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寒论理法与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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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伤寒脉浮,自汗出,小便数,心烦,微恶寒,脚挛急,反与桂枝汤,欲攻其表,此误也,得之便厥。咽中干,烦躁,吐逆者,作甘草干姜汤与之,以复其阳。若厥愈足温者,更作芍药甘草汤与之,其脚则伸。若胃气不和谵语者,少与调胃承气汤。若重发汗,复加烧针者,四逆汤主之。

“伤寒脉浮,自汗出,小便数,心烦,微恶寒,脚挛急”者,此虚人之伤寒,与常人不同也。自汗出者,阳虚不固于表也;小便数者,阳虚不摄于里也;心烦者,阴阳之两虚,不能胜之于邪也;微恶寒者,阳气外虚,证见于表也;脚挛急者,阴津内虚,证见于里也。
“反与桂枝汤,欲攻其表,此误也,得之便厥”者,此与桂枝汤,以发虚人之汗,阳气外亡,症见手足不温也。
“咽中干,烦躁。吐逆者”,此用法不当,阴津内亡,而为咽中干也,阳气外亡,而为烦躁也。阴阳之气皆亡,外邪内入,不能胜之,故又证为吐逆也。
“作甘草干姜汤,以复其阳”者,此阴阳之气皆亡,有形之阴不能速生,无形之阳须当急救。而当与甘草干姜汤,以温其中焦,胃中阳复,则四肢得荣,其厥逆自去也。
“若厥愈足温者,更作芍药甘草汤与之,其脚则伸”者,此须于厥去足温之后,再与芍药甘草汤以滋补其阴,则脚之挛急可伸。是为先回其阳,后复其阴,而不违用法之序也。
“若胃气不和谵语者,少与调胃承气汤”者,此阴伤之太甚,胃中干燥,故而症见谵语,当少与调胃承气汤,以和其胃气,胃中不燥,其谵语自止也。
“若重发汗,复加烧针者,四逆汤主之。”此又重发其汗,或复加烧针,致令阳气外亡者,则当与四逆汤主之,以挽其肾阳,与甘草干姜汤之所治,有所不同也。
本条先论伤寒里虚之人,非桂枝汤所宜,如误与此汤,则变证多端,须当“观其脉证,随证治之”。而于临床中,正虚邪实之证,医者误与发汗,有伤阳气,病不得愈者为多。既可从前人之医论中见之,亦可从后人之病案中见之。尤其是当代医学之治病,皆以打针输液为先,而病人正虚者,汗虽出而热不去,虽日日用药,皆不得其解,无可奈何,则委之于中医。明于其故者,自可投药而得愈。是为当代之医术所短,中医之医术所长也。
甘草干姜汤方
甘草 四两  干姜 二两
上二味以水三升煮取一升五合去滓分温再服
甘草干姜汤,二药之色皆黄,从色而言,皆为用治中焦之药。甘草味甘,有补中之用;干姜味辛,有温中之功。甘辛相合,以化生阳气,从味而言,是为温中复阳之方。方中之甘草用量为四两,方中之干姜用量为二两,两药之量,相差为一倍。因干姜之辛温,用于阴亡之病,有所不宜,故倍用甘草以监之。由此可见,仲景于吐逆之厥,不用附子者,却含有深意。是为恐附子之大热,而有伤于阴也。
医案
1.吐血
张某,女性,38岁。吐血已五个月,每月约七八次。每吐时注止血针剂,其吐即止,但三四天后,仍旧复发,屡治不愈,因欲服中药。视患者神气疲惫,面色苍白。舌质胖大、有薄白苔,脉象浮大、按之无力。
自诉:食欲甚差,大便素薄,每次吐血不多,两三口即止。自觉身疲,懒于行动,而忧心忡忡。据其脉证,是为阳气内虚、脾不统血所致,而治须温中。处方:
炙甘草30g,炮姜10g。水煎服,五剂。
服后吐血即止,病未复发。(编者案)
:吐血之病,当分寒热以论治。血热上沸者,当药用寒凉;阳虚不摄者,又当药用辛温。今此案之吐血,据其面苍,食差,舌胖,脉浮论之,是为阳虚不摄之所致。故与甘草干姜汤,以温中复阳为法也。此方干姜与甘草同用,辛从甘化,有温中复阳之功,并不伤于阴。干姜炮而用之,则变辛为苦,苦则能降,更可止其血,是为用治此病之良方。故而服之即效,数月之病,终得以获愈也。
2.胃脘痛
董某,男,47岁,1965年5月5日初诊。患者胃脘痛持续发作已有多年,经西医钡餐造影诊断为十二指肠溃疡病。现症:脘痛腹胀,大便色黑,脉迟(60次/分),舌淡苔白,口不渴,断为寒证,治以温散。投予:
甘草、干姜各9g,神曲9g,陈皮6g。煎汤温服,二剂。
脘痛稍定,黑便已除,脉66次/分。改予甘草、干姜各9g,煎汤连服六剂,痛定。[朱颜.甘草干姜汤治疗寒证34例报告[J].中医杂志,1965(11):6.]
