夷鬼的山野如何才是生路。如果真的议和,我们这些妄图击杀夷鬼的可怜人就变成想要挡住滚滚车轮的螳螂了。
已经过去了十天,这十天里整个小城忙乱不堪。各处招募来的匠人、民夫甚至乡勇全力以赴制作着各种守城器械或者陷阱。
城外的竹签扎成了刺猬,壕沟如同迷宫以城墙为起点向四周蔓延开来,数不尽的陷阱如同暴雨在沙滩上砸出来的坑洞密密麻麻。城内的街道、城门和民宅都变成了一个大大的蜘蛛网,可以阻挡夷鬼也可以容纳原来住在城外的灾民,还可以让民壮们快速从各种门中穿梭而过,支援每一个地方。县衙中竖起了高高的架子,上面的差役用旗子,烟火,还有声音传递着各种各样的命令,众人在城中不停地穿梭。
没有人会认为夷鬼会跳过富丰、跳过西河的大军直接进攻青云,但是侯大人还是对把这个小城打造成一把倚天剑的想法非常感兴趣,高官在上,各种政令畅通无阻。如今的青云城可以算是一把利剑,不会出击,但是随时把周围的敌人绞杀而死。
西边来的粮草物资也源源不断汇集到城中来,石华先生的手段果然高超,连草药都能从周边的县市中讨要过来。
周边的消息逐渐传递过来,杨顺祥和夷鬼在富丰西河激烈搏杀,非常少的一部分夷鬼把杨顺祥的大军牢牢挡在了河水西岸;夷鬼在富丰城下的大营整日里药味扑鼻,看来瘟疫终于还是扼住了夷鬼的喉咙;还有周围县市中的夷鬼开始向富丰靠拢,宣威的将士刚把道路毁掉,夷鬼又押着百姓把道路恢复,双方你来我往没有停止。
参谋室中众人随时更替着各种信息,忙碌不堪,各种纸张或者扔在角落里或者整齐摞成一摞。夷鬼的每一个反应都同早先的预计相符合了,众人忙碌但是气势高昂。这种新式的参谋规划,每个人都像是指挥大军的军师一样参与其中并且不可或缺。陈辅之逐渐接替了三娘的工作,又把其他人的工作都做了记录,应该是准备整理成集子试着推广到其他军中了。
可是我的右眼连着跳了几天,不详的预感挥之不去,却始终找不到忽视的地方。各种布置可能没用,但是不至于反噬自身。
侯大人坐在桌子上,和三娘两人一边嚼着零食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众人时而激烈讨论时而安静写着东西。我走到跟前冲着侯大人行了一礼,说道:“观察大人,小人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大人能帮衬一下。”
侯大人用茶水把嘴里的肉干送了下去,说道:“说吧,要是借钱可不行,还等着给凯旋的将士们发奖赏呢!”
我干笑着,一边腹诽陈辅之的多嘴一边说道:“回大人,不是阿堵物,小人想借我朝的堪舆图志一观!”
侯大人脸色一板,沉声说道:“宣哥儿可是要爱惜自身,放在平时,私下观看朝廷堪舆可是死罪!”
我吓得一机灵,说道:“小人不知,只是事关夷鬼所以才斗胆问了一句,小人不敢再胡言乱语了。”我吓得额头汗都出来了,这玩意竟然还是忌讳,怪不得从小到大都没看过相关的书籍。
侯大人沉吟片刻,说道:“来青云的时候,宣抚使给了本官一套我朝堪舆图,一会儿本官要观赏片刻,宣哥儿你来伺候本官茶水点心吧。”
当地图展开的时候,我彻底陷入了迷茫。地图上密密麻麻的地名绕花了眼,粗略的几笔弯曲表示河流或者道路,寥寥数笔画就的山峰分不清高低远近,城池关隘孤零零待在小片的空白中间。我不知道这种地图有什么可以用来保密的,扔在大街上也没人能找出有用的东西来。
我腰间疼痛加剧,不是累的,而是烦躁引起的。
我退了两步,跟侯大人说道:“小人眼拙,没法猜透哪里出了问题,斗胆请观察大人发急令,让杨将军等人逢雨便即刻猛攻,无雨则缓缓推进,发现不对立刻退回,如果路途不及则退入富丰城。”
侯大人眼神电光射出,问道:“宣哥儿,可是有所发现?”
我答道:“没有大人,目前夷鬼的一切行动都符合我等的猜想和预期,但这才是最大的问题所在。夷鬼骤然登陆,一路西来转而向北,所向披靡,绝不是呆板之军。我等才临时派出密探,不可能夷鬼却一无所知。小人怀疑夷鬼的营地中应该已经空了,或者有额外的夷鬼已经逼近了杨将军的大军。”
侯大人叹息一声,喊过陈辅之,安排传令使即刻出门,快马直奔富丰城方向。
我踱步道参谋室外,顺着墙根慢慢坐了下来。秋叶尚未见黄,只是偶尔有虫鸟将几片绿色的叶子从树上蹬下来,飘飘摇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