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独补肾，尤重肝脾

古有“至若饮食佳品，五味神尽在都门”之语，高度概括了宫廷物质生活的充裕和优越。然在中国几千年的封建历史长河中，贵为九五之尊的皇帝，长寿者寥寥数人，屈指可数，相反，短命者甚多。有人对秦汉以来中国历史上300位皇帝的寿命作了统计，结果显示，六十岁以上者共有55位，八十岁以上者仅有5位，五十岁以下者则多达188位¹。皇帝物质生活充裕，却为何如此短命？究其因，除因政治斗争外，民间皆传此因皇帝长期恣情纵欲而致肾亏，故野史有“皇帝都肾亏”之语。

封建社会，等级森严，宫廷更是如此，《宫词》“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即是对宫廷等级森严，人人惶恐自危的真实写照。后宫“佳丽三千，得宠一人”，妃嫔们在争风吃醋、争宠斗艳中，情志不遂、肝气郁结者居多，《后宫词》“三千宫女胭脂面，几个春来无泪痕？”形象描述了众多妃嫔们的黯然忧伤，故又有“妃嫔宫女多肝病”一说。

可见，世人有关宫廷患者多有“肝肾不足”、“肾虚肝郁”之论，亦不足为奇。

然而，翻开清宫医案，稍加阅览，便不难发现，清太医院医家所拟方药，并非以调补肝肾为主，而以调理肝脾之方最多。光绪帝、慈禧太后脉案便是典型案例。光绪帝虽长期腰胯腿膝酸痛、遗精、头晕，然厌恶御医论其肾亏。众多医家为之请脉，多强调先后天不足、肝气郁结，立方用药，亦多以肝脾肾三脏同治。慈禧太后晚年长期乏力、口黏、纳差、大便不调，张仲元、李德源等御医所拟方药，多主以健脾和胃，稍佐疏肝养肝之味，并未强调年迈而肾虚、时务致肝郁。

分别梳理不同医家之脉案，亦不难发现，重视调理脾胃或调治肝脾，乃众多医家临证诊疗的一大特点。如康熙、雍正年间御医刘声芳主以脾胃论治，善于健脾益气、和胃祛湿之品中，佐用归、芍、香附等养肝疏肝之味。乾隆年间御医陈世官善以肝论治，其治疗月经不调、心脾积热、阴分内热等证，均不离肝。嘉庆年间御医张自兴强调治病求本，临证常以归脾汤、八珍汤、参苓白术散灵活化裁，健脾益气、祛湿和中。光绪年间御医陈秉钧临证多从肝脾胃三脏阐释慈禧太后诸症之病机，强调健脾和胃、养肝和肝；治疗光绪帝头晕、耳鸣、遗精、腰膝疼痛等症，化繁为简，强调疏肝潜阳、补脾固肾为治。光绪年间御医力钧诊疗慈禧太后、光绪帝之疾，亦多从肝脾胃论治，强调“病在肝气不舒，胃气不健”、“脾胃虚弱”、“肝脾不调”等，常用之参、芪、白术、柴胡、香附、归、芍、陈皮、藿梗、半夏、焦三仙等药，均为调理肝脾胃之品。

清太医院医家多在疾病后期，调理脾胃，顾护胃气，以防正虚邪恋，或复感新邪。嘉庆年间御医张自兴便是其中代表。其常拟用代茶饮、成药培补脾胃、顾护胃气。如疗二阿哥福晋“肝阴不足、脾软之症”，经过调治，“惟禀赋脾软、荣血微欠充盈”，其强调“暂止汤药，宜缓胃气”，施以调脾养荣丸健脾和胃、培补气血；治疗玉贵人血虚拘挛、时有抽搐一案，诸症减轻后，其强调“病久耗伤气血，胃气过虚”，“真气已亏，汤剂不能运化”，拟用参莲代茶饮、加味参莲饮等固护胃气、益气养血。张自兴还曾于嘉庆八年（1803）为华妃拟食疗方当归羊肉汤方，温补中焦，补养气血。光绪年间御医力钧亦是如此，其注重药饵合用，健脾益气，补虚培元，强调“滋补周身之液全藉胃肠”、“必藉饮食补养以为生血之源”、“补养仍借饮食”、“生血全借饮食补养”等。诸如鸡汤、牛奶、葡萄酒、清淡蔬菜等，均曾为力钧调补脾胃之物。

（光绪三十三年）八月二十四日，臣陈秉钧、曹元恒请得皇上脉左右均沉细，重按少力。体虚不胜寒凉，昨晚微觉腹痛，又欲作恶。脾升胃降失司，中寒气痹，大便欲行不畅。由于糟粕不化，迭次稀溏，仍胸背串痛，肢节酸麻，恶寒过度，夜不成寐，心不敛则微汗，肾不摄则溺数，气不蒸液则口渴，阳不得潜则耳鸣。现在冷而不热，或有受凉其间。谨拟升清降浊，以中焦为扼要。

土炒於术一钱　新会络一钱　白芍一钱五分、淡吴萸三分（二味加水同炒）焦麦芽三钱　　引红枣两枚。

按语：光绪帝病证繁多，虚实夹杂。该医案御医陈秉钧、曹元恒删繁就简，从中焦脾胃论治。方中白术、红枣健脾益气，补虚以胜寒；麦芽和胃健脾，助胃纳脾运；陈皮理脾气以化滞，助清阳得升；吴茱萸温补脾肾、纳气潜阳，利浊阴下行，白芍补益肝肾、酸敛固涩，二者寒温合用，既肝脾肾同补，又使方药性味归于平和。

（嘉庆十九年，月份不详）二十日，张自兴、张永清请得玉贵人脉息虚数。原系气血两亏，筋挛之症。因节届霜降，旧症举发。以致不食少寐，时或积气抽痛，此由血不荣筋所致。时缓时复，恐其脱变，今议用益气养荣汤缓缓调理。

党参三钱　茯神三钱　白术二钱（土炒）　归身三钱　熟地四钱　白芍二钱（炒）　抚芎一钱五分　远志一钱（去心）　牡丹皮一钱五分（炒）　橘皮一钱五分炙草五分　　引荷蒂三个。

按语：玉贵人因气血素亏，时有筋脉拘挛、抽搐之症。该日旧症复发，御医张自兴等所用益气养荣汤，方以八珍汤加远志、丹皮、橘皮、荷蒂而成，健脾益气养血以治本，兼有理气散瘀之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