:十二指肠溃疡,病属于脾胃。脾之与胃,有阴阳之分,燥湿之别,须当辨之。此案患者腹胀,便黑,脉迟,舌淡苔白,口不渴者,皆脾湿之为病,与病之属于胃燥者,证有不同也。中焦之阳气不温,脾家之寒湿内停,故而发为此病,与甘草干姜汤以温中阳为法。脾家不寒,湿气得除,其病自去。此仲景之用法,须贵在辨证也。
3.遗尿
刘君,30岁,小学教师,患遗尿证甚久,日则兼有遗出,夜则数遗无间,良以为苦。医咸认为肾气虚损,或温肾滋水而用桂附地黄汤,或补肾温涩而用固阴煎,或以脾胃虚寒而用黄芪建中汤、补中益气汤,其他鹿茸、紫河车、天生磺之类,均曾尝试,有效有不效,久则依然而无法治。
吾见前服诸方,于证未尝不合,何以投之罔效。细诊其脉,右部寸关皆弱,舌白润无苔,口淡,不咳,唾涎,口纳略减,小便清长而不时遗,夜为甚,大便溏薄。审系肺脾肾三脏之病,但补肾温脾之药服之屡矣,所未服者,肺经药耳。复思消渴一证,肺为水之高源,水不从于气化,下注于肾,肺虚不能制约,则关门空开,是以治肺为首要,而本证亦何独不然。景岳有说:“小水虽利于肾,而肾上连肺,若肺气无权,则肾水终不能摄,故治水者必先治气,治肾者必先治肺。”本证病缘于肾,因知有温肺以化水之治法。又甘草干姜汤证原有治遗尿之说,更为借用有力之依据。遂疏甘草干姜汤。
炙甘草24g,干姜9g(炮透)。一日三帖。
三日后,尿遗大减,涎沫亦稀,再服五日,而诸证尽除。[赵守真.甘草干姜汤异病同治的体验[J].广东中医,1962(9):13.]
:《金匮要略》曰:“肺痿吐涎沫而不咳者,其人不渴,必遗尿,小便数。所以然者,以上虚不能制下故也。此为肺中冷,必眩,多涎唾,甘草干姜汤以温之。”本案之不咳、吐唾涎、遗尿,与此病之见证相合,故而服之即愈。
4.崩漏
吴某,女,43岁。新华社工作人员。病史:自1971年,因失眠与低血压时而昏倒,当时未予重视。1975年以后,发病频繁,尤其是经量多,间隔短,长期大量失血,不能坚持工作,先后经北京数家医院均诊断为“功能性子宫出血”并发“失血性贫血症。”曾转外地医院诊断如前,经治疗无效。1978年6月12日来诊,按太阴少阴同病论治。前后诊治四个月,诸证痊愈,恢复工作。
初诊:行经不定期,停后数日复至,淋漓不断,色黯淡,夹乌黑瘀块甚多。头痛,浮肿,纳呆,蜷卧,失寐惊悸,气短神疲,肢软腹冷,恶寒身痛,面色苍白,形容憔悴。舌质淡、苔白滑、根部微腻,脉沉而微细。乃太阴少阴证崩漏。治宜温经散寒,复阳守中,以甘草干姜汤主之。处方:
炮姜30g,炙甘草30g。三剂。
辨证:患者面苍白,少腹冷痛,食少纳呆,舌淡苔白,皆足太阴脾亏损之证。脾主中气,统摄血液,脾气既亏,则血溢下流,且脾为生化之源,后天之本,脾气虚,则不能正常消化吸收营养物质。故本例崩漏,首责太阴虚寒,不能摄血归经。崩漏失血,与足少阴肾关系尤为密切。因少阴肾为冲任之本,专司封藏,封藏不固,则冲任失守。患者恶寒蜷卧,四肢清冷,脉沉细数,皆命门火衰、阴寒内盛之象。肾阳虚损固摄无权,故月事不定而下,持续不断。阳气不振,不能温化血液,故下血黯淡、瘀块甚多。腰为肾之外府,肾虚并阴寒阻滞,故腰背骨节酸痛。肾主髓,脑为髓海,肾虚则髓海不足,故头昏目眩。同时病入少阴,损及手少阴心,故心悸怔忡、气短神疲、睡卧不安。加以漏下失治,失血耗血过多,妇女本以血为本,长此以往,终于病卧难支。此病关键在于心肾阳衰,阴寒内盛,脾肾虚寒,中阳不振。法宜扶阳祛阴,引血归经,从崩漏之根本入手,投以甘草干姜汤施治。
