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过了中秋节,深山里的空气已经显得冰凉,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山上增添了不少颜色,红的、绿的、青的、紫的……有些说不清的颜色都涌现了出来,让人感觉到语言的匮乏,即便是学过多年的美术生也无法用手里的颜料描述出大自然真实的色彩。你看,火红的枫叶正迎风摇曳,她舞动衣袖,还有那热恋般多情的眼睛闪烁着炙热的光芒……这种热情足可以燃烧一切烦恼。
一阵秋雨一阵凉,看来这句话同样适用于黄山这座大山。个别树已经低挡不住秋雨的冰凉,早早地抖落树叶,魂归泥土。
锦程抱着孩子,不住地指着对面的山上美景介绍给儿子看,这是松树、这是枫叶、这是……。她几乎要把自己刚刚学到的知识一股脑地传授给儿子,她估计不知道,刚刚满月的孩子怎么可能看那么远呢,不过这倒不影响锦程教育孩子的信心,她想让孩子留住这最美的风景、最温暖的时光。
锦程贪婪地欣赏着这里的每一个地方。这个连队的一草一木,一房一柱,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在连队的这段日子里,她是幸福的,无论哪个探亲回来的士兵都会捎点稀罕物给这个小娃娃,等到战士训练完毕,总有几个小战士争先恐后跑过来要抱着孩子逗一逗。
可是,她知道,无论她怎么留恋这块土地,她终究不属于这里。说起分别总是那么多忧伤,对于她来说,这就是一年四季,春天总要离去,冬天总要带来,他们无法更改,当然他们也欣冉接受。咱们老百姓不是常说“破家值万贯嘛”。黄止村的那两间用黄泥堆砌起来的小屋子时常进入她的梦乡。她不止一次梦到,她和孩子在院子里玩耍的情景。她想念它,因为它完全属于她。她必须做出选择了,其实她也没有什么可以选择,部队有部队的规定,她要回家去了,如果非要选择的话只是那情感的割舍。
离别前的一个晚上,两个人没有说什么话,这个时候谈分别未免太矫情,她坐在床边,静静地看护着熟睡的孩子。许久,守喜说:“诶,回去的东西收拾好冇?”
锦程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她想说点什么呢,她自己也不清楚嘞。
两个人又沉默了许久,守喜站起身来,从衣兜里翻出来一卷钱递了过来。
她接过钱,刚要打开,守喜低着头说:“不用数了,刚好三十块”
她有些失望,这三十块钱预示着没有住宿的钱呢,她需要在郑州和合肥住上一晚,来的时候一个人,天气也热,怎么也能对付对付,现在不同了呀,天气也转凉了,何况现在还有个小不点呢,难打要他也跟着挨冻吗?来的时候在郑州、合肥车站各坐了一夜,自己也不敢睡觉,包袱被小偷摸了好几遍了,想想都后怕呢。她不是爱提要求的人,她知道,他一个月工资也有三十多块嘞,这半年也没有给家里寄钱,应该攒点钱呢,怎么连2块钱也不舍得给自己呢?她感到有点心凉。她轻声地叹了一口气看着丈夫。
守喜当然知道这个钱预示着什么,他来来回回走过好几次了呢,怎么能算错呢?他没有给媳妇和儿子住宿费,他实在拿不出来更多的钱,这个月的津贴还没有发下来,哪怕一毛钱也得去借了。钱哪里去了呢?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四弟和师傅的伙食费还需要这里出呢,这个月约莫着得先去借点钱才能度过难关嘞。一个人挣钱四五个人花,这怎么能够呢?除了钱,衣服也等不上发新的,自己稍微新点的军装都给了四弟,一个人的衣服两个人穿,夏天还好点,晚上洗了早上不影响穿,到冬天真不知道咋弄呢,这一段时间以来,一连串的问题时刻充斥着大脑,他不愿意去想,管他呢,车到山前必有路。面对这些问题他选择了逃避,除了逃避能有什么办法呢。他有他的难处嘞。
沉默、又是沉默,两个人像是商量好了,都自己在思考自己的,夜静寂无声。
许久,锦程还是略带祈求的口气说:“再给两块吧,我怕孩子冻病了”刚刚满月的孩子,确实需要照顾,这是母亲的责任。要不是儿子的出现,锦程不会去张嘴要钱的,她宁愿自己在候车室坐着。但现在不一样了,她要保护儿子。
“冇钱了,我每次来的时候都是自己在候车室坐着呢,哪里那么多人,一点也不冷”守喜试图说服妻子打消要钱的念头。
