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太阳和屎壳郎
混混沌沌的,又过去了几万年。这时在非洲北部的荒原上,已经亮起了文明的曙光,那亮光的地方被称作埃及。当埃及人孤独地站在这片曙光之中的时候,地球上还是那么的荒凉和沉寂,对自然的认知,他们没有任何可资学习的先例。这个早慧的民族跟随自己的感受创造了宗教,和原始人将他们所惧怕的猛兽敬为神的理念不同,埃及人并未将宗教的基石建立在恐惧之上,可贵的是,他们将对科学的探索引入宗教的范畴。
怎么说呢?当看到一只黑不溜秋的屎壳郎在干燥的土地上,用后腿费力地推着一个又圆又大的粪球时,埃及人如同昆虫学家般蹲下身仔细观察,并陷入沉思。埃及人想象着他们的太阳神“拉”在天上推动太阳一定也是这副模样,当屎壳郎的幼虫从粪球中“破粪而出”时,他们更为惊喜,觉得太阳从地平线上喷薄而出的样子也必定如此——是的,太阳神一定和屎壳郎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也许在一天中的某一个时候(比如早晨),变幻莫测的太阳神就会化身为一只精美的屎壳郎,于是他们将这种小虫称为圣甲虫。太阳,这个无论在哪个民族都要顶礼膜拜的天体,就这样和一个卑微丑陋的小虫联系了起来。
总之埃及人造神,不是依据虚无缥缈的幻想,而是来自于对自然的细致观察和逻辑缜密的推理。通过此法,埃及人进而发现人间、宇宙和动物其实是可以交流的,只要在它们之间架设一道名为“宗教”的桥梁,宇宙就会变成一个圆融贯通的整体。
猫和鳗鱼 古埃及壁画
年代不详
(作者 摄)
埃及人和日本人大概是世界上最喜欢猫的民族,希罗多德记载了一个趣事:埃及人在失火时不去救火,反而会去观察猫有什么反应,如果有只猫不逃跑反而跳到火里烧死了,他们就会举城哀悼,认为这是猫有灵性的表现。而在祭祀女神贝斯特的时候,他们又会把猫活活杀死以祭神。
然而,就如他们建造的金字塔一样,即使只拆除一块石头,整个体系就有坍塌的危险,这自成一体的宗教世界也是如此坚强又脆弱,任何一个生物都是不可忽视的,没有重要和次要之分,哪怕它微小如芥。埃及人怀着一颗赤子之心善待他们目力所及的生灵。牵一发有可能会动全身,谁知道打骂一只瘦弱的猫咪,是否会触怒天上的神灵贝斯特,而引来不可弥补的灾难呢?因此埃及人会把自家养的小动物视为自己的孩子,当家里的狗死了,他们会痛哭哀悼,并剃掉全身的毛发,而猫死了,则会剃掉自己的眉毛。
动物们的自然死亡尚且让人们如此伤心,杀生更是万万不能的。在死者的《亡灵书》上这样郑重其事地写着:我没有从婴儿口中夺过牛奶,也没有从死人的棺材里撕过布片;我没有在牧场上捕猎过野兽,也没有掏过圣鸟的巢……我是纯洁的……我是纯洁的……我是纯洁的。但即使是最虔诚的埃及人,也发现了这宗教有着可怕的漏洞,它和日常生活(特别是人们对于美味肉类的需求)之间那深深的隔阂,照这种理念搞下去,动物世界会繁荣昌盛,而人类自己就要因为缺乏蛋白质而营养不良了。
因此,那些爱吃肉的大人物觉得有必要对这个对动物过于怀柔的理念进行修正。
底比斯的祭司就是这么做的,这些聪明人告诉从希腊远道而来的历史学家希罗多德:我们的大神阿蒙虽然长成公羊的样子,但你要以为他就是一头山羊就是你傻了,在大多数时间我们是无法看到阿蒙的,你也没有见过你们的神,对不对?
但人们祈求神佑时,面对空空如也的神坛未免有些失落。就像疯狂的粉丝追逐他们的偶像,虔诚的人们也坚持要见神一面,不得已的,仁慈的大神阿蒙会选择在一个特殊的时刻出现在香客面前,但是他仍然不愿意以真相示人,于是他杀死了一头公羊,用羊头遮住了自己的面庞,并把公羊皮裹在身上。
公羊 石板浮雕
古埃及新王国时期
(爱德华∙泰勒.人及其文化研究[M].连树声,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这只有着雍容仪态的美丽公羊,是阿蒙的圣兽,由于它拥有极强的生殖力而被底比斯地区的人们膜拜,是阿蒙幻化示人的形象。阿蒙本是个名声不显的小神,但当底比斯成为埃及的首都之后,阿蒙也一跃而成主宰宇宙的大神,尊贵无比。这种对于阿蒙的崇拜一直传到希腊,以至于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帝还率军深入埃及腹地,去请示阿蒙的神启。
说实在的,这个在希罗多德时代(公元前4世纪)产生的修正版使埃及宗教产生了本质上的变化,更把埃及人原有的视动物为神灵化身的教义进行了篡改——现在,动物的高贵神性被抹杀,而成为了神的面具。让我们觉得神灵是喜欢公羊这种动物的,但也仅此而已。总之,人们再也不用发愁向阿蒙祭祀的时候要用什么动物了,合适的祭品已经找到:一只健壮的,长着美丽弯角的公羊。公羊就这样从神灵本身变成了神灵的牺牲,但通过这种修正,动物的神性被大大消减,不但可以用于祭神,也可以祭人的五脏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