二诊:服药后胃口略开,仍恶寒身痛,继以甘草干姜汤合麻黄附子细辛汤,温经散寒,表里兼治。处方。
炮姜30g,炙甘草30g,麻黄9g,制附片60g(久煎),辽细辛3g。
上方随证加减,附片加至每剂120g、炮姜120g,共服25剂。
方义:甘草干姜汤,《伤寒论》原治太阳病阴阳两虚之变证,《金匮要略》以主肺痿之属于虚寒者,后贤借治失血,引血归经。干姜辛温,辛与甘合,则从阳化;干姜炮黑,其味即苦,苦与甘合,则从阴化。今取其甘以化热,守中而复阳,阳升则能统血,取其苦以化阴,则阴血得养。《直指方》说:“甘草干姜汤,治男女诸虚出血,不能引气归元,无以收约其血。”故本例选用此方。今合用麻黄附子细辛汤,因有寒中少阴之象,而复连太阳之邪。以附子、细辛专温少阴之经,麻黄得附子之助阳托里,俾外邪之深入者可出,而阳气亦不致随汗而越。再与甘草、干姜合而用之,更有相得益彰之妙。
三诊:全身浮肿渐消,畏寒蜷卧、头痛身痛均好转。崩漏止,月事趋于正常,瘀块显著减少。舌质转红、仍偏淡,苔白、根腻渐退。病已明显好转,阳气渐复,阳升则阴长,但仍有脾湿肾寒之象。法宜扶阳和阴,补中益气。以甘草干姜汤并理中汤加味主之,随证加减,共服四十余剂。处方:
制附片60g(久煎),干姜15g,炙甘草30g,党参30g,炒白术24g,茯苓20g,炮姜30g,血余炭30g,上肉桂10g(冲服),鹿角胶6g(烊化)。
至1978年10月中旬,月经周期、经量、经色已正常,诸证悉愈,恢复全日工作。春节前后,每日工作12小时以上,自觉精力旺盛,1979年3月临出国体检时,均属正常。
原按:“妇人之生,有余于气,不足于血,以其数脱血也。”患者长期漏下,大量失血,已虚衰难支,必须从病根入手,方能奏效。李东垣云:“凡下血证,无不由于脾胃首先亏损,不能摄血归元。”张景岳云:“凡见血脱等证,必当用甘药先补脾胃以益生发之气……则阳升阴长,而血自归经矣。”结合患者舌象脉证,其长期漏下失血,首属太阴,“以其脏有寒故也”。为此始终以温脾为主,连用甘草干姜汤,守中而复阳,以摄血而生血。
再者,三阴证虽无合病、并病之名,但临床所见,三阴经证亦多交叉出现。本例患者即由脾胃虚寒性之太阴证未愈,进而发展为全身虚寒性之少阴证。肾阳虚衰,封藏无权,导致冲任不固,而崩漏下血不止。为此,复以太阴、少阴同病辨证论治。