“可是,娃还小嘞”锦程低声说。
“你给他包厚点,那个毯子回去”守喜随即说出了对策。
赵锦程失望极了,她感到眼前的这个男人如此冰冷。一个月三十多块的津贴,自己在部队也花不着钱,同村的老郑还说每个月孩子都给他邮几块钱呢。钱都花哪里呢?她的脑海里闪现出刚来时在木匠家的场景。也许这里有她想要的答案。
女人的第六感往往是最准的,她猜对了。因为紧接着的几句话印证了她的推测。她轻声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她低着头看着熟睡的儿子,她又感到自己很富有,什么都不缺。
第二天一大早,锦程已经坐上了返程的火车上,此时她并不轻松,刚出火车站她就有点吃不消,儿子估计受不了车厢里污浊的空气一直哭,锦程心疼地在车厢里狭小的过道上走来走去,嘴里还哼着前几天小战士教她的摇啊摇,摇到外婆桥……走着,摇着,折腾了半个多小时,儿子总算停住哭声。等她坐回座位上时浑身已经湿透。不过她丝毫没有在意,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这个新生命上面嘞。这个时候锦程是处于超我的状态,也许这就是母爱吧。
刚坐下儿子又哭起来,她重新站起来,继续重复着刚才的动作,她不敢走远,座位上的包袱托付给了邻座的人,但是她还是不放心,包袱里倒是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除了孩子尿布外最值钱的就是几袋子“三鹿”奶粉了,这些都她的全部家当了,她已经合算好了,这几袋子奶粉正好可以吃到过年,等等收了秋卖了粮食可以再给孩子买几袋子。她不敢大意,生活可经不起一点波折,任何一点波折足以打乱所有计划。
她在过道上走来走去,胳膊酸痛,没人可以代替自己,只能左手换右手,此时,她更明白了父母的不容易,一个孩子如此难带,自己兄弟姐妹五个,爹娘这是受了多大的苦呢?是啊,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她的脑海里像放电影似的跟随着父母的足迹走了一遍,从记事开始到现在……
她咬着牙支撑着,在她的世界里,没有失败两个字嘞。她从不服输,这是她的性格。上火车前她已经把所有的能想到的问题都想了一遍,可是忽略了看似简单却又重要的问题——上厕所。是啊,她疏忽了,不,她根本无法预见,抱着个孩子怎么上厕所呢,目前还没有个清晰的思路。只能走着瞧吧。这个问题不提倒罢了,一想起来便有了急切的上厕所的想法,顿时,她感到水分迅速聚集在一起。没办法先去吧。
到了厕所一看,厕所仅容一人,只有靠门的地方有二三十厘米的地方,但是就是这样一块平地已经被上厕所的踩得泥泞不堪。这可咋办呢,越着急要带越解不开。头上一阵阵冒汗。此时,门外想起了踢门声砰——砰——砰——,铁质的厕所门被踢的四处乱颤,整个门都要被卸下来了。
“快点——快出来!”门外的人更加焦急地催促道。
“马上——”她回答道,她低头一看,顿时有了主意,她小心翼翼地把外罩衣脱下来折叠好放在门边的地上,然后将儿子放在衣服上,腾出手总算解开了系着裤子的布带子。等方便完,出了门不好意思地朝着门口等待的人笑了笑“带个孩子不方便,不——不好意思啊”那人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一脚踹开门进入厕所,随即门又咣当一声关上了。锦程抱着孩子掂着衣服回到座位上。
火车经过几个小站停靠,陆陆续那些上来不少人,过道中已经挤满了人,火车开动了,过道内仍有不少扛着行李包挤来挤去找座位的旅客。
锦程看着拥挤的人群,水也不敢喝,嗓子里直冒烟,也顶多是咽一口唾沫,车站到合肥的时候,嘴里已经干的冒火,她能感到,嗓子里,鼻子里,甚至肚子里的火气直冒,像烘像烤。此时,车厢简直是一个烤箱,或者像是一口大锅,把人装进里边小火慢炖,除了喂儿子奶以外她没有吃一口馒头,那个丈夫给她装的干粮还一个未动地躺在包袱里。孩子哭了,也不能在过道上走走,即便是原地动动都是个难题,脚与脚的缝隙已经被旅客的包袱填满,动弹不得,这时,火车若是来个急刹车,估计一车人顶多只是前后晃晃,也不会有人受伤。她比任何时候都想家,想家里那两间泥坯房。她默默地祈祷着,火车你快点开吧!
