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如墨

在民国，十个渔民就有十个不识字，渔民的舢板都在近海逛荡，对于祖辈海上讨生活的渔民来说，黄海的风高浪再险，那也是自己家的渔场，大都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更无记录日志的必要。他蒙正康可是学过西学的人，虽然神父每日教的都是上帝与子民跟玉皇大帝诸天菩萨不太一样，但平日里洋神父还是会说不少西洋景儿的，欧洲，美利坚，这让每日朝霞晚归都窝在一个渔村的蒙正康越发不忿，对于村里的狗屁规矩也就越发排斥，现在他蒙正康是自己船的船长，铁船和木帆船有本质上的不同，他还指望着日后足钱了，就再买一艘，两艘几十艘更大的船，他要做山东的船王。

饭要一口一口吃，酒要一盅一盅的喝，好歹是个现代船的船长，他从买下这船的第一天就每天记着日志，只不过从开始的每日浩浩然洋洋洒洒几篇，详到心情天气未来畅想再到鱼获海况村老们说出的酸话到年轻姑娘美丽柔和的目光，到现在的无甚可记，是啊，每天都是早晨出海，近海绕上半日就满载而归，相比原来的舢板要出海3日，铁船只要一日往返。回来早了还能赶上太阳未落，晚霞千里，日日如此虽好，却平淡至极。别人的渔网网眼是越来越细，他梦正康的渔网网眼是一天比一天粗，用柴油船捕小鱼不值当啊，大鱼是什么价码，每天看镇上大酒楼的账房、大伙夫在码头等着他的铁皮船劲头就让他以及他爹每天暗爽不已，回家都能多喝两盅。只是他梦正康在每天睡觉之前写日志的时候总是怅然若失，记无可记。

这次远海蒙老六是铁了心的要走走祖辈都不敢碰触的深海，那里埋了不少同村祖上，小舢板是不能远航，但在有些年限海龙王不给饭的时候，就逼得村民用小舢板去抵抗深海的大风大浪和未知阎罗王，饿死是命，翻了船那也是命。

蒙老六出海已经3天了，方向一直往深海，他相信就是他祖辈也未曾到过这里，深海风浪确实不是一般的大啊，尤其是夜里，前两天夜里他都没敢睡，他的船和小舢板对于这风浪来说没甚区别，都是大海里的一片树叶，说翻就翻的。现在他是真的后悔了，要不是船仓只装了一半的鱼他现在就打算回航，深海的鱼比近海的鱼稀少了不止半点，他的网也不对，对于深海来说他的网太潜了，他打算今天再耗上半日就回，不管船舱还满不满，现在他明白，他的船只能和小舢板比一比，深海还是海龙王和巨舰的渔场。昨天一天忐忑，没想到今日阳光明媚，风平浪静，是风平浪静，一丝一缕的风都没有，海面安静的实在不像话，蒙正康似乎还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砰砰的。

带来的柴油还剩下三分之二，早晨下去的渔网已经收了两网，这第三网一收他就能回航了，对于这三天基本不能睡个囫囵觉的蒙老六来说，这个出奇的好天气在刚刚还让他开心无比，但随着天际隐隐绰绰出现的一条黑线让他本来美丽无比的心情瞬间沉入谷底。这是雷雨云，海上最莫测的灾难之一。快速的收了渔网，柴油机嘶吼着开足最大的马力，他要逃出这片雷雨风暴。发动机马达嘶吼了半个时辰不到他能感觉到脖子后串出来冷冽的风紧接着接着乌云压顶沿着船前头逐渐消失的蓝色的地平线和白色的阳光，乌云如墨，白日近漆黑，这就像一座山悬在了头顶上，压得低喘都喘不过气。

作为一个渔民，一个世代出海的人，蒙老六对于天气海况有着明锐的直觉，脑后的风逐渐烈了起来，湿气重的能感觉皮肤汗毛上都有一层薄薄的水珠。他知道这次九死一生了，即使是空船也不会快过这上下几十里占满了天空的黑墨云层。

也就是一瞬间的事，雷电暴雨巨浪海风齐至，时间短的只够他来得及将自己绑在椅子上，要死也要和这艘船一起沉，就可怜了老爹，随着身体一轻再落下的时候人就已然昏了过去。

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正午，还是风和日丽，没一丝风，也安静的发慌，日头毒辣，晃的人眼睛发白。邀天之幸，蒙老六活着，船也还在，一船的鱼变成了半船的鱼和半船的水，介于沉与不沉之间，在蒙老六花了一个时辰排空水检查船的损伤后才有空打眼瞅一瞅海天之际，眼下自己被风暴卷到哪里不得而知，船还好，多亏了一船的鱼压舱，否则估计现在他和他的船早就已经喂了海里的王八。

奇怪的是，用船上带着的望远镜四下望着怎么四周海天交接的地方都是一条黑线？四面八方的雷雨云？自己还被困在暴风雨中间？这就是古话传说中的风眼？蓝沉沉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熟悉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原来根本没跑掉，这次也不跑了，他怎么能跑得过那转瞬即至的黑云，这命老天爷要收就收，不收拉到，锚定下海，他蒙正康都接着了。重新把自己打包在了座椅上，这次时间充裕，他还有时间吧棉被垫在屁股底下和靠背上。这次他要睁大眼睛看看这日怪的黑云。

还是熟悉的感觉，耳后汗毛开始竖起来，不同上次的是这次他从容的等着，一点也不慌乱，生死么，刚才已经经历过了，现在能喘气就权当赚来的，所以他还有闲暇闻一闻浓烈至极的水汽味道，没过多时，他就睁睁看着这这雷雨云如泰山压顶般从一头压了过来逐渐到他目能所及，墨云里有金色雷电如飞蛇游走，极细的几十条龙卷风在雷电里忽隐忽现，有如大蛟大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