又患者少阴里寒,并外连太阳之证,阴阳两经,表里皆病。里寒宜温,表寒当解。而三阴表法,又与三阳不同。“三阴必以温经之药为表,而少阴尤为紧关。”故以散邪温经之剂主之,并重用附子至60g。《金匮要略》曾载:一妇人怀娠六七月,脉弦发热,似有表证。而其少腹恶寒之状,如扇风之侵袭。所以然者,因其阳虚子脏开,寒邪侵入,故仲景以“附子汤”温子脏而祛寒。但可惜此方早已失传,现存经文亦不纯,必有残缺。李彣注:按子脏即子宫。尤怡曰:附子汤未见,然温里散寒之意可知矣。(《订正仲景全书》)。关于本例漏下一再重用附子,亦即仿效仲景佚方之意。(《范中林六经辨证医案选》)
:甘草干姜汤为温中复阳方。方中之干姜,《伤寒论》中生用,《金匮要略》中炮黑者,此不只用其温中,而更用其止血。一方而两治,是为方之妙用也。今此案由脾而及肾,长期患有子宫出血,脾阳不复,则血不能止,故以此方治之。二诊因兼有恶寒身痛,为少阴之兼表,故兼用麻黄附子细辛汤,托邪气以出于表。方中之姜附,用量皆重者,此范老之专长,因其深有体验,故而心有定见也。三诊诸证好转,更以甘草干姜汤并理中汤加味主之者,此“观其脉证,随证治之”。是为仲景之法,方随证转,不得执之于一,反令病有所变也。
芍药甘草汤方
白芍药  甘草 各四两
上二味以水三升煮取一升五合去滓分温再服
芍药甘草汤,取白芍药之苦寒,与炙甘草之甘温为伍,量同而力均,苦甘相合,以化生阴液,是为滋补胃阴之妙剂。于脚挛急之证,反而治在中焦者,此手足为胃之所荣,故以治中焦为法也。柯韵伯说:“脾不为胃行津液以灌四傍,故足挛急,用甘草以生阳明之津,芍药以和太阴之液,其脚即伸,此亦用阳和阴法也。”
此方与甘草干姜汤,皆二味相合以成方。一治中焦阳虚,一治中焦阴虚,是为药不在少,而在于效。每见中焦阳虚之病,医者砂仁、豆蔻、草果、木香等,相合以服之。中焦阴虚之病,医者元参、生地、麦冬、石斛等,相合以服之,与病不宜,其功反而不显。可见用药之效,并不在于多也。辨证治病以阴阳为本,以六经为纲。六经之病,各有阴阳,其所用药,须与之相应。芍药甘草汤与甘草干姜汤,方中皆有甘草;甘草之味大甘,有补脾益胃之功,故得为用治中焦之方也。
芍药甘草汤,善补中焦之阴,而中焦脾胃,于五行属土,土为万物之母,受纳饮食,以滋养于周身,其他脏腑之所养,皆有以赖之,故而阴虚之病,以此方所用为多。方中之用量,芍药与甘草各为四两,两次分服,可见其用量为大,如减少其量,则其效不显。此经方之效在量上,是为医者所当知,却不可因少用不效,弃之而不用,反有失于其功也。
医案
1.脘痛
吕某,年60余,住大吕庄村。形体消瘦,素体阴虚多火,大便燥结,脘痛屡发,病已数年。打针服药,不得根治。延余往诊,欲服中药。见其卧床呻吟,频呼脘痛。诊其脉濡数,舌红,口苦,便燥,溺少。此木火之为病,而水有不足也。处方:
杭白芍30g,生甘草30g,元参30g,麦冬15g,大生地15g,水煎服。一剂痛止,继服三剂而病愈。(编者案)
:少阳于五行属木,本气为火,木从火化,则横逆以克土,土受木克,其胃脘必痛。今病人脘痛,脉濡数,口苦者,脉数为热,苦为火味,此木从火化,土受木克,所致之病也。其人便燥溺少者,此火盛而水竭,胃中无津,所致之证也。芍药甘草汤有补土抑木、滋水泻火之功,故服之而病愈。
2.右足拘急
