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老芮来电话说:“受累,你给写个‘序言’得了,也就是这书的‘开场白’,因为你了解我,还有这本书,所以……”
我的确有些忐忑,一方面感激老芮的信任与抬爱;另一方面,毕竟咱是外行,别弄得不是样儿,反倒添了堵。
结识老芮虽然很偶然,但我俩非常投缘。近些年由于各忙各的,相聚的时间已经变得相当有限了,但每逢大的节假日,我们至少也要通上一两个电话。老芮的习惯用语是:“挺好的吧?喝着(酒)呢?老头儿老太太都挺好的吧?”我的回答也总是那老三样儿:“你怎么样?家里(老人、妻子、孩子)都好吧?接茬儿诲人(不倦)呢?”可别小看这几句翻来覆去的话,它已经悄然掠过了二十个春秋,且始终恒温。
老芮年长我三岁,比我多吃了三年咸盐,城府上自然要比我老练一些,但我们仍属于同一代人。用他们老太太的话讲:“我们(家)法彬是出了学校门儿,又进学校门儿。”的确,老芮不像我那么任性,革命工作说不干就不干,跑着江湖饶世街瞎挣命。他不价,甭管外界风云如何变幻,始终恪守初衷、不酸不腐,一位标准的“学院派”。
老芮当然是个画画儿的,而且还是个教画画儿的。我虽然不会,但非常痴迷。为此,我的父亲一直耿耿于怀:“你要是能和小芮学学就好了,哪怕就旁听上一年半载的(课)呢?!”老爷子说得没错,我自己确也这么想过,可像这种丢份的话,况且又是哥们儿之间,怎么说得出口呢?
有个小秘密从没有与人透露过:老芮还真教过我。
事情发生在千禧年后的某个夏秋时节,我的一个朋友接管并重新装修了一幢中型带客房的写字楼,大堂、会议室、客房、楼道等地方都需要做一些简单的装饰,这位董事长朋友就想到了我,可巧我正发愁没地方“落脚”。晤面之后,董事长朋友当即表示送我干股,但装饰部分他只出材料费,工期限定在一个半月内完成。我满口应允,同时给老芮的BP机打传呼。
彼时的老芮,三十出头、意气风发,浑身是胆雄赳赳。我向他阐明,这个活儿纯属帮我忙,它是我栖身的见面礼。老芮半句废话都没有,一撸袖子来了个脆的:“那就别跟这儿傻待着啦,干吧。”
就这样,嘁里咔嚓不到二十天的工夫,一幅宽一米、长五米(内画框)的油画《水乡春晓》,几十幅水墨画和水彩画,以及部分书法小品等顺利完工。其中,除去水彩画我没有参与以外,其他画作里或多或少都有我的“身影”隐匿在其中。
已经记不太准了,老芮好像完成了十五六幅胡同题材的水彩作品,当时他作画的场景算是印在了我的脑子里:把纸打湿裱到画板上,起铅笔稿,调色、上色,最后进行总调整……霎时间,清新通透、简洁立体,而且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一幅幅动情画面,接二连三地把我击中,“像夕阳下的小院门楼、晨光中的垂花门,宁静而悠然;像繁盛的花木、青翠的竹林,掩映着朱漆大门,守护着一对儿门墩儿;像一把藤椅、一辆小竹车,顶着一个大福字儿”。
您也许猜到了,我偷学的是老芮的水彩画技法,但只是表象的。
我为了圆这个突如其来的水彩胡同梦,那之后的几个月,带着一架相机,独自走遍了四九城大大小小几百条胡同,拍下了一千余张胶片素材。当我的第一张“水彩胡同”问世时,我都不敢相信!这真是出自于我的手?
与此同时,董事长朋友不知捣了什么鬼,犯了法,大楼被暂时查封,我也不得不卷铺盖走人了。唯一的遗憾,就觉着愧对了老芮!但老芮却又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半个字都没提过。
嗨,不提了。
咱们说这书。
我最先接触的是他的这些文字稿件。在此以前,我从没见到过老芮的文字,打开邮件一看,原来他是这么个路数:
每天“瘦脸”跟东单菜市场买完菜,一扭身儿就拐进了“大棚”(饭馆)。要上一小碗白酒,戳在柜台旁,一边喝酒一边跟服务员眉飞色舞地神侃。此时的“瘦脸”完全不严肃,整个人像大换血了似的。喝完了,也白话完了,碗往柜台上一蹾,拎起菜筐子,脸一绷,回家转……
这位一直没结婚,曾经也有过一个女朋友,人家还是真心喜欢他,他可能是不愿意,女朋友就在外面雪地里干冻了一晚上。老宋说他有神经病,但我还是很喜欢他,真心祝愿他能过上幸福生活……
胡同里住着形形色色的人。有工厂的工人;有商店的营业员;有大学的教师;有协和医院的大夫;有解放前的资本家、小业主和商人;也有生活窘迫的捡破烂儿的,走街串巷修鞋、修竹帘子的……
应该说,他的这些文字很具带入感,三言两语过后,就会让你不自觉地联想到自己的那些过往。然而,又不会有足够的时间去畅想,就得立马回到他的“栖凤楼”里来。
“冰棍儿!奶油、小豆的!”
“您给我拿一根儿奶油的。”
“我觉着您这煤球的黄土掺少了,那点儿都团不起来啦!”
“没拌匀,您就甭管了!您上屋里歇着去吧!”
“郭子,这算几级(储存大白菜)呀?”
“二级啊!多弄点儿吧,您瞧哪有什么大帮子呀。”
“还是咱祥泰义这儿的点心新鲜,您给来半斤江米条儿得了!”
“好嘞,还要别的吗您?”
“哎哟,国诚是接他爸班儿去了吧?瞧,连走道儿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嗨,您说现在真也是!这孩子们怎么都不管分配了呢?”……
这像不像是首都剧场里那出《左邻右舍》的话剧正在幕启?
哦,这不是幕启,这叫木刻,叫黑白木刻。
五十多张作品洋洋洒洒,相互关联且相互依存,你方唱罢我登场,很像是一挥而就。这个工程可不算小,应该说老芮的此次“集中整治”效果显著,看着令人解气、过瘾。
当然,我看这些作品自有我的视角。
清代吴先声在《敦好堂论印》中提出:“一印之内,少或一二字,多至十数字,体态既殊,形神各别,要必浑然天成,有遇圆成璧,遇方成珪之妙,无龃龉而不合,无臲而不安,斯为萦拂有请,但不可过于穿凿,致伤于巧。”
没错,我把它们与五十方汉印(篆刻)互换,拿画儿当字儿看,再把字儿当画儿看,往来交错,便就多了一份独有的情趣。
相信,您也会找到您的契合点的。
您现在就试。
2018年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