火车并未随着车上旅客的心愿在那无尽的钢轨上飞驰,几乎每个人都在埋怨火车爬的像只乌龟,车厢里的各种味道相互交织浸润形成了一种超乎人们味觉感受的复合型味道,让人干呕,虽是夏末,但车厢的温度并没有降低,车上的人几乎要把所有能脱的衣服都脱掉了,对他们来说,头顶上摇摇欲之的小风扇像位病入膏肓的病号有一口每一口喘着热气,人们并不把凉爽的希望寄托在它的身上,他们各显其能,拿起一切可以拿起的东西扇风。车厢凡是能打开的东西都打开了,如果允许的话,强大的旅客要把车厢顶部捅个窟窿嘞。即便如此,几乎每个人都汗如雨下,急需补水的人也渐渐多起来,你瞧,细小的水管也捉襟见肘,滴滴拉拉地滴进人们拿的各种容器中。什么时候看,总能看到排起的长龙。不到一站地储水箱已经告急,火车晚点了,每一站都要停下来等着蓄满水再出发,你能想象,这是什么样的场景。
抱着孩子的锦程几乎要虚脱了,她忍耐着,身体的水分几乎要被这桑拿般的车厢蒸发殆尽,她的嘴唇已经干裂,口腔内一点水分也没有了。
不过幸好,她已经到了河南地界。
到了河南不要坐火车的话肯定不得不说说郑州火车站。由于地处中原腹地。这座始建于1904年的中国铁路,建设初期芦(沟桥)--汉(口)铁路中段的业务站,时称郑县站。到1914年陇海铁路开(封)--洛(阳)线正式投入运营,奠定了路网中心的基础。新中国成立后,为适应社会主义建设需要,为适应经济发展的需要,几经改动郑州站逐渐成为中国最重要的交通枢纽。火车站的发展带动了周围的经济发展,周围几里地内又几百家大大小小的旅店。当然,不可否认,这里和其他地界的汽车站、火车站一样,聚集这三教九流,治安成了这里最大的问题。夜晚,火车东门前热闹非凡,黑车拉客的大妈总是不吝惜自己的嗓音,逢人必问“老乡恁去哪嘞?”经常出门的人绝不会在意这个,径直往前走。除此之外,能与之相比的就是小宾馆拉客的中年人,不过他们只选择独行男青年,遇到合适目标就凑上前去拐住胳膊低声问:“青年儿,玩不玩,有妹儿,得劲着嘞”。夹杂在匆匆忙忙旅客当中,还有一个人群你不能忽视——背包客。这些背包客常年在火车站附近游逛,伺机下手,一天下来也收入颇丰。
赵锦程下了火车已经深夜,她随着人流走出站外,火车站上巨大的钟表发出深沉的响声,她仰起头看到那个时针恰好指到1点。站门口出租车司机热情洋溢地喊着:“老乡,去哪儿嘞?”这一刹那你总能收获温暖和尊重。听到老乡们的说话声,锦程感到万分亲切。
刚出了站,锦程已经拒绝了好几拨为旅店招揽生意的人,她很好奇,这些人为啥对自己这样热情嘞,她还不知道,这些揽客可是“人精儿”,她们跟大街上叫卖的生意人又不一样,她们的眼睛可是会挑人嘞。衣着破烂的人她们绝对不会为他浪费口舌的。锦程穿的也不好呀,为什么招呼她呢,这都源于她们对母性的判断,哪有一个母亲在深夜冒着冻着孩子的危险而去省下那两块钱嘞,不过他们总是没有想出来,母亲对儿子的爱绝对浓郁钱嘞,但他们不知道,她贴身的衣兜里只剩下郑州回县城的车票钱。锦程四下寻摸着,她要找一个安静的能避风的地方。地方可不好找嘞,她高估现在的形式了,眼睛能看到的地方都挤满了人,你要是仰着头肯定要踩上几个人的胳膊或大腿嘞,睡着的、打盹的、说笑的人三三两两,形态各异。
正当她在人群中穿梭时,一位中年妇女拽住她:“老乡,这大半夜的带个孩子多不安全呀,真冷的天,住个旅店吧,便宜”,中年妇女故意把“便宜”说的震天响,锦程下意识甩了甩背后的包袱确定包袱还在,她不好意思地说“冇钱呢”,中年妇女仍不死心,铁了心要做这个生意,追了几步继续说道:“这样吧,今儿个俺也冇几个生意,俺看你不容易嘞,一块钱!”说完得意地看着锦程,心想,这样总行了吧。锦程叹了一口气说:“俺可想去嘞,只是,除了车票一分钱都冇了”。中年妇女听后不再纠缠,失望地张望着寻找着下一个目标。