挚友张君挚甫客居海上,雇有年老女佣一人,方来自原籍浙江黄岩,未越半月,而病已七日矣。其病右足拘急,不能行,行则勉强以跟着地,足尖上向,如瘸者然,夜则呼痛达旦,阖家为之勿睡,右足跟骨处又因乘轮擦伤,溃烂不能收口。老媪早年尝有所谓疯气之疾,缠绵三年方愈,自惧此番复发,后顾堪虞,嗒然若丧,哭求归里,挚甫怜之,亟来请诊。余细察之,右胫之皮色,较左胫略青,乃疏上方。即赤芍八钱,生甘草四钱。
方成,挚甫以为异,亲为煎煮,汤成,老媪不肯服。曰:服之无济也。吾年前之恙略同于此,三年而后已,今安有一药而瘥者。强而后进,翌日复诊:媪右足已能全部着地,惟溃乱处反觉疼痛。余即就原方,加生甘草二钱,使成六钱,炙乳没各八分,外用阳和膏及海浮散贴之。
又翌日访之,老媪料理杂务,行走如健时。及见余,欢颜可掬,察之右胫青色略减,溃处亦不痛矣。(《经方实验录》)
:大论:芍药甘草汤,用白芍药、炙甘草各四两,以水三升,煮取一升五合,去滓,分温再服。依书中之药量,每服当为白芍药、炙甘草各30g,是为的当。今本案之药量,为赤芍药25g、生甘草12.5g,则与书中之药量,有所不足。盖清末民初之时,经方之药量,尚未详明也。
编者称:“今人以本方为小方,不屑一用之者,非也。或姑信而用之,而药量欠重,不效如故,致用而失望者,亦未达一间也。”此为著者亲身体验之言,以明方之所用,须药量足而有效也。
曹颖甫曰:“辛未之秋,予家筱云:四弟妇来诊,无他病,惟两足酸疼,拘急三年矣。其子荫衢问可治与否,予告以效否不可必,药甚平稳,不妨姑试之,乃用赤白芍各一两,生草八钱。至第三日,荫衢来告曰,服经两剂,今已行步如常矣。而佐景所用,效如桴鼓者又如此,此可为用经方者劝矣。”此为编者老师之案,以明方之有效,其药量为赤白芍各31g,计62克,生甘草24g。又与书中之药量,有所有余也。但从而可知,此方药性平和,少服则无效,多服亦无碍,宜多而不宜少,可以用而无忧也。
余曾治一人,素有胃痛之症,每于怒时则病发。因据其所言,以木火犯土论治,令服芍药甘草汤三剂。方中芍药甘草之量,皆为30g。服后其胃痛之病虽愈,反而更见面部浮肿,因复又前来问故。余告以此方虽性味平和,却每每见有此变,数日后其浮肿自去,并不必过虑。其所以面部浮肿者,是为甘草之用量过多。前人早有此体会,又不可不知也。
3.下肢抽搐
陈某,男,51岁。1955年开始下肢时抽搐,曾治疗三年未愈,今年下肢抽搐痛尤甚。夜间加重,行动困难,此阴虚不能荣筋所致。拟用芍药甘草汤为治。处方:
白芍药30g,炙甘草30g。以清水二盅半,煎至一盅,温服,连服二剂。
二诊:痛及抽搐已减,照前方加重药量。处方:
白芍45g,炙甘草45g。以清水三盅,煎至一盅,温服,连服三剂。
三诊:痛及抽搐再减,行动好转,照前方加威灵仙15g。煎服法同前,连服二剂。
四诊:症状及行动更加好转,惟感下肢无力,左脚跟行动时微痛。照前方去威灵仙,加木瓜15g。煎服法同上,连服两剂。
五诊:下肢拘急痛、抽搐已渐愈,行动如常,惟感下肢无力,照前方去木瓜,加杜仲30g。煎服法同上,连服三剂。[邓鹤芝.医案数则[J].广东中医,1962(7):21.]
