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欲要屠龙去 执杆作长矛
一路疾行，但是还是在第二天的下午赶上了暴雨，路面湿滑，行军速度大减，直到第三天中午才赶到以前的桥旁。
桥面早就被凿毁，只剩下随着雨水不断上涨的河流。大河没有名字，富丰的人叫它西河，青云的人叫它东河，大人们为了不让小孩进去摸鱼捉虾说这河里有专吃小孩儿大鼋，所以小孩们管这河叫王八河。
河水上涨不少，原本藏在芦苇丛中的筏子都漂了起来，围着系住的庄子打转。众人有惊无险地都乘坐筏子过了河，除了有个少年兵不小心把腰里系着的几把短矛掉进了河里，其他到没有什么损失。
孔宣他们做事儿还是真的用心，原本就不太平整的管道都被偷偷挖地到处都是坑洞，加上大雨灌注，简直就是一路的泥潭。人马难行。
一直到夜里，我们才顺着标记找到了孔宣他们，众人缩在了一个小村庄中。雨水渐停，暗哨们也早就把我们到来的消息告诉了孔宣他们。
孔宣和张大壮把我和赵三郎赵晗之接近了屋子里，其他将士则被安排吃些热粥歇息去了。
延绵的队伍过了半晌才整理完，孔宣和张大壮两个人跑到雨中看的是目瞪口呆。
我们在屋子里喝完了热粥，又把身上的外衣脱下来，用手拧出水来，然后坐在榻上稍事休息。
半天，孔宣张大壮两人走进来，兴奋地满脸通红。
孔宣问道：“这是朝廷边军吗，援军是不是要来了，怎么这么多？一看就是身经百战的雄师，比禁军都要杀气十足。”他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赵三郎看得想笑，一脸严肃道：“非也，此乃天军下凡，助我等斩杀夷鬼，还世间太平…..”
赵三郎话还没说完，就被孔宣一巴掌扇在地上，然后他躺在地上捂着头大笑起来。
赵晗之赶忙接话道：“这是我们新召集的，刚训练完成，宣哥儿亲自制定的召集和训练方案，极为有效。”
赵晗之这一顿猛夸，让我都不好意思开口了。
张大壮捶了我一下，跟着大笑起来：“我就说吧，宣哥儿是天上的神仙降世，文采不说，元长先生赞不绝口；这治政救灾方面，退夷十策还有各种谋划县尊都赞不绝口；谁成想这治军练兵也是奇才，不到十天就练成了这等雄兵。要是我儿子有宣哥儿十分之一的出息，让俺老张立刻上吊都行。”张大壮话一顿，“呸呸呸，要是俺有宣哥儿十分之一的能耐，那就是祖坟冒青烟了。”
我打断道：“都是样子，虽然大伙多是从鲁地逃过来的，见过血的没有几个，还要让兄弟们多开开荤才行。”
孔宣从怀里掏出了他的陪戎校尉印，一边往我手里塞一边道：“我孔宣白白占着个宣字，本领却一点儿拿不出手，这校尉还是宣哥儿当得了，实在没脸当这兵头了。”
我一脚蹬开孔宣，笑骂道：“只是一个破印，一没文书二没告身，就连兵符都没有，这不是上赶着往军法官的刀下送人头嘛。”
众人笑闹一阵
孔宣张大壮两人收敛了笑容，众人商议起接下来的动作。
情况极不乐观，一场大雨把斥候们的探查距离从五十余里压缩到了二十余里，极尽的距离下从发现夷鬼的援军到夷鬼到达富丰城下可能只有短短两天时间了。官道桥梁破坏殆尽，阻碍的不只是夷鬼们的行进，还有宣胜营的反应速度。
没有夷鬼们的消息，但是一支汉人的车队突然进入富丰境内，道路坎坷行进极慢，但是可以推测出车辆满载，这场雨下来上百辆车蜗牛一般每天只能前进几里的路途。
我想了一下问道：“有没有探查一下车队的后面，按道理说这时候大户出逃是不敢这么张扬的，肯定有问题。”
张大壮原本就负责富丰西区的探查，哨探每日汇总各种的消息，整个富丰西边一直延伸出去接近百里的状况他几乎都了然于胸。
