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评埃德蒙德·威尔逊的《创伤与鞠躬》[69]
虽然在这本新的杂文集里埃德蒙德·威尔逊先生的探讨范围从索福克勒斯到海明威,从卡萨诺瓦[70]到埃迪丝·沃顿[71],但最有价值的是两篇关于狄更斯和吉卜林的长篇研究,两篇文章都进行了原创性的研究或揭示了不为人知的信息。在格拉迪丝·斯托莉小姐[72]的回忆录出版后,威尔逊先生的这本书创作于1940年或1941年,能够用上之前的狄更斯评论家认为无关紧要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掩饰的传记细节。狄更斯的文学人格——或者可以说,他在文学中的投影——与他的私生活所形成的反差要比大部分作家更加令人困惑,即使威尔逊先生没有得出非常明确的结论,至少他对某些阴暗的地方投射出了一点光亮。
狄更斯最长命的女儿佩鲁吉尼太太为父亲写了一篇回忆录,后来她销毁了这篇回忆录,因为它“并没有揭示全部真相”,但后来对格拉迪丝·斯托莉小姐讲述了它的主要内容。它揭示了关于埃伦·劳利斯·特南的事情,在狄更斯的遗嘱中隐约提到了她,事实上,她是他最后那几年的情妇。威尔逊先生观察到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这个女孩的名字以改头换面的方式出现在他最后三部小说中(埃斯特拉·普罗维斯、贝拉·维尔弗和赫莲娜·兰德利斯)。值得注意的不是狄更斯包养情妇,而且他对妻子的残忍和对子女们的专制。
“我爱我的父亲,”佩鲁吉尼太太说道,“甚于世界上的任何男人——当然,方式是不一样的……我爱他,包括他的缺点。”她站起身,朝门口走去,补充道:“我的父亲是一个坏人——坏透了。”
这是对《匹克威克外传》的作者奇怪的盖棺定论。如果你以如今唯一重要的文学人格去评判狄更斯,显然他不是一个坏人。他的作品的突出特征是某种天生的善良,在为数不多的章节中,当他没有展现出道德感时,你会立刻感觉到差异。但是,最后一个记住他的人却认为他是一个坏人。你不得不相信某种人格分裂,大卫·科波菲尔要比查尔斯·狄更斯更像是真人。事实上,威尔逊先生暗示狄更斯有着明确的犯罪倾向,这篇文章转而对埃德温·德鲁德的意义进行探讨,关于这个人物威尔逊先生有一套新的而且非常耸人听闻的说法。
狄更斯是一个主旨明确的作家,所有严肃的批评家都注意到了这一点,但他们对于他的“主旨”是道德抑或是政治则存在分歧。在一头是切斯特顿,他几乎成功地将狄更斯描述为一个信奉天主教的中世纪主义者,而另一头是托马斯·阿尔弗雷德·杰克逊[73]先生,他认为狄更斯不仅是完美的马克思主义者,而且——这是一件难度更高的事情——极端的自然主义者。威尔逊先生则处于这两种看法的中间,但更倾向于杰克逊的看法。他指出狄更斯的小说的主题首先体现了他的信仰,然后是他对商业中层阶层的错误认识,这无疑是对的。他提出了一个有趣的观点,在他最后一本完成的小说《我们共同的朋友》里,狄更斯展现了之前从未展现过的对小贵族阶层(雷博恩、特温姆罗)和无产阶级(莉齐·贺萨姆)的同情。但他并没有补充说在《我们共同的朋友》里,狄更斯的思想回到了原地,回到早期的认为个人的慈善行为是包治百病的药方的观念,显然,他对任何政治方案都感到绝望。或许他还过度强调了狄更斯的作品中的象征主义元素,而低估了商业故事创作的技术层面。但除此之外,它是目前评论狄更斯的最好的文章之一。
如果那篇关于吉卜林的文章相对不是那么令人满意,或许那是因为吉卜林与我们的时代更接近,因此更容易激起反英情绪。我不知道威尔逊先生是不是那种从不去探访英国以免他们的仇恨会烟消云灭的美国人,但有时候这就是他给人的印象。但是,这篇关于吉卜林的文章包括了一些非常有趣的传记材料。吉卜林在美国呆了几年,最后与别人进行了一场争吵,他的行为非常地不体面。整件事情或许表明他一直坚定不移地笃信暴力。遗憾的是,在其它部分威尔逊先生一心只是探讨吉卜林后期的故事,那些写于1918年之后的故事。无论这些故事拥有什么样的精神上的意趣,那时候的吉卜林已经过气了,这些故事都是杜撰的。威尔逊先生几乎没有提及吉卜林的韵文,显然,他认同广为接受的观点,认为吉卜林主要是一个散文作家。
这本书的其它文章价值稍低一些,但里面有一篇文章对乔伊斯的《芬尼根守灵夜》作了有趣的解读。威尔逊先生的文笔有时候很糟糕,甚至流于低俗,但他是我们这个时代少数让人觉得成熟的文学评论家之一,而且理解马克思的教导,而不是对它全盘拒绝或囫囵吞枣地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