:芍药甘草汤方见于《伤寒论》29条、30条,为治脚挛急方,从此案中可知其效。
又《伤寒解惑论》载:“孙某,女,中年。两臂乱动,昼夜不止,却自己不住地说‘累死我了!累死我了’!由其家人强按其手臂,才诊了一下脉搏。现已记不住脉象,也记不起处方是什么,只记得当时是以养血息风为治,服药后无效。后一老药工李树亭与一方,是为:芍药30g,甘草30g,服后竟获痊愈。”从此案中更可知,芍药甘草汤不只可治在下之挛急,更可治在上之挛急。
调胃承气汤方
大黄 四两去皮清酒洗  甘草 二两  芒硝 半升
上三味以水三升煮取一升去滓内芒硝更上火微煮令沸少少温服之
发汗而致谵语者,当察其脉以辨其病。如其脉不实,证无潮热者,此非胃家之燥结,是为胃中之不和。两者之治法,有当下与当和之分,而不可误用也。
调胃承气汤者,胃中不和之方也。方中取芒硝之咸寒,以除热而去燥;大黄之苦寒,以通腑而行下;甘草之大甘,以和药而护津。少少温服之,胃中之燥气下行,大便不硬,其谵语自止。此所以取调胃为名,以明方之所治也。此方之所治甚多,如后条之“蒸蒸发热者,属胃也,调胃承气汤主之。”“不吐,不下,心烦者,可与调胃承气汤。”
据此以推之,凡病人之面上烘热,大便秽臭,口臭不除,皮色红赤,发热不去等病,皆其所宜也。余曾治一人,于询诊之时,脱下其帽,即见满头大汗,如蒸笼之气,腾腾而上升,因令其服调胃承气汤,病竟得除。
医案
1.不全性肠梗阻
李某,男,74岁。因阑尾炎手术住院一周。出院后数日,又患腹痛呕吐,大便不下,复来院治疗。经外科检查为不全性肠梗阻,因考虑年高体弱,不宜再次手术,建议服用中药。
检查:呕吐不止,所吐为黄绿色稀水,并兼有粪便,味极臭。腹胀满,按之痛,烦躁不安,有汗,舌苔黄厚,脉沉。此为阳明里实之证,痞满燥实坚皆备,但年高体弱,恐其不任攻下,乃与调胃承气汤法。处方:
大黄10g,炙甘草6g,芒硝10g(后下)。一剂水煎,顿服。
服后大便连泻三次,中夹有坚硬粪块十余枚。泻后腹痛得缓,胀满已消,呕吐止,可进稀饭。住院观察两天,病愈出院。(编者案)
:调胃承气汤,为胃中热盛,调和胃气之方,其用法为少少温服之。但如一次顿服之,则治有不同。今此证手术后,大便不通,呕吐不止者,此内有燥屎,胃气不得下行,故上逆而为吐,是为大承气汤证也。因恐高年人手术后,难以胜其攻下,故改与调胃承气汤治之。方中之芒硝与大黄合用,有破结下行之功,更合甘草之守中,则不致有亡阴之虑,故用之以代大承气。服后得以病愈者,是为改少少温服之法,为一次顿服,故得有此效也。
2.大便不通
沈某,病延四十余日,大便不通,口燥渴。此即阳明主中土,无所复传之明证。前日经用泻下后,大便先硬后溏,稍稍安睡,此即病之转机。下后腹中尚痛,余滞未清,脉仍滑数,宜调胃承气汤小和之。生川军二钱后入,生甘草三钱,芒硝一钱冲。(《经方实验录》)
:服番泻叶下后,大便已通,腹中尚痛者,是为尚有滞物,未得尽去也。脉仍滑数者,胃热之未解也。与调胃承气汤治之者,此和其胃气,则腑中通畅,其病自愈也。
四逆汤方
甘草 二两  干姜 一两半  附子 一枚生用去皮破八片
上三味以水三升煮取一升二合去滓分温再服强人可大附子一枚干姜三两
四逆汤中,生附与干姜合用,附子以温下,干姜以温中,两者相合,以回脾肾之阳。有姜而无附,则肾火不得生;有附而无姜,则脾土不得热。两者相辅以相成,则阳气得回,是为救阳之良方。今反以炙草同用者,此阳气虽生于肾,而阳气之复,却有赖于脾。如脾家之谷气不温,则肾家之火气无济,故而更加以甘草,脾与肾两补也。
谷气旺则火气生,阳气复则四肢温。凡阳气欲亡之病,皆可用四逆汤以取效,是为挽救阳气之专方。人生以阳气为本,而当深明其义,始能用之而无疑也。此方太阴用之以温脏,太阳用之以治汗后脱阳,少阴用之以治下利、脉微欲绝,厥阴用之以治汗出而厥。如不知方之所治,则不能愈诸大病也。惟今时医者,畏生附之性烈,而不敢于应用。药市亦因医者不用,而为之脱销。盖因时势之所致,与前代有所不同也。
生附虽失其所用,而熟附却独受青睐。故今人虽少用生附,却于阳虚之病,倡用熟附以取效。盖体虚有寒之证,惟有附子能挽之,固非他药可代也。
医案
1.头痛发热
唐叟,年逾古稀,冬月感寒,头痛发热,鼻流清涕,自服羚翘解毒丸,前后共服六丸,自觉精神甚疲,而且手足发凉。其子恳予诊,切脉不久,唐即侧头欲睡,握其手果凉而不温,切其脉不浮而反沉,视其舌淡嫩而白。
余曰:此少阴伤寒肾阳已虚,如再进凉药,恐生叵测,法当急温,以回肾阳,予四逆汤,服一剂而神转旺,再剂,手足转温而愈。[刘渡舟.对《伤寒论》一书几个问题的讨论[J].新医药学杂志,1978(1):18.]