张大壮嗡声道：“没有，除了这几天大雨探查有些收缩，其他时候没有发现后面的动静。这几天不敢盯梢车队情况，就连难民都没有劝阻，放进了难民进入富丰县的境内。”
我沉吟一下，觉得更是不对劲了，问道：“难民？青云城这四五天从没见过有难民过去，就算是桥坏了，泅渡过去也应该有的。”
孔宣不以为然：“这些受了惊吓的难民哪里还有什么念头，肯定是顺着西河向南去了，沿河南下不是还有一个县城吗，叫什么高崖县？”
我说道：“不对劲，肯定哪里有问题，向南去都是羊肠小道，就算是壮汉子没有十天半月也到不了高崖县，就算是从富丰城直接南下也接近百里。”
我接着问道：“可曾安排人跟随难民身后？”
孔宣道：“没有，一是没想到，二来人手不够。”
当时夷鬼突袭富丰城，就是从西边过来，也就是夷鬼绕了一个大圈进入富丰境内，还有其他的路途，可能是从北边的大兴城绕道而来。
还是不对劲，夷鬼要是准备西来突袭，东边的幌子也太明显了，让人一眼生疑。
“东边的车队能详细说一下吗，车辆大小，是运货的独轮车还是大户出行的车舆？”我又问了一声。
张大壮应声道：“没有独轮车，三成的马拉的两轮平板车，其他的是宽大的车舆，应该是载的家属女眷。宣哥儿可是看出什么来了，我和孔将军也是觉得不对，但是一直摸不到头脑。”
我把眉头拧成了疙瘩，苦笑道：“我也啥都没有看出来，夷鬼用的根本不是什么阴谋，各种计策都摆在了明面上。这几天不只是我们一直在探查消息，估计夷鬼也把我们的情况摸了个透。”
孔宣和张大壮顿时一个激灵，赵三郎和赵晗之也凑了过来，说道：“应该不是吧，我们这些天一直没有发现夷鬼的踪迹，夷鬼们都被瘟疫困在营地了吧。”
我无心辩解，只是说道：“还没有到最后的时候，谁也说不准夷鬼会不会裹挟百姓做些伤害同胞的事儿，别忘了我朝前些年还有给北方蛮子传递边军情报的汉民。”
众人一时无语，这种话谁也不想当成真话，虽然没法辩驳，心里却难免不舒服。
我打了哈哈：“百姓总是无辜的，哪怕是给夷鬼摇旗牵马，总归还活着不是嘛。”
我把话题绕回来：“问题是现在，我们所有的准备成了笑话。”
“东来的车队，上百辆大车，里面可能就是攻城的器械和药品，不拦截的话进入夷鬼营地，隔天就可能是富丰陷落的消息；西去的难民随时可能化成饿狼回头咬我们一口，还有西河边随时可能有夷鬼渡河而来；中间呢，夷鬼大营几百人，谁知道会不会趁着我们拦截车队的时候来个前后夹击，或者直接抄了老窝。”
“往好处想，就是夷鬼肯定兵力不足，要不只要两百人的队伍直接冲过来我们谁也拦不住。东边车队除了车夫民壮，能作战的汉民和夷鬼估计不多，几十个总有；西边难民中混杂着一些夷鬼估计是去西河准备渡河的筏子之类接应夷鬼，夷鬼数量估计也不会超过一百。我们有多少兵，不到五百，加上富丰城里也到不了一千吧。城里的兵除非决战不能出城，防止被人给偷偷破城。剩下我们这点怎么分，一部分守住夷鬼营地，一部分抢去拦住焚毁车队，一部分去西河边守住要道，这么一分给夷鬼填牙缝都不够了。”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感觉像是辛辛苦苦养大了儿子，准备娶妻生子的时候，儿子跟人家姑娘私奔了。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涌了上来。
赵晗之挠了挠头道：“辨析敌情这种事儿我不擅长，但是以前的拳师教头说过枪扎透心凉，要是打不过还可以跑不是。”
