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坦布尔三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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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君士坦丁堡:上帝之城公元311年—475年

君士坦丁大帝的君士坦丁堡,约公元337年

狄奥多西二世的君士坦丁堡,约公元450年

约公元350年—450年的各路“蛮族”

第十一章 米尔维安大桥战役

公元312年

他说,大约在正午时分,太阳已经开始西沉,他亲眼看见在空中,就在太阳的上方,出现了象征胜利的光亮的十字架,上面刻着“以此克敌”的字样。看到这幅景象,他感到十分惊奇,所有跟随他出征的士兵也感到吃惊,他们亲眼看到了神迹。

优西比乌,《君士坦丁传》(Life of ConstantineEusebius, Life of Constantine, ch. XXVIII, trans. P. Schaff and H. Wace, eds. (1955)in A Select Library of Nicene and Post-Nicene Fathers of the Christian Church. Edinburgh: T&T Clark.


在罗马北方的郊区外有一栋美丽而坚固的农舍,名叫马尔伯盖托宅(Villa Malborghetto),从外表看,这里完全不像是一个能够扭转局势的地方。但考古挖掘却显示,此地无疑就是君士坦丁在对他的宿敌马克森提乌斯发动攻击前扎营的场所,而之后的古代史料也显示,在312年10月底,这位未来的拜占庭统治者曾在这里梦见自己被拣选为人类的拯救者。无论这场梦境是真实还是虚构,这个超自然时刻的重要意义再怎么强调也不为过。它为君士坦丁堡的建立提供了神话和精神层面的正当性。

秉持罗马理念而提出的四帝共治策略,逐渐沦为赤裸裸的权力斗争。君士坦丁在约克被拥立为帝之后,娶马克森提乌斯的妹妹法乌斯塔(Fausta)为妻,当时她只不过是个孩子。郎舅关系勉强维持了几年的和平;君士坦丁负责镇守边疆,马克森提乌斯则安稳地待在罗马。但两人的关系很快就破裂了,君士坦丁在都灵(Turin)与维罗纳(Verona)击败了马克森提乌斯的军队,然后朝着罗马进军。罗马城坚墙厚、粮草充足,君士坦丁的围攻徒劳无功。此时暴躁的马克森提乌斯做了令人难以理解的灾难性决定,他离开深沟高垒的罗马城,决心在邻近弗拉米尼亚大道与台伯河的原野上与君士坦丁决战。这是出于傲慢、迷信还是纯粹的愚蠢,我们不得而知。西比拉神谕(Sybilline oracle)宣称,在这一天,罗马的敌人将被击败。评论者无情地批评马克森提乌斯有勇无谋;事实上,他或许是出于绝望才这么做。最近考古学家已经在马克森提乌斯控制的领土挖掘出加高的城墙与尚未完成的壕沟;无论这是进行备战的暗示还是实际的防御工事,这都像是充分认识到对手实力的人会做的事,而这个人决意背水一战。M. Barbera ed. (2013) Costantino 313 d. C. Milan: Electa,见目录。

这则故事还有另一个版本,当君士坦丁率军南下,准备迎接即将开启的战端时,奇迹降临在这位恺撒,也是未来皇帝的身上。他突然看见天空出现异象,一个光亮炫目、燃烧着烈焰的十字架在太阳上方颤动。我们得知接下来君士坦丁的军队立即更改旗号,他们接到命令要展示盾牌与旗帜上的新标志,一种“神圣的符号”。耐人寻味的是,或许基督教的解释轻松掩盖了异教的历史事实。在君士坦丁的支援部队(auxilia,原本由非罗马公民组成,到了君士坦丁时代则是由公民与“蛮族”混合编成)中,那些最勇猛的战士是日耳曼人;这个时期的罗马军队已经大量“蛮族化”,当然,在此之前的十年间君士坦丁一直在西方的“蛮族”地带作战。他率领的这些勇猛善战的部队中,有人的盾牌上印着神秘记号或双头蛇的图案,史料指出这种双头蛇看起来就像稍微歪斜的“X”。而这两种象征看起来非常类似基督教的凯乐符号(Chi Rho),——希腊文“基督”的前两个字母。把这些盾牌上的记号描述成基督符号,可以说是一项经过权宜的合并。