:此案冬月感寒,头痛,鼻流清涕者,风寒在于表也,当与桂枝汤调和营卫,则邪从外解,其病自愈矣。反自服羚翘解毒丸,则辛凉之性,有伤于阳,阳虚而邪入,则病转少阴矣。症见精神甚疲,手足发凉,脉不浮而沉,舌淡嫩而白者,此病自太阳,转入于少阴也。《伤寒论》92条:“病发热头痛,脉反沉,若不差,身体疼痛,当救其里,宜四逆汤。”与四逆汤,服一剂而神转旺者,阳气之已复也。再剂,手足转温而愈者,邪气去而病解也。
四逆汤为救正去邪之神方,余每用于阳气内虚,易发感冒,诸方杂投,不得根治者,服之皆效。《医法圆通》载本方所治之病,有23种之多,可见其所用甚广。此方甘草与干姜相配,以复脾阳,加附子以复肾阳。脾主后天,肾主先天,先后天之阳气得复,则正气足而邪自去。郑钦安说:“此方功用颇多,得其要者,一方可治数百种病,其功用更为无穷。余每用此方救好多人,人咸目余为姜附先生,不知余非专用姜附者也,只因病当服此。难道余不会写几个参地归芍、芩连栀柏之方乎。”
2.哮喘
刘某,男,49岁,安徽省某局干部。病史:十余年前,患慢性支气管炎,后发展为哮喘,经常发作,每冬必重,常须住院治疗。经安徽省某医院确诊为“支气管哮喘”、“肺气肿”,久治未愈。1978年7月4日来诊,按少阴证论治,前后八诊,已一年未再复发。
初诊:气紧,心累,乏力,偶有咳嗽,痰少,清稀色白。体稍胖,两颧赤黯,唇乌,舌淡白,苔灰白厚腻。时值伏天,哮喘虽未大作,但病根犹存,此证属少阴。法宜扶先天之元阳,镇纳浊阴之气,以四逆加味主之。处方:
制附片60g(久煎),干姜片60g,炙甘草18g,上肉桂15g,生白术30g。
二诊:上方加减服二十余剂,诸证皆减,活动后还觉气紧,心累。舌质仍淡,苔腻稍退。此阳衰阴盛,日久难复,守原方再进。
三诊:上方加减又服二十余剂,气紧,心累明显减轻,双颧黯赤色稍退,舌质微现淡红,苔厚腻减。为扶正祛邪,巩固疗效,拟四逆、理中合方加味,配成丸药,坚持服用两月。处方:
制附片150g,干姜片150g,炙甘草60g,红参30g,炒白术120g,上肉桂60g,宁枸杞120g,菟丝子120g,紫河车120g。共研细末,加红糖为丸,如枣大,每日2次,每次2丸。
1978年冬季,在中央党校学习时,经服药后与往年冬季截然不同,在严寒之晨,可在室外坚持打太极拳和跑步约一小时,咳喘未再发作。
1979年4月,患者从安徽来京,特来看望范老,介绍自去冬以来,至今良好。过去走一二里路,上二三层楼,皆觉困难,经常住院。现在一直坚持工作和体育锻炼,身体日益康复。
原按:①据说川附片超过四钱,就要中毒,多服干姜有害于肾。但范老所处药方,每剂药附片用到二两以上,干姜用量亦不少,四个月内,附片累计服用二十余斤,不仅没有中毒和其他反应,而且疗效显著,究竟是何缘故。②我在京服汤药,是从1978年7月12日开始,至9月20日。时值伏天,每天一剂,早中晚三次分服。有的医生,对盛暑服用如此大量热药很担心。像类似陈规,范老为什么敢于突破?建议一并作为专门课题研究总结。我们认为:病人提出的这些问题十分中肯。如能采取现代科学手段,加以认真研究,是很有现实意义的。(《范中林六经辨证医案选》)
