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将故事考论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2.北大世本的性质与来历

胡士莹(1901—1979)曾对北大世本的版本性质进行说明,认为这个本子:


系明万历间刻本。卷内题“姑孰陈氏尺蠖斋评释,绣谷唐氏世德堂校梓”。卷末有牌记“书林双峰堂文台余氏梓”。则此本为余氏原板,归唐氏印行者。书口上题“南宋志传”“北宋志传”。北宋传第一回前,叙述甚详,称南宋十卷起石敬瑭出身,至太祖平诸国为正集;北宋十卷,起太祖下河东,至仁宗止,收集杨家府等传为续集,总二十卷,卷数衔接,回数各自分起。卷端补抄北宋序一篇,署“万历戊午”,为玉茗堂主人序,盖据玉茗堂本补摹者。胡士莹:《<中国通俗小说书目>补》,《明清小说论丛》第四辑,春风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第159页。


北大世本《北宋志传序》的文字与内阁世本有较多异文,胡氏推测该序“盖据玉茗堂本补摹者”应无疑问。当然,修补的范围不限于“补抄北宋序一篇”。上文差异(一)提到两个本子卷一的前六叶有很多差异,我又注意到,北大世本这六叶文字的字体细圆,与卷十一第十一叶b面文字的字体相同,应是后来的补刻。两个本子的刊刻行款从叶七始相吻合也反过来证明这个看法——北大世本比内阁世本多一幅插图,正好补足它因没有那篇古风而比内阁世本少了的一叶正文。差异(二)中提到两个本子卷八的第一幅插图,就插图两面的吻合程度而言,内阁世本应是原板,而北大世本是补刻。但是很奇怪,两个本子叶二a面的行款一致,这表明北大世本此处或许只需补刻半叶插图。差异(七)说明北大世本卷十一的第十一叶也是补刻。这些差异充分说明,北大世本首先是一个修补本,修补的范围包括序言、正文和插图。

至于说北大世本“为余氏原板,归唐氏印行者”,这个意见恐怕不确。如果唐氏只是印行余氏原板的话,北大世本与内阁世本在目录、题署、插图等方面的细微差异就会变得不可理喻。同样的道理,假定是余氏印行唐氏原板,这些差异也一样不可想象。

当然可以设想,双峰堂和世德堂两个书坊之间,一方的原板后来归另一方所有,得到原板的那一方并不是据原板刊印,而是对原板进行剜改之后再刊印行世。但由于剜改不彻底,就有了这个世德堂和双峰堂同为校梓者的北大世本。

在进一步讨论这一问题之前,我想指出,两个世德堂本文字的刻写往往有不易察觉的差异。表1是对它们的抽样比勘表。出处栏里,斜线前的数字表示回次,斜线后的数字表示《古本小说丛刊》影印本的页码。

表1 北大世本与内阁世本文字抽样比勘表

续表

表1中所显示的文字繁简、正俗之别或形近、音近之误,肯定不是剜改产生的。因为得到原板的一方实无必要剜改这些文字,何况它们也无剜改痕迹。与此类似,北大世本卷五(也即题“双峰堂校梓”的其中一卷)叶廿三a面的最后一个字是“双”,而内阁世本刻作“雙”。所以,两个世德堂本不可能是一方根据另一方原板剜改刊行。合理的解释是:北大世本和内阁世本的书板出自不同刻工(或为书板写样雕刻并不是直接在板上刻字,而先要写样,即先在纸上写上要刻的文字,然后再上版,之后才能在板上刻字。参看黄永年:《古籍版本学》,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43—46页。的写工)之手,他们不同的刻写习惯和偶然的手误导致了这些差异的产生。

同一家书坊为同一部小说刻写两套或两套以上的书板,这种情况在明代不是没有其例。像金陵周氏万卷楼万历十五年(1587)刊刻《国色天香》,十年后又重刻此书。[日]大冢秀高:《增補中国通俗小説書目》,汲古书院1987年版,第6页;王清原、牟仁隆、韩锡铎:《小说书坊录》,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2年版,第3页。原刊已佚,无法确定重刻本的书板是修补旧板,还是另起炉灶;若是修补旧板,修补程度又有多大。双峰堂刻有《京本增补校正全像忠义水浒志传评林》和《新刊京本全像插增田虎王庆忠义水浒全传》王清原、牟仁隆、韩锡铎:《小说书坊录》,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2年版,第4页。,以及三种《廉明奇判公案传》版本[日]大冢秀高:《增補中国通俗小説書目》,汲古书院1987年版,第54页。。三台馆和双峰堂同为建阳余氏之书坊,它们往往同时出现在一部通俗小说中,譬如有一种《廉明奇判公案传》版本出现“三台馆”字样,另如《列国前编十二朝传》题“闽双峰堂西一三台馆梓行”。它们有时又分别单独出现在相同小说的不同版本中,其实质仍为一家书坊刊刻的同一部小说的两种版本。譬如双峰堂刻有《新刻按鉴全像批评三国志传》参看刘修业:《古典小说戏曲丛考》,作家出版社1958年版,第65—67页。,三台馆刻有《新刻京本校正演义按鉴全像三国志传评林》;双峰堂刻《大宋中兴通俗演义》,三台馆刻《大宋中兴岳王传》。《南北宋志传》有建阳余氏三台馆本,而北大世本出现“双峰堂梓行”字样,很有可能余氏另外用双峰堂的名义刊刻过这部小说。另一种可以并存的可能是金陵唐氏世德堂曾两度刻印了《南北宋志传》这部小说。这样的话,北大世本的性质和来历,以及它和内阁世本的关系有如下几种可能情形:

