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猎狮者的传说
当埃及的法老们驾着轻型战车在旷野上追逐猛兽,扬起阵阵尘土时,他们新奇的装束、潇洒的英姿立刻在地中海世界掀起了一阵模仿的狂潮,但埃及人没有想到的是,对这时髦玩意儿中毒最深的,竟然是一个看似最不解风情的民族——居住在底格里斯河上游偏远地带的亚述人。他们是一群彪悍的山民,线条分明的脸上写着坚毅和冷酷。对于这个有点吓人的邻居,富于文采的犹太史学家是这样描述的:“他们必急速奔来。其中没有疲倦的、跌跘的,没有打盹的、睡觉的,腰带紧绷、鞋带整齐,他们的箭快而锋利,弓也上了弦,马蹄如坚石,车轮像旋风。他们吼叫着,如同母狮,咆哮如同少壮雄狮。他们疯狂扑食,猎物无人能够救回。”这段文字出自于犹太民族的典籍《圣经·旧约》,由于《圣经》的影响深远,抑或这“行军图”太有画面感,竟让亚述人在世界文明中留下了持久的恶名,这无论是犹太人还是亚述人都没有想到的。
很久以来,在两河流域这个群雄辈出的地方,亚述人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民族,但他们并非池中之物。到了公元前7世纪,亚述人雄起了——蓄须高冠的国王们南征北战,横扫中亚,所过之处城垣灰飞烟灭。亚述帝国终于迎来了迟到的春天,但这个春天是辉煌的。在波斯人创立更大的帝国之前,亚述人曾创造了地中海世界最大的国家。
后人往往简单地认为亚述人的成功依靠的是他们的胳膊比别人粗,命比别人硬。殊不知他们并不只是粗莽的武夫,同时还是精于算计的心理学专家。当别的民族声泪俱下地控诉他们的罪恶时,却没有猜到这其实是亚述统治者高超的统治艺术。换句话来说:亚述人的残暴,有一部分是“装”出来的。
天神猎狮 雪花石膏雕刻
(作者 摄)
在古代亚述,国王的行为被认为是对天神的模仿,这件宫殿浮雕展示了一个不知名的亚述神灵,他可能就是亚述王国的守护神——阿淑尔。除了身生四翼,手持双头三叉戟,他和国王的装束十分相似。和他战斗的神兽是狮子与鹰的结合体。虽然亚述人是一个善战的民族,但表现神灵战斗的画面却不多。
亚述人自诩为地球上最可怕的战士,他们认为让自己显得吓人,打仗和统治就会容易一些。对于失败者的处理充分体现了他们的这种战争哲学:坚决抵抗的敌军会被活活悬刺在尖桩上,排成死者之林;尸体砌入城墙(难怪他们的城墙有20米厚),他们还喜欢把头颅堆积成山,在战败者的国度上撒上荆棘的种子和盐,使其彻底地荒芜。从一个著名的浮雕上甚至可以看到,在御花园这样优美静谧的地方,竟然悬挂着敌酋腐败发臭的首级。
但有一种东西在死者的白骨下霍霍生长,如野草、如烈火,那就是敌人的仇恨。
反叛四起。忙于平叛的亚述人终于明白,即使是惨烈的死亡艺术也无法让战败的敌人长久臣服。必须在被压迫民族的心中种下忠诚的种子,让他们心甘情愿,而不是被迫地做亚述国的臣民。为了达到这一目标,亚述的国王们全副武装,早早地出发了。他们要到那炙热的平原上猎狮,并学习埃及人的套路,将神灵和父辈曾经做过的事情发扬光大,再找最好的雕刻师把这事迹镌刻在质地纯净的雪花石膏上,最后,把这些珍贵的石板嵌上宫墙。当各国的使臣来朝时,无论是已经臣服的还是即将臣服的,都要经过这些嵌着石板的长长宫墙,一步一个脚印地感受国王猎狮那激动人心的历程,殷勤的侍从会在旁指点那些最为重要的情节。当他们最终见到国王时,是否在仇恨和畏惧之外,多了一些崇敬?当使臣回到了故乡,猎狮的传说也会随之流传开来。
经历过长久的锤炼,“国王猎狮”已变成了一系列复杂事物的综合体,并上升为一种高贵华美的艺术。它远超狩猎和游戏的范畴,而具有深远的政治意义和哲学意义。亚述王国毁灭久矣,早在亚历山大东征时期,亚述人历经几个世纪营建的大城已经覆盖在黄土之下,但在厚重的尘土里,那石板上的“猎狮”图历久弥新,超越爱与仇恨而永存。
中箭的雄狮 雪花石膏雕刻
出自尼尼微北宫 时间不详
(于殿利.巴比伦与亚述文明[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
生活在底格里斯河流域的狮子具有强大的生命力,这头雄狮身中四箭,口吐鲜血,仍然坚强前行。其中一箭在头上,一箭在腹部,两箭在肩部。这些细节显示了亚述人对于血腥事物的热爱,他们饶有兴趣地表现了箭穿狮身的细节,使画面倍加真实。肩部中箭的方向和其他处的方向是相反的,有可能由国王的助手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