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众人东去矣，至死不回头
日出时分，艳丽的早霞铺满了东边的半边天，红云如舌，舔舐着长空。
临行前一堆的琐事涌了上来，纷乱无章，乱鸟喳喳扰人心。
宣胜营的早饭粥里煮了些猪牛的肝脏，缺油少盐的，腥味令人作呕。一出营门我就被疾跑训练扬起的沙土给迷了眼，耐着性子边走边找李中云。太阳都露头了，这个留守的最高兵头，李中云李大使臣还是没有回来。
城外远远近近散落着几个乡民的聚集点，有百姓自发的，有豪绅大户组织的，聚集了一些弓手民壮自保。天还黑的时候，李中云便带人准备了一些短矛和其他物资前去支援一下乡民们，有需要的再留下两个人帮助训练民壮。
我一路赶到城外，城中闲汉们偷偷排在就食的灾民队伍中，聚在一起的士兵们捏着鼻子往嘴里灌粥，已经吃完的开始在城外训练校场集合，闲着的帮忙去给灾民们打水修屋子，三娘和一个瘦长的军汉抱在一起大哭，一群麻雀噗噜噜从地上飞起来一哄而散。所有人都在忙碌着，或者无所事事地故作忙碌。
李中云终于在日头跃上树梢的时候回来了，情况还是不太理想，乡民们对官军的提防肉眼可见，李中云他们把物资远远放在路边，又大声呼喊了几句才走。
一刻也不停留，我把李中云拉到了我的屋子里面，空荡荡的都是白墙和一张矮榻。
我指了指道：“这些天这儿就是你的了！”
李中云啃了口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菜团子，估计又是哪个灾民给的，这小子长得满脸横肉，但是这帮灾民和城里的百姓都爱煞了他，每次经过都是偷偷给他手里塞各种吃食。而我就没这么好命，明明长得也算是眉清目秀了，可是那些灾民百姓甚至宣胜的士兵见到我都像是看见了瘟神，避之不及。
这小子也不客气：“这算不算鸠占鹊巢，不过宣哥儿你这屋子怎么那么简陋，连个桌子都没有。”
“谁让你来睡这个屋子的，看好了墙上的东西。”我一脚踢在了装傻中的李中云屁股上。
“这边是灾民和军士的统计，每天统计生残病死逃亡新增的数量，根据人数和规定的食量，计算出每天的粮食消耗和存粮预期的消耗天数。”
“这边是军士和可以出工灾民的俸禄和奖惩统计，每天把数量统计好誊写在上面，最下面是我们可用的钱财和布帛。”
“这边是库房物资明细，每天把进出和三娘做好核对，把库余誊写在上面。”
“这边是短期待办事项，尽快把灾民中的病人和其他人分开，在灾民去把排泄物等画好区域，定点倾倒便溺灰烬等，再尽可能地找几个医师过来。这边是长期代办事项，包括筹备物资、训练士兵、城防增建、安抚民众、宣扬针对夷鬼的策略等。”
“墙上定期用石灰修补，写字用的是每天煮饭剩余的木炭，其他的自己想办法。”
“这边墙角的案子上是宣胜和灾民们的花名册，记得随时登记；还有物资人员赏罚等流水账，和三娘及营中将士做好核对登记。”
李中云目瞪口呆地望着我，老半天才说道：“老鸹占了喜鹊窝总归不是什么光彩事儿，宣哥儿你就留在青云城，富丰那边我去，论起舞刀弄枪，哥哥我还是一把好手的。”
我笑道：“少来贫嘴，我去自有我去的道理，你是受命留守，胆敢不从，吞天魔王可是管杀不管埋的。”
“吞天魔王是谁，怎么没听过？”李中云装出一脸的震惊道。
我笑道：“吞天魔王就是本人，昨天才想好的，以后就是本人的江湖喝号。”
李中云忍不住大笑：“宣哥儿，你这瘦胳膊瘦腿的，叫吃米小鸡王更合适！”
我脸故意板着，佯怒道：“竟敢嘲笑本魔王，拿你人头来。”说着手伸过去要弹他脑嘣。
李中云不再嬉笑，一本正经说道：“宣哥儿，不是我推脱，你是圣人子弟自然每天做的游刃有余，可是让我每天抄写计算这么多，不是赶着蛤蟆飞天嘛！”
我也收敛了笑容，说道：“可是富丰城那儿我不放心啊，这边又三娘和新到的兄弟帮衬着，你在随时从灾民或者城里请几个懂算学的过来，问题不大，就算有些出入，总是可以弥补的。”
李中云不再说话，拱手应下了安排的差使。
我又说道：“还有就是城中大户裹挟着百姓和咱们不对付，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要对百姓动刀，万不得已撤出青云城。还有军队训练好就尽快往孔大哥那儿送过去。”
“还有一个事儿，城里一旦发生百姓饿死或者冲击大户的现象，立刻安排人告诉我，我会很快回来。”
交代完日头已经接近了中午，这次前去富丰城下的二百将士已经集合完毕，我和赵三郎赵晗之也在校场上准备好了。其他人则在刘大狗等什长的带领下开始在青云周围二十里左右的地方巡视，一边探查一边训练。
怀里揣着上午刚炒好的谷物粉子，热气未散，胸口发烫。
我站到前面，对着兄弟们做出征前的动员。
“将士们，我们要去做什么？”
“我们要去富丰城下杀夷鬼，夷鬼妖法凌厉，吞咽吐火，各位怕不怕！”
周围鸦雀无声。
“谁不怕谁是孙子，老子我也怕得心里发抖。不光我们怕，我们的同胞们，我们家乡的亲人们，屠刀下孩子老人们，被夷鬼肆意践踏侮辱的妻子姐妹们，他们更怕，他们不但怕，还盼着活着的家人们回去报仇。大家大多是从夷鬼刀下过来的，亲人们的哭嚎你们忘了吗，同胞们的血你们忘了吗，我们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被夷鬼占领着蹂躏着，你们忘了吗？”
哀兵必胜，众人仍旧不说话，但是围观的灾民们开始有哭声传来。
我手指着天，大吼道：“我没敢忘，我每天夜里都被那些哭嚎的声音惊醒，他们化成了鬼，化成了灰可还是每天在梦里一遍遍问我：同胞们的仇报了吗，亲人们的血债报了吗，那一刀一刀被砍杀的痛苦忘了吗？”
“没有，从来没有，我没有，你们也没有，我见过偷偷抱着大树痛哭的，我见过夜里惊叫着醒来的，我见过一边训练一边狠狠刺杀的，我们所有人都没有忘。”
“夷鬼会妖法，但是他们挨了刀也会流血也会死，他们没有三头六臂也不会飞天遁地，我们手里有刀有长矛，不要说夷鬼，就算是猛虎豺狼也要把他们砍成肉酱。”
“我在这里起誓，与大家同吃同住。一旦作战，我定在最前，后面见到我退缩不前的即可斩掉我的头颅；一旦作战，百夫长什长伍长定在最前，如有退缩不前的即可斩杀；冲杀作战，所有人必须一往无前，逃亡胆怯者众人皆唾弃之。如有违背誓言，天咎之。”
赵晗之领着众人高呼：“一往无前，死不旋踵。”
将士们的气势已经到了最高，我走到最前大吼一声“出发，前去报仇。”
队伍向着东方延伸过去，如同惊醒的巨龙，要去掀起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