我接话道：“这话说的实诚，只是夷鬼就是缩头的乌龟，到处是铁板，扎哪儿都手疼。西逃的话有能逃多久，信不信，只要夷鬼更加残暴一些，驱赶着难民，难民再变流民，能一路把我们赶到吐蕃去。富丰城哪怕守不住，也要在城下打个小胜仗，天天传来的都是失陷、被围、破城的消息，再没有点儿捷报，人心都要完了。”
现在其实局势很明显，大雨连绵，对立双方的战力已经因为潮湿降低到了一个水平线上，机会稍纵即逝，等雨过天晴，夷鬼的火器又能使用的时候四百多宣胜将士只能是送死了。
分散兵力不行，那就合兵一处。
我咳嗽了一声，说道：“孔将军，张都头，还有三郎晗之，要是我们都去拼死的话可能还有一二分的转机，不知道大家愿意否？”
孔宣当先表态：“别说一二分的转机了，就是万中有一的机会，宣哥儿你也把老子的头砍去，老子要是叫唤一声疼都不配进祖坟。”其他人自然也不落后，纷纷表示以死明志。
“那我就僭越了！”我拱了拱手道。
“张都头领着二十个兄弟前去阻拦车队！”我站起来在墙上画了一道右向的箭头，画了一个圈，“东去的官道有一段经过一片茂密树林，把车队拦住。”
张大壮瞪大了眼，嘟囔道：“宣哥儿，你要是看俺老张不顺眼，直说就行，俺这就把这脑袋给你。”说着便要拔刀。
赵三郎一把抱住张大壮，连连劝说。赵晗之也忍住不住埋怨道：“宣哥儿，这时候还是不开玩笑了，你和张都头有什么过节事后再说。”
我忍不住大笑，一脚把赵晗之踢了个趔趄，指着众人道：“一堆小孩子吗，不会等我把话说完。”
“张都头对富丰城周围估计比我还要清楚，你此去不必杀敌，只要阻住车队就行。明日里你带着二百弟兄大张旗鼓向东而去，砍伐树木阻挡道路，到了夜里分散开沿着草丛河沟潜回来，后日一早再领着二百弟兄前去，只留二十余人，在树林子里打鼓敲锣，做的声势大一些。不要和夷鬼直接作战，只要缀在车队后面不断骚扰就行。其他兄弟沿着沟渠树林赶回营地。我带着三十弟兄前去西河边，毁弃渡河的各种筏子等，把西来的夷鬼阻挡在外面。至于孔将军，安排人去夷鬼营地前探视，一旦夷鬼出动离开营地则立刻召集人马攻击，不接受投降，尽可能把营地破坏掉。如果能够建功，则迅速隐藏起来，不能的话就向富丰城方向逃去吧。”
张大壮脸涨得通红，赔笑道：“宣哥儿，是俺多想了，此去完不成任务提头来见。”
我也大笑：“别，提头来见的话你还不活活把我吓死。你的任务就是活下去，一旦看到富丰城下的夷鬼赶来，就立刻解散，各自逃命去吧。有一点要记住，孔将军，千万不要支援我和张都头两边。”
孔宣也笑道：“张都头要提头来见，那我就要捧着碎肉来找你们了。我也想明白了，你们一个是阻止援军，一个是吸引营地里的夷鬼，我其实就是等营地空虚的时候过去捡便宜了。宣哥儿，论起杀人来说，还是老哥哥我的经验多一些，你指挥兄弟们进攻营地吧，我去西河位置阻拦，放心，我这颗头颅没了也不放一个夷鬼过河。”
我低声说道：“小民我一向贪生怕死，西河那边还是我去吧，万一猜错了，夷鬼不来，那我岂不是悠闲了。”
我又补充道：“对了，二位哥哥，我们这次带来的将士可以夜战，不要错过时机啊。”
孔宣还是不依，争执了半天，给我西河去的弟兄加到了五十人才算消停，赵三郎也临危受命，委屈临时做我的贴身侍卫。阴差阳错，没当成第一个配备文书的文书，倒是成了第一个拥有侍卫的穷书生。
夜里入睡极快，只是恶梦不断，湿漉漉的被子如同沼泽，在梦里化成无数恶鬼从泥水里钻出来要把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