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正值中国迎接文化大发展，促进文化大繁荣的时代，作为与中华文化密不可分的中医药学，王永炎教授认为在面对国家文化发展盛世与科技转型的重要阶段，如何处理好其与西方哲学、西方文化和西医学之间的关系，值得我们学人深入思考。社会学家费孝通教授提出的“文化自觉论”对于解决世界多元文化并存的时代中医药学学科的健康发展有所借鉴。

“文化自觉”是费孝通先生1997年1月在北京大学重点学科汇报会上的讲话中提出的概念。费老说：“文化自觉，意思是生活在既定文化中的人对其文化有‘自知之明’，明白它的来历、形成的过程、所具有的特色和它发展的趋向。自知之明是为了加强对文化转型的自主能力，取得适应新环境。”费老这里强调的是要传承中华文明，传承的自然是优秀的中华文明。费老提到的核心内容是“自知之明”。关键一个是自己，一个是明白。自知之明是为了加强文化转型的自我能力，取得适应新环境。现在我们面对的复杂问题是前所未有的状况，我们必须要有新思维才能够有所进步。新的思维从哪来？应该从中华民族几千年的文化中来，就是费老所说的自知之明，要了解中国文化的特点。作为医务工作者，要了解自己的医学、哲学、美学、宗教的特点，人文为科学奠基，科学促进人文发展。简而言之，当代的文化自觉就是自觉弘扬优质中华文化。

人类生存危机的出现是广泛、紧迫的，不是任何一个或几个国家或地区能应付的了的。生存危机是全球性的灾难，然而这种生存危机不是单纯的医学问题，文化冲突是其根源。

（1）日益显现的人类健康危机：经济利益最大化的社会快速发展态势对人类生存的自然和社会环境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导致人类生活方式和社会行为发生了很大变化，由此带来了种种与健康、疾病相关的社会问题，乃至出现人类生存危机。随心所欲的生活方式，及食品添加剂、农药、化肥、防腐剂等的使用都直接影响着人类的健康。环境污染导致的温室效应、抗生素的滥用，为新型传染病的出现提供了温床。美国2012年发生了自2004年以来最为严峻的一次西尼罗病毒疫情，至8月底仅得克萨斯州就报告有300多例感染病例，其中包括15人死亡，目前没有针对西尼罗病毒的特效药，保护人类的疫苗也尚未问世。仅靠疫苗的研制无法应付病毒的不断变异。2012年手足口病高发，发病的孩子凡是疹子特别多、口腔里的疱疹也很多，这样的孩子基本没有生命危险；凡是那疹子隐而不发的，往往容易出现重症而导致死亡。这符合中医透疹泄毒的原则，在目前疫苗还没出现的状况下，中医药可以发挥重要作用。

城市化的人口膨胀带来了教育、医疗资源的紧缺，尤其是人类赖以生存的水资源紧缺，饥饿、营养不良等在一些国家地区依然严重威胁着生命健康；另一方面，营养过剩和生活方式不健康导致的疾病如肥胖、高血压、冠心病、脂肪肝、动脉粥样硬化、糖尿病等发病率大幅度提高。心脑血管病的发病率和死亡率在发达国家虽都略有下降，而在我们国家还是在上升。近年来肿瘤因其对患者身体较高的损害性和致死率，已经成为对人类健康造成重要威胁的重要疾病之一。美国在肿瘤研究方面投资巨大，但效果不显著。因此其在肿瘤防治策略上发生了原则性的改变，那就是不过度治疗，加强宣教，可以采用补充及替代医学自然疗法。此外，随着社会竞争的日益激烈，生活节奏的加快及人生观和价值观的扭曲，人们的情绪、心理、精神发生很多变化，导致抑郁症和心因性精神障碍的发病率不断地攀升，抑郁症现在患病率已经是11.8%。我国已经进入老龄化社会，老年病患者增多，就整个医疗卫生资源而言，人们到了老年期的医疗费用消费大约占其总花费的70%，而老年人在临终前两年的医疗费用消费又占到70%里的70%。

因此，人类面临前所未有的健康危机状态，这种危机状态迫使我们从理念上有所准备。要顺应自然，要把唯心史观和唯物史观结合起来，达到自然、社会与健康的和谐。

（2）国医理念缘于国学，要了解中华文化的优与劣：儒、释、道为中华文明的一源三流，核心是儒学。儒家强调“和而不同”，道家强调“崇尚自然”，墨家强调“人文关爱”。国医的理念缘于国学，中华民族在农耕文明的基础上形成的生命观、健康观，以人为本，重视物质和精神活动的统一；强调涵养道德，修为养性，形神一体，天人合一。这些理念一直指导着健康维护和疾病防治。