车站的时钟又起它那沉重的锤子,发出悠远沉闷的声音。咚——咚——。没人在意这个响声,广场上的人各自寻找着属于自己安逸的时光。已经绕着广场转了一圈的赵锦程仍旧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她知道,深夜只有这个微弱灯光下的广场是最安全的,可是她最中意的地方都躺满了人,连个座的地方都挤不出来。只能舍近求远了,她穿过一条商业街,目光四处查看,她看到街中间有个店铺的门内还亮着灯,她快步走了过去。店铺们落着锁,显然是粗心的店主忘记关灯了。门口的几个台阶被店主铺上了红地毯,她满意地坐了下来。
可算能喘一口气了,她将儿子放在膝盖上,扒拉开影在脸上的被子角,她发现,儿子正等着眼睛看着她笑。她低下头,问了问儿子,顿时,一身疲惫飞向了无穷的夜空。有的幸福就是这样简单。她掏出奶瓶,这是下火车前她提前接的一瓶热水,她尝了尝现在正好能喝,慌忙中到进去奶粉没有及时搅动,现在有点坨在一起,她又是晃又是甩,估计看着母亲的动作,儿子竟然咯咯地笑起来。忙碌了一阵子,奶坨子总算晃散,儿子贪婪地吸吮着发出滋滋的响声,这个小可爱鼓着腮帮子边吃边笑嘞。
等孩子吃完奶,收拾好奶瓶,困意像洪水一样冲了过来,她太困了,其实她已经分不清是饥饿还是困了,她感到,远处的灯光忽明忽暗,对面的楼一会左摇右晃,一会向她倾倒。她吓得差点叫起来,她猛地睁开眼,原来这是一场梦。就这样她坚持着,眼皮子像是蜻蜓点水一样,刚粘点水又嗖地一声飞走了。
天蒙蒙亮,车站方向已经“开了市”,嘈杂声不绝于耳。她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怀里这个可爱的小精灵还睡衣正酣,没有比妈妈怀抱更温暖的地方了。呵呵呵,睡梦中这个小家伙笑出了声,露出来几颗稚嫩的门牙,这个突然的笑声顿时让她充满力量,忘掉烦恼。
回家,是每个在外漂泊的人来自心底最迫切的声音。喂奶,换尿布,除了上厕所外,她不舍的将孩子放在冰凉的地上,她已经三天没有洗脸了,满脸疲惫好像是每个漂泊在外的必备妆容。不过,现在锦程轻松多了,因为她已经坐上了开往黎城县的汽车。车辆摇摇晃晃、走走停停,售票员嗓音嘶哑,像只鸭子在焦急地喊叫。约莫着近一个小时,车还没有晃出ZZ市区,车上的人似乎都是“老油子”,根本不去关心汽车跑的快与慢,既然出发了肯定会给我们送到站的。几个人已经开始坐在一起打起了扑克。车上的人都操着同样的口头禅“那疼”当你听到这个词的时候你保准感到亲切。锦程也放松了警惕,她能感到这里的人多么亲切呀。
绿色铁皮车像只摇摇晃晃的摇篮,这种安稳让时刻绷紧的弦终于松弛下来,她睡着了,她太困了。
开往黎城县的汽车坐满了人后就显示出来他长跑的特异功能,你难以想象这是刚才的那辆车。刚才老态龙钟的铁皮车竟然又一次换发了青春,像个运动健将一样奔跑在公路上。迷迷糊糊听到售票员的喊声:“都收拾好自己东西,下车了!”锦程这才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到熟悉的汽车站,她难以抑制的喜悦,没有比这个更亲切的东西了。休息一路的人在听到下车的那一刻都站了起来拥挤在过道上,售票员已经不见踪影,汽车司机也下了车吸着烟悠然地看着这一车拥挤的人群。别挤啦,都能下,一位被挤掉鞋子的女子喊着急地喊“哎呀,急个啥呀,俺鞋子都掉啦”这个无奈的喊声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只换的一阵哄笑。赵锦程坐在座位上,耐心地逗着包被里的儿子,她要等待人下个差不多的时候再下车,别挤坏孩子嘞。