所以,君士坦丁见到的神圣异象难道完全是虚构的?从天体地质学的角度来看,君士坦丁看见的可能是阿尔卑斯山隘口上方太阳的光晕,或是撞击阿布鲁佐(Abruzzo)形成西伦特(Sirente)陨石坑的陨石?陨石撞击地面的强度相当于1000吨左右的力量,和一枚小型原子弹无异。伴随震波与蘑菇云,那将是令人印象深刻的景象——但当时马克森提乌斯也应该目击到这个现象,而我们却未曾听闻马克森提乌斯阵营提到这起惊天动地的事件。君士坦丁看到的异象会不会是罕见的行星排列成一直线的现象,也就是所谓的行星连珠?2014年,一项颇有说服力的研究显示,在意大利这个地区,10月底的夜空特别明亮。天鹅座扫过天鹰座上方,金星、木星、土星与火星排成一条直线。在湿壁画与钱币上经常可以看见君士坦丁的凯乐符号与星辰同时出现。A. Alföldi(1932)‘The Helmet of Constantine with the Christian Monogram’, Journal of Roman Studies, 22(1), pp. 9-23.A. V. Bannikov(2014)‘Late Roman Auxilia and Constantine's “Vision”’, World Applied Sciences Journal, 30(11), pp. 1656-1659.

这是北欧部族——包括支援部队中的寇尔努提(Cornuti)——的盾牌使用的标志。君士坦丁可能将这些标志与凯乐符号做了结合。此外,据说上天传达给皇帝的信息是:In hoc signo vinces(凭借这个记号,你将克敌制胜)。

该撒利亚主教优西比乌生活在265年到340年左右,他描述君士坦丁在米尔维安大桥看见异象时,口吻与描述圣保罗皈依基督时用的词语极为类似。但事实上,君士坦丁看到的天空异象,难道一定是基督教的异象?为什么不会是异教的异象,亦即,太阳神阿波罗?君士坦丁看到这种气象学现象,当时心中直接联想到的难道不是无敌者索尔(Sol Invictus)——罗马神祇,不可征服的太阳神,在罗马军中尤其受欢迎——的战士,日后才改称是耶稣基督?

无论这个奇异的征兆是实际存在还是想象出来的,这则历史故事都充满了戏剧性。根据古代史料记载,马克森提乌斯的军队人数超过18万,虽然实际数目或许比较接近3万,但这仍旧是相当庞大的数字:帝国为了存续倾力一战。但马克森提乌斯犯了致命的错误,他渡过台伯河,为了不让对方围城,还拆毁了部分的米尔维安大桥。因此,当君士坦丁进攻时,马克森提乌斯的部队只能靠着搭建的木头浮桥渡河折回罗马,这使他们的后背完全暴露在敌军的攻击之下。从这个地点的早期照片可以看出,台伯河是一条平静的河川。但在秋末这一天,众多逃亡士兵溺毙于此,河面完全覆盖着呕吐物、屎尿与鲜血。君士坦丁看到眼前的景象,心知胜券在握,于是敦促部队向前,想一鼓作气,击溃他们的同胞,直到马克森提乌斯的士兵膝盖、腰部与脖子全没入河中为止。马克森提乌斯用船搭建的浮桥,因为禁不起挣扎逃生的士兵的重量而断裂。此前的九百年前,大流士与他的波斯大军以妙计搭建浮桥,在敌军猝不及防之下横渡博斯普鲁斯海峡。而台伯河浮桥的断裂却让君士坦丁一路顺利东进。

君士坦丁在米尔维安大桥上昭示自己的胜利,把溺毙的马克森提乌斯的人头砍下来,挂在钉尖上,然后一路挺进罗马城。C. E. V. Nixon and B. Saylor Rodgers(1994) In Praise of Later Roman Emperors: The Panegyrici Latini.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Panegyric XII.不到二十四个月的时间,在君士坦丁获胜的地方就盖起了一座用以纪念的凯旋门。这座凯旋门是一栋四建筑物,原本横跨在弗拉米尼亚大道之上——以石料体现这名篡夺帝位的私生子成功获取大权——今日则支撑着外表朴素的马尔伯盖托农舍。引领君士坦丁一路率军取得胜利的罗马石板路,也在这座农舍中世纪的地板下方被挖掘出来。

数世纪以来,宁静的马尔伯盖托农舍一直是来往旅人的重要路标,一看到它,人们便知道自己已抵达古罗马城。但对君士坦丁来说,无论在情感、战略还是精神层面,米尔维安大桥战役都成了他远离罗马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