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顾娇吓了一跳,但仍旧配合她。
彩云朝她扑上来,低声说:“源公子吩咐奴婢来帮大姑娘乔装打扮。”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去解顾娇身上的衣服。
顾娇下意识拉了一下衣衫。
彩云仍旧低声说:“大姑娘快快将衣衫换了。”
顾娇定睛一看,彩云手上拎着一件褐色短衣。她迟疑地看着彩云,试探道:“你怎么知道……”
彩云只朝她笑笑。
顾娇配合地转身,不过片刻,她身上便换上粗麻做的短衣,穿着身上略略有些不舒服。精致舒适的绣花软鞋也被换下,穿上一双,呃,似乎还有些奇怪气味的味道……顾娇赶快掩上鼻子。
彩云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是源公子专门熏的……”
说话间,彩云又像变戏法一样掏出一个瓶子,手往里掏啊掏,掏出一坨奇怪的颜色,就往顾娇的脸上抹。
顾娇的内心:“……”我突然不想逃婚了可以吗?
一番涂抹之后,彩云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而后又将顾娇的头发打散打乱,随便绾了一个高髻,再扣上一顶破破烂烂的帽儿。
彩云将顾娇推到镜前:“源公子说了,从现在开始,姑娘便是洗恭桶的小厮。”
顾娇看着镜中那个浑身脏兮兮的、满脸黑垢的人,再一次有了反悔的念头。这副打扮,莫说容氏认不得她了,就连她自己都有些晕乎乎的,仿佛在做一个有味道的梦一样。
彩云却是分外满意自己的手艺,她将顾娇往一个大箩筐里一推:“大姑娘,千万别弄出动静来。”
以一种十分诡异又难受的姿势蹲在箩筐中顾娇:“……”彩云,我会记住你的!
几件衣衫落在顾娇头上,将她严严实实的罩住,而后,像是有人抬起箩筐,顾娇蹲在箩筐中摇摇晃晃地觉着箩筐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一会儿又被放下,一会儿是喧闹的人声……最后都归于了寂静。
“姐姐,可以出来了。”是顾源的声音。
顾娇怒而揭衫而起,瞪圆了双眼看着面前的顾源。顾源仍旧是一身贵公子打扮,手上一把折扇,看起来风度翩翩。
顾源说:“等会姐姐便推了那独轮车,到秀金江边洗恭桶。”
顾娇气呼呼地说:“我怎么知道怎么走?”
顾源下巴朝旁边一奴:“他会带你去。”旁边一个同样是满脸黑垢的人,朝顾娇一笑,露出黄灿灿的牙齿。
顾娇:“……”
顾源潇洒地摇摇扇子:“洗恭桶的时候,你不慎跌下秀金江……”
顾娇踏出箩筐:“我要回去!”
“好了,好了,开个玩笑。”顾源清清嗓子,压低声音,“到了秀金江边,有一艘开往永州的船只,只要你上了船,便有人接应你。接应你的人是于叔,于叔见过你,他记忆力极好,便是你化成灰也认得。”
听着倒是不坏,若是上了船,一路向南,又在船上,谅那陈家也无可奈何。
眼看要走了,顾娇忽而回头问:“那日是谁往我衣袖里放纸团?”
顾源收起扇子,眼神一敛:“正是还没有查出来,是以送你走,才这般秘密。”那日顾娇将纸团交与他时,他亦吓了一跳。跟着父亲也颇是见过一些风浪,但仍旧感到一些后怕。那纸团赫然写道:陈据乃天命真龙,你若嫁与他,不过是跳入火坑!
纸团是顾家净房中随处可以见的草纸,上面的字迹歪歪斜斜,却是用灶房中的火炭写成。顾沾非查了许久,竟是一丝蛛丝马迹也查不到。
但这样的纸团,却是要隐秘地销毁。自古重士抑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不管是不是顾家人写的,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便是杀头的罪名。
顾家繁盛的诀要便是远离朝廷纷争,惹不起便躲。
顾娇轻轻咬着嘴唇,而后坚定道:“代我与爹娘说声感谢。”她说着,便头也不回地走向那独轮车,吃力地抬起车辕,往外头走去。她平日里虽然懒于思考,却还是知晓,这是爹娘在深思熟虑之下,做出最好的选择。
她单薄又孤单的身影,简直是让人心疼啊。但顾源不得不提醒她:“走错方向了,那是往内院去的。”
待一大一小的身影渐渐消失,顾源才忧愁地皱起眉头,他这个姐姐,十多年来只窝在自己的院子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吃过最大的苦是跪祠堂,拿过最重的物什是自己的手帕。这猛然将她推出去,似乎是有些残忍。
但,人始终是要成长的。而作为顾家人,姐姐着实安逸得太久了。
更何况,外头还有于叔和于婶接应呢。他们是顾家的影子,从来不出现在人前,就算那陈家神通广大,一时半会也查不出。
顾源慢悠悠地往前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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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娇觉得自己的手快断了。
手心火辣辣的痛,脚也酸痛,头晕目眩,口中干渴,明明是仍旧还有些薄寒的春天,为何她却满身薄汗,她忍痛悄悄地低头闻闻衣领,一股酸臭味扑面而来。
着实,着实,太可怜了。
幸好他们走的都是偏僻小道,一路上也没什么人,若是让她平日里的姐妹看见了,岂不是将她嘲笑一番?那刘家三姑娘刘浣浣的嘴儿最毒了,死人都能让她说活了。不过,若是此时瞧见她,那些娇滴滴的大姑娘们都得用熏过香的帕子紧紧捂着娇嫩的鼻子,退避三舍罢。顾娇胡思乱想,又想到若是她们知道她逃婚了,那嘴巴还不晓得合不合得上呢。鼎州城中商贾家的姑娘,一向不像那些官家姑娘,隐藏自己真实的情绪,而是痛痛快快地说个不停。她想起这一年,她情绪不好,与那些小姐妹们都甚少联络。但近日她们仍旧派人送来礼品。或许她逃婚,她们会赞她胆儿真大?
顾娇脚步涣散,渐渐落后。前面带头的大叔转头看她,放下独轮车,朝她跑过来,憨厚地笑道:“头一次干活吧?”
泪水不知什么时候从额上流进眼中,顾娇赶紧动作粗鲁地抹了一把汗:“才不是,我干过很多活!”
大叔仍旧笑了笑,伸手就要接过独轮车:“我家的大小子和你一般大,整日嚷嚷着要和来干活,被我骂回去了。他读书倒是有几分聪明,夫子很是夸他呢。”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带了几分自豪。
顾娇一阵心虚。自小容氏便拘着她习字,她嫌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以写得也并不好。那些文绉绉的书本她看了也头晕,最喜欢看的是各种白话文的话本儿。
大叔帮她推了一段路,顾娇看看自己里大大小小的水泡,再看一眼西斜的金乌,赶紧上前抢过车辕:“大叔,还是我来罢。”
当顾娇累死累活地走到洗恭桶的地儿,又长见识了。
只见秀金江的一溜石阶旁,江水浮沉,晚风轻拂,送来滚滚臭味儿。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恭桶在江水中灵活转动,一向对禅法不大灵光的顾娇脑中忽而想起一个词儿“众生平等。”
君住秀金江头,妾住秀金江尾,喝的,那都是同一种味儿哇。
她正站着发愣,忽而有人拍拍她的肩膀:“跟我来。”
顾娇抬头,看到了一张慈眉善目脸,是一个身材瘦小、年约五旬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