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评巴兹尔·亨利·李德尔·哈特的《英国的战略》[91]
巴兹尔·亨利·李德尔·哈特是一位英国军人、军事历史学家和杰出的国际战争理论家。这本经过修订和重印的文集搜集了自1932年以来所写的文章,在很大程度上堪称一本在两次战争之间英国军队演变的历史书。不过,开头的几个章节对英国的传统战略所进行的考察是该书最有趣、最引人入胜的部分,也是当前最重要的内容。军队机械化的战斗已经获得胜利,至少在理论上是这样。但关于第二战场的争议仍吵得热火朝天,而李德尔·哈特上尉的理论与这个问题密切相关。
那个已经被我们摒弃,但李德尔·哈特上尉暗示我们应该回归的传统战略是什么呢?简而言之,该战略倡导间接进攻和有限目标。十八世纪的英国奉行掠夺战争,这个战略获得了巨大的成功,直到1914年的前十年才被摒弃,那时英国与法国达成了全方位的同盟。它的战术主要是商业上的。你靠禁运、海盗劫掠和海上突击对敌人实施进攻。你避免征集一支庞大的军队,尽可能将陆地作战留给大陆的盟军,而你提供资助帮助其运作。当你的盟军为你打仗时,你抢占敌人的海外贸易,占领它的外围殖民地。合适的时机一出现,你就缔结和平,或者保留你已经占领的土地,或者利用这些土地作为讨价还价的筹码。事实上,这是两百年来英国标志性的战略,“背信弃义的阿尔比恩[92]”这个绰号绝对没有起错,至于别的国家也不遑多让。十八世纪的战争充满了市侩精神,使得正常的进程被逆转过来,在后世的眼中它们比在那些亲身参与其中的人眼中更具有意识形态色彩。但不管怎样,有限的战略目标是不大可能获得成功的,除非你愿意在有利可图的时候背叛盟友。
众所周知,在1914—1918年,我们背离了过去,让我们的战略服从于盟友的战略,付出了一百万人死亡的代价。李德尔·哈特上尉对此的评价是:从战争的条件中我总找不到对我们的改变令人满意的解释。导致历史政策发生根本性改变的原因似乎没有出现。因此你会发现受克劳斯维茨启发的军事思维方式导致了变化。克劳斯维茨是军事思想的怪才。他教导过,或人们认为他曾经教导过,恰当的战略就是向你最强的敌人发起进攻,只有通过战斗才能解决问题,流血是胜利的代价。英国被这一理论所吸引,将自己的海军列为候补军队,抓起了大陆锻造的这把精光闪耀的利剑。
将历史的改变归结于某个理论家是无法令人满意的,因为理论只有在物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才能起作用。如果英国在至少四年的时间里不再是背信弃义的阿尔比恩,那是比亨利·威尔逊爵士[93]与法国总参谋部进行合作的更加深层的原因。首先,我们的传统战略还行不行得通很值得怀疑。在以前它确实依赖均势政策,但自从1870年以来情况变得越来越不稳定,而地理上的优势也被现代技术的发展所削弱。1890年之后,英国不再是唯一的海上强权,而且,海上战争的范围缩小了。抛弃风帆之后,海军的机动性下降了;水雷发明后,内海无法航行了;海上封锁的效果也下降了,因为科学发明了代替品,农业实现了机械化。现代德国崛起之后,我们再也不可能放弃欧洲的盟友,而盟友们会坚持的事情就是,你必须承担起应有的战斗责任。在战争需要每一个交战国完全投入时,金钱援助已经失去了意义。
但是,这几篇振奋人心的文章的真正缺点在于李德尔·哈特上尉不愿意承认战争的性质已经改变了。有限目标的战略暗示着你的敌人和你是同一类人,你希望从他身上捞点好处,但你没有必要为了自己的安全而消灭他,或干预他的内政。十八世纪存在这些条件,即使到拿破仑战争的末期也是一样,但如今我们生活在原子化的世界里,这些条件已经消失了。李德尔·哈特上尉在1932年写书时可以这么问:由于各国不再消灭或奴役战败国。绝对战争这种事情到底是否存在?问题是,各国并没有停止这么做。在1932年,奴隶制似乎就像食人族一样遥远,到了1942年大家都看到它正卷土重来,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进行旧式的、有限度的逐利战争,目的只是为了保护英国的利益,一有合适的机会就缔结和平。正如墨索里尼所说的,民主体制与极权体制誓不两立。有一个奇怪的事实没有得到深入的探讨,那就是,在当前这场战争中,英国直到目前一直以李德尔·哈特上尉所倡导的战略在打仗。我们没有进行大规模的欧洲大陆战役,我们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盟友,我们占领的土地要比我们所失去的大得多,或许也富裕得多。但是,李德尔·哈特上尉或其他人都不会从这一点出发,说战争的进展对我们来说很顺利。没有人会说,我们应该席卷法国和意大利剩余的殖民地,然后和德国谈判媾和就可以了,因为即使是最无知的人也看得出这样的和平是不会长久的。只有摧毁德国现在的政治体制我们才能继续生存,这意味着消灭德国军队。克劳斯维茨所教导的“你必须集中精力攻击主要的敌人”确实很有道理,首先要做的一定得是将敌人打倒,只有武装力量才能实现真正的目标,至少在涉及意识形态之争的战争中是这样。
在某种程度上,李德尔·哈特上尉的战术理论与他的战略理论是各自独立的,他的预言全部都被事实所证实。没有哪个当代的军事作家能比他在开启民智上作出更大的贡献。但他与毕灵普分子所进行的斗争或许影响了他的判断。那些曾经嘲笑机械化并仍然努力要将军事训练减少到光喊口号和踏正步的人也认同大规模的陆军、正面进攻、拼刺刀和毫无意义的流血牺牲。李德尔·哈特上尉对帕斯尚尔战役[94]的惨烈感到厌恶,似乎相信战争可以单靠防守或兵不血刃取得胜利,甚至认为获得局部的战争胜利要比获得彻底的胜利来得好一些。这一看法只有在你的敌人和你有同一思想时才有意义,而当欧洲不再由一个民主政权所统治时,这种情况已经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