第一种可能的情形,建阳余氏分别用三台馆和双峰堂的名义刊刻过《南北宋志传》。其中,双峰堂本书板后来归金陵世德堂本所有,后者对它进行剜改后(剜改不彻底,遗留下双峰堂的牌记和三处“文台余氏双峰堂校梓”的题署)予以刊行,这就是北大世本。这部小说销量很好,金陵世德堂见有利可图,于是对照原先的剜改本,并在目录、卷次、插图、题署等方面稍加变化,另请刻工翻刻了一部真正意义上的世德堂本,即内阁世本。因为是翻刻,出现文字繁简、正俗之别,以及形近、音近之误都很自然。这一可能如果成立,北大世本就仅仅是改头换面的双峰堂本。

第二种可能情形是,世德堂和双峰堂协作刊刻《南北宋志传》,共同推出这部有尺蠖斋评释的北大世本。书出版后比较畅销,书板因多次印刷而有所损坏,世德堂就在利用部分原板的基础上,仿照这部合刊本另行翻刻,于是就有了大同小异的内阁世本。虽然揆之常理,协作双方应该承担同等的责任,而不应该出现三比十七这么悬殊的卷首署名,但这一可能仍不宜排除。

金陵世德堂刊刻了一部带有大量尺蠖斋评释的《南北宋志传》(即内阁世本),已用三台馆名义刻过这部小说的建阳余氏不甘示弱,于是仿照其版式,以双峰堂名义翻刻这部小说(即北大世本)。前文已指出,两个世德堂本不可能是一方据另一方原板剜改而成。所以,如果双峰堂是在世德堂之后刻成这部北大世本,其途径只能是仿照内阁世本翻刻。这是第三种可能。不过,北大世本各卷卷端题“绣谷唐氏世德堂校订”有十七处,版心偶有“世德堂刊”字样。倘若是出于商业竞争,建阳余氏没有理由在重刻本里保留这么多的“世德堂”字样。所以这个推测成立的可能性,相对而言微乎其微。

如果考虑得复杂些,这里还存在第四种可能。双峰堂和世德堂两个书坊之间,一方依据另一方的原板版式翻刻了一个与原板比较接近的本子。既然是翻刻,无意的误刻和有意的变换花样,都能够解释北大世本和内阁世本何以有诸多差异。后来双方的书板都有残损(北大世本和内阁世本都有阙叶可以证实这一点),有人将二者拼合起来刊印,并补刻了双方都缺失的若干叶,于是就有了这个北大世本。这种可能如果能够成立,北大世本就是用某个原刻本及其翻刻本拼合而成的本子。至于双峰堂和世德堂孰为原刻孰为翻刻,这里暂时还很难断定,只能说两种情况都有可能。这也意味着:虽然北大世本的正文、眉批、注释、插图方式和刊刻行款都极似内阁世本,也不能简单认为它们源于世德堂本;虽然北大世本与内阁世本在题署、目录、插图、刻工等方面存在某些差别,也不能认为这些地方就是袭自双峰堂本。当然,两个本子的拼合形式也可能只是将已印出来的残本配补在一起。换句话说,在这种情况下,北大世本也可能是一个配补本。

谈到明清小说版本的紊乱情形,柳存仁曾指出:“有许多小说,不只刻得不精,也有许多书坊把它们刻的旧版转售与本城或他城的其他书贾,另外用一个堂名重印的;或者,同是这一部书,同为这一间书铺刊刻的,却分用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不同的堂名印售。”柳存仁:《论明清中国通俗小说之版本》,《和风堂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1124页。他所举例证之中,就有小酉山房本《南北宋志传》用的是郑五云堂版这个例子。世德堂本《南北宋志传》有两种版本,自然也是这种刊刻风气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