没过几分钟,后半部分已经没有人了,锦程站起身来从行李架上掂下来包袱背在后背,抱起儿子下了车。当她踏上这块熟悉的土地的时候,感到格外亲切,步伐都轻盈了呢。天气尚早,她准备走回去,省下一块钱车费给孩子买点吃的东西。出了车站,她不去理会那些开车三马车拉客的车辆径直走在通往黄止村的大路上。她14岁就去华洲县卖过布,去汤城县拉过煤嘞,这点路可不算什么。
一个多小时的功夫,她已经能看到了黄止村口的那条河边的高耸的树木。没人能体会这种感觉,她要回家了,不由地加快步伐,这不是走更像是跑。进了村子,儿子也醒了,她给儿子一一介绍,这是你奶奶家,这是你婶子家……拐过一个弯就看到了她自己的家。两间泥坯子房躲在院子的一角,东边是她自己用木棍搭起来的晒棚。院子里她走的时候种的菜已经枯萎,好久没人来了。
锁是坏的,一拉就开了。她推开门,屋内污浊的空气迎面扑来,她抱着儿子在院子里站了一会,才进了屋子。
被子是用塑料纸包着的,上边落了一层灰,打扫完床铺后她小心翼翼地揭下来塑料纸,幸好被子是干净的,她把儿子包被解开亲切地说:“嘿,徽徽也透透气吧”。儿子蜷缩的小腿开心地在空中蹬着,她也幸福地笑了。
缸里的水已经不能用了,她去邻居家借了一个小桶水,准备给孩子烧点水做点饭或者热点奶粉。抱着孩子担水是不可能了,等明天再说吧。生着火,她就站起来去拿奶瓶倒奶粉。一打开包袱她傻掉了——包袱里衣服包裹着的几袋子奶粉不见了。顿时,她感到头晕目眩。怎么回事呢?她极力回想着,郑州上车的时候还有呢,那就是在县城的车上,这都是老乡,咋可能偷东西呢,她在心里反复回想着。她恨不得扯自己一个耳光,咋能把奶粉丢了呢,哎——
想这个又有啥用呢,她马上意识到,丢了就丢了吧,还能咋办呢,日子还得过呢。多年来的磨难让她已经练就成了乐观的心态。
水开了,她用勺子喂了孩子点水。在脑海里她早已经琢磨好了,回到家里要做的几件事情。第一件事——藏奶粉已经不用再想了。第一件事的像根导火索一样触发了第二件事。马上得去娘家了,要不晚上两个人都得饿着嘞。她自己也饿的不行了,从AH带过来的最后一个干馍蛋也被她泡在水里吃个干净。家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下锅了。有困难的时候娘家总是她的第一选择,她知道,老甲的给不了她什么帮助。一提到回娘家,其实她也是抵触的,只是现在真没有什么办法,怎么说还有两个兄弟呢,再说成了家不能总是靠老的接济吧。本来从AH给几位亲戚朋友带回来一点AH特产桂花糕,在路上不知啥时候被偷走了。她想来想去只好咬着牙再去一趟。
这些都是要强的锦程自己想的,长大了,自己要靠自己努力过个人样儿,不止她的爹娘,她不想求任何人包括她的丈夫。老赵对这个刚到世界上的外甥给与了最炙热的疼爱,家里的所有能用到的东西都用上了,头一次自己生火给外甥烙了一张鸡蛋饼。隔辈亲嘞,他也将自己的身体开发到极致,手舞足蹈着都外甥笑。
临走时,老赵把已经兜好的白面,鸡蛋、白馍、黄馍装了一大篮子。当然还有一只下蛋的母鸡——收了麦子,老赵就趁空儿跑到集上用公鸡置换了一只母鸡,你还别说,这只母鸡还真是派上了用场,一天一个蛋,老赵都装到另外的篮子里,给女儿攒着。
老赵看到东西太多锦程拿的比较吃力,这次他没有指使两儿子,自己拐着篮子和女儿生着回到西头儿。他有自己的想法,他想去女儿家看看,帮她收拾一下,几个月没有住人了呢,别的人来了他始终不放心。