:哮喘一证,新病治肺,久病治肾者,因新病多属邪实,其病未传于少阴。久病多属正虚,其病已传于少阴也。此案患者病已十余年,症见气紧,心累,乏力,痰色清稀色白,颧赤,唇乌,舌淡白,苔灰白厚腻者,此久病之传里,病已属于少阴,当以温补肾阳为法也。四逆汤方,生附与干姜为伍,是为急救肾阳之法。本案患者不用生附而用熟附者,此欲其温肾以补阳,非用之救急也。
在《伤寒论》中,附子之所治不同,用量亦不同。回阳救逆之四逆汤,生附之量为一枚(20g),两次分服之,其用量为10g。干姜附子汤,生附之量为一枚,顿服之,其用量为20g。茯苓四逆汤,生附之量亦为一枚,三次分服之,其用量为7g。桂枝附子汤方,炮附之量为三枚,三次分服之,其用量为20g。去桂加白术汤,炮附之量亦为三枚,三次分服之,其用量为20g。甘草附子汤,炮附之量为二枚,三次分服之,其用量为13g。仲景在去桂加术方后说:“初服其人身如痹,半日许复服之,三服尽,其人如冒状勿怪,以附子、术并走皮间,逐水气未得除,故使之尔。”
关于附子当用之分量,各书中论述不一。《中医杂志》1986年10期刊登徐仲才《附子应用的体会》一文中说:“附子是有毒性的,主要表现为心肌损害引起心律紊乱。根据《内经》‘大毒治病,十去其六’之旨,附子确实不宜久服。但实际上附子经过严格的炮制,特别是给予先煎、久煎之后,其毒性大部分已被破坏,而其治疗作用依然存在。临床上应用附子几十年,没有发生一例中毒。有的病人长期服用附子,也未见蓄积现象。又如云南、四川一带之居民,每到冬天常用大量的附子煮肉吃,他们对附子就有较大的耐受性。阳虚体弱的人,虽久服附子,也还少有毒副反应。因此附子应用的久暂问题,还与地区、体质等有关。”
从此文中可见:附子虽然有毒,但只要是先煎、久煎,虽然服用之量大,却可并无所害。而潮流所及,在有的医案中,其所用附子之量,竟然高达800g,不免令人发生疑问。取800g之附子煎汤,可服乎,不可服乎?
中医学术源远流长,自仲景以后,药物之用量,其说不一。如石膏之用量,多至数斤者,并不少见。当归、川芎、双花、元参之用量,多至数两者,亦屡见不鲜。惟近贤冉雪峰,用参附汤治血崩晕厥,为附子3g,蒲辅周,用真武汤治阳虚水泛,为附子6g。用附子以治疗此等重病,其用量反如此之少,又皆用之有效者何故,实为医者所当深思也。
余于临床中,附子之量多数以10g为准。虽然是用量不大,亦曾遇有数例病人,见有唇口麻木之毒性反应。至于多用久煎之法,虽然屡次见之于报道。因自己心中无数,亦未敢与以试用。此医者之治病,各有所见,而不可统之于一也。夫人之所以奉生者,赖于身中之阳气。附子为辛热之药,善助火以生阳。阳气亡者,须附子以救之;阳气虚者,亦须附子以补之。此仲景书中,既有救阳之用生附,更有补阳之用熟附。惟有其利者,必有其害,宜于此者,必不宜于彼,诸药皆然。此附子之用,应依证而施,并不在于重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