费孝通先生在一次讲话中提到“我们需要一种新的自觉。考虑到世界上不同文化、不同历史、不同心态的人今后必须和平共处在这个地球上，我们不能不为已不能再关门自扫门前雪的人们，找出一条共同生活下去的出路。”这段文字写在1992年6月。在国内，当时市场经济刚刚开始全面推进，而费孝通先生却提出了如何在21世纪处理国际之间的问题，提出了环境和能源问题，提出了可持续发展的问题，以及民族和民族、宗教与宗教和国与国之间的关系。这显然是一种超越其所处具体社会和思想环境的眼光和关怀。而在国际上，也是直到一年后，美国学者亨廷顿才提出了所谓“文明的冲突”问题。

近十年西方学者也首肯了农耕文明的优势。农耕文明的劣势一直是被批判的，特别是1919年的“五四运动”，提出“打倒孔家店”、废除三从四德等，甚至提出废除国医。但是农耕文明是一种优质的文化。儒、释、道，特别是新儒学派，已经采取了批判的继承。“象”、“象思维”、“象科学”就是农耕文明的产物。包括“气”，生气通天、大而无外。分子水平可以是小而无内，还可以往下做，做到更加精细。但应从整体出发，把整体观念和还原分析结合起来，这是科学研究必然要走的路。人类对疾病和健康的认识也一定要涉及影像学和大生化以外的人的自我的感受与修为，所谓的PRO和DRO的结合，重视循证证据的临床试验与证候组学、方剂组学、腧穴组学的基础研究。大科学时代，如太空和海洋领域的探索，追求精准才是科学，然而真理妄加一分便是谬误。但科学家们同时也意识到，追求精准不是唯一的目标，如对于天体的探讨，黑洞、α、γ能量的研究，所需要的根本办法是非线性的、混沌的研究方法，它同样是科学的范畴。

当前的自然与健康不和谐的根本问题来自于文化冲突。如何面对健康的危机？这需要来认识人类发展过程中不同民族的文化价值，大力提倡不同民族文化之间的包容和融通，这是国学国医复兴的关键。中华民族的长盛不衰与文明的灿烂，重要的原因在于不同民族文化间的包容与融通。欧洲文艺复兴的融通也提供了很好的范例。因此，不能说农耕文明就是小农经济、目光短浅，要看到农耕文明顺应自然的优势。当前应该学习新儒学派，要补课，既要了解笛卡尔、康德、尼采、黑格尔等这些哲学家对于人生、健康的认识，将唯物史观和唯心史观结合，又要致力于中国文化、中国哲学与中国医学的比较研究，唯心史观和唯物史观的融合要把他们之间的沟通和交流，与自然和健康的认识连接起来。

中医以天地人整体观来把握人的健康维护与疾病防治，如“人以天地之气生，四时之法成”、“四气调神”、“生气通天”，都体现出顺应四时、形与神俱、融通整合的理念。这些先进的理念使得中医在诊疗当代疾病具有独特而显著的疗效。中医“整体观念”、“辨证论治”等理念及方法与器物对现代医学的研究与发展也有很大地启迪，如个体化诊疗、网络医学等。中医学也顺应了转化医学、健康医学、个体化医学的趋势，在应对健康危机中将能发挥巨大的作用。

党和政府一直非常关注和支持中医药事业的发展。中医政策的第一句话是“中医不能丢”；第二句话是“中西医并重”。中医现在仍然属于弱势学科；第三句话是“中医现代化”。关于“中医现代化”的理解有很多分歧；第四句话是“中西医结合”。中医现在的形势应该是春天来了，但乍暖还寒。我们需要改变这种状态。仅靠孔子学院还不能解决问题，要让西方人理解中国人的哲学。像恽铁樵、陆渊雷、章太炎，精通西学而后致力于国学、国医。体现“大一”和“小一”的整合，勿忘大一，大而无外，从整体出发回归整体。要从不同的地域传统的文化当中寻找发展的智慧和力量，来推进人类文明的进步，寻找未来发展的道路，这是一个历史的经验。英国著名的哲学家伯特兰·罗素在《中西文明比较》中认为：“不同文明之间的交流，过去常常被证明是人类文明进步的里程碑”。人类的自然和健康的和谐需要不同文明之间的沟通、交流。

中医西医要融通共进，但要以我为主，我主人随。虽然我们不片面追求现代医学的科研评价体系，但是在世界顶级杂志上发表中医药研究的文章，对于提升中医药的地位和国际影响确有裨益。过分强调师承教育模式会影响中医药人才培养的规模，会使中医药队伍萎缩，但是师承教育与博士后人才培养相结合不失为中医药人才培养的有效途径。如网络医学，有时候研究的就是证候学、症状学，就是PRO这部分病人的自我感受，然后与基因组结合分析。中医药学学科的创新和变革要重视原创思维和原创优势，重视在传承的基础上创新。我们需要这种包容、沟通，应置于大科学背景下，适应大环境的变迁，服务大卫生的需求，科学人文融合互动，东学西学兼收并蓄，构建统一的医学药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