被子还晒在院子里,锦程摸了摸,潮湿的霉味都随着阳光蒸腾到空中,心想,孩子可以睡个好觉了。老赵进了院子就没有停歇,屋内屋外打扫了一个遍,门口的菜地枯萎的菜已经拔过重新翻整成陇。他告诉锦程,改天他过来给他种上白菜和萝卜。锦程的鼻子有点酸,在大人面前自己总是个小孩子嘞,她感到无比的幸福。
老赵一刻没有停,院子收拾搁结(好)后又跑到渭河河堤那背来一大捆柴火放到了晒棚。太阳已经落山,夕阳染红了半边天。老赵站在院子里,环视整个院子,嗯,能想到的基本差不多了,明天回来再晒晒麦子就好,他在心里盘算着。锦程做饭的功夫,老赵又抱着外甥做起了鬼脸,王小徽被逗得咯咯笑。
守喜媳妇回来的消息早就传到了老甲的耳朵里。他早想冲出院子去看看孙子。奈何兰香像是在自己身上按了只眼睛似的,自己一出门就跑过来把占生塞到他怀里。到了傍晚,老甲的想趁着天黑溜出去看看,还是被兰香“抓”个正着。“爹这么晚了,你去哪了?兰香站在门口问。老甲的站在院门口说:“俺看占生睡觉了,出去走走”“走走?”兰香阴阳怪气地说,似嘲笑似质疑。老甲的有点憋屈,想顶上一句,俺不是犯人嘞,话到嘴边又改变了,不能闹那么僵嘞。他说“俺听说守喜家的回来了,俺去看看——”兰香听到老甲的说的这么爽快,感觉有点惊讶,平时木讷的老甲的今个儿咋说得这么利索嘞,一时间,兰香接不上话来。老甲的趁机溜出院子向守喜家走去。
兰香不死心也跟了过来。
吃完饭,锦程准备上院门的时候,老甲的进来了。“爹,恁咋来了,今个儿有点忙,俺说明个儿去恁那嘞”锦程说。“哎,娃儿在哪嘞,俺——”“哦,进来吧爹,在屋里嘞,恁,慢点,屋里黑,刚来,灯还冇收拾好”。锦程解释道。老甲的刚刚抱起孙子还没有看清楚脸,就听见屋外兰香说话“呀,我还以为谁嘞,原来是俺家守喜回来了呀”。“嫂子来了,进来吧”锦程赶走出来迎上大嫂。兰香没有回答,径直走进屋子。看到老甲的正亲昵地抱着守喜家的孩子酸溜溜地说:“哎,冇办法呀,都说这老的疼小的,真冇错,你瞧瞧,大半夜跑真远还来抱恁家孩子嘞”老甲的被说的脸上红一块紫一块。老甲的背对着兰香不回答。锦程也被噎得无话可说,一时间,这个土坯小屋空气凝结了。兰香见没人理她,心中更是气愤。哼,敢给我对着干,你还嫩点嘞,兰香心想。兰香咳嗽了一声说:“恁孩子叫啥名呀?”“王小徽,AH的徽”锦程解释道。“谁起了这个破名字?不洋气,小徽,哪个徽,石灰还是洋灰?”兰香不坏好意的问。锦程听到这话,内心里感到又得烦闷,但理智告诉她绝不能反驳,否则好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消停,她笑着说:“嗨,管他了,都是个名字,管他石灰洋灰嘞”。见两个人都不接招,兰香觉得也没有意思,支吾了一声说“走了”就出去了屋门,院子里传来兰香的骂声:“啥破门,还没有人高嘞”。两个人谁也没有在意,只当没有听见。出了院子的兰香总觉意犹未尽,胸中的火没有扑灭,总觉气不顺又折了回去。进了屋说:“爹,天黑了,俺回去就上门了呀”说完转身离开了。说完这句话她感到内心里敞亮多了,嘿嘿,跟我斗,都是手下败将嘞,兰香得意地想。确实,在家里,没人是她的对手,包括去世的婆子,她扭头一看,不远处,老甲的正小跑着跟随着她……
窗外的月光透过不大的窗户洒满床,院子的小树也不甘寂寞将影子投入到室内,锦程怀抱着儿子,她比平时更加坚定平静,,责任让人感到沉重和坚强。
她对未来的生活充满向往。
夜深了,躲在母亲怀抱里的儿子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