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三条人命

舅爹死后，那个家里的人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要不要给我们家递个信。不递信肯定是不行的，因为毕竟是死了一个人，而不是死了一头无关紧要的猪呀狗的，总得有个交待。况且舅爹还有一个亲姐姐和亲姐夫，不仅要递个信，还要提前想好死因，否则让我们这边知道了，弄不好会闹出什么事来。

虽然不是他们害死的毒死的，却也要尽量不让这边知道是活活饿死的，如果让我们这边知道是活活饿死的，这边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如果把这事传出去，那边还要背负道德和良心的谴责，外人的指责。

爹和妈接到舅爹的死讯，十分惊讶，带着死去我的悲伤情绪，爹陪着妈回了一趟娘家。

走进舅爹的家，堂屋里已经摆着一副棺材，看得出，舅爹已经封了棺，想要看到舅爹的尸体，显得不太可能。妈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要求打开棺材让她看舅爹最后一眼，并不停地用手拍打着棺材。有人走过来劝说妈，说封了的棺材最好不要打开，打开会对后辈不利，妈因此而有所犹豫，但她还是想见舅爹最后一面，那边人没有办法，只有把棺材盖启动移开，露出一点点的缝，让妈最后看一眼。妈中止了哭声，含着眼泪朝着缝内看了一眼，却只看见舅爹的一个几乎被覆盖的瘦得骨头戳多高的头部侧面，妈一看见舅爹那可怜的样子，就一下子哭晕了。还没等爹过去看一眼，那边的人就把棺材盖上了，也不叫爹去看一眼。

爹就在心里犯了疑惑，回来的路上，爹就问妈，舅爹死时的样子。妈就把她看到的那个骨头戳多高的脸部侧面的情景形容给爹听了，爹越发疑惑，问舅爹死时的肉色是不是正常的死人肉色，甚至问到是不是发青发紫的那种，如果是，舅爹的死肯定不正常。妈回想了一下，说不是那种，爹就收回了这一判断，但对舅爹的提前封棺，和迟迟不开棺让这边人看一眼，甚至不让他去看一眼的行为还是心存疑惑。然而，人已入土，爹也只好把疑惑存放在心里，一路上叹息着舅爹的命苦。联想到我的死，爹的思绪就慢慢变得清晰起来，他开始感觉到舅爹的死肯定与我有关，特别是当他从妈的嘴里听说到舅爹死时的那个骨瘦如柴的样子，爹就以肯定的口气，对妈说舅爹肯定是因为得知我的惨死后，心里难过，自己不吃不喝饿死的，当然，也包括那边人借此打击舅爹，让舅爹怄气。

爹和妈回来后，只是长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有说。让爹妈感到十分奇怪的是，我的几个已经差不多长大成人的哥姐都开口问到舅爹的死，而我的后祖母却一言不发，她似乎对这件事毫无兴趣。

后祖母的行为激起了爹的强烈不满，并让爹再一次想到我的死与她的行为不当有着直接的关系。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后祖母一时出乎推脱责任而形成的鲁莽举动，不直接用水去泼灭我身上的火，而是用别的方式扑灭我身上的火，我是完全可以得救的。

实在是控制不住的时候，爹就在后祖母面前唠叨两句，说如果后祖母没有直接用水灭火，而是用别的办法去扑灭那时只烧在外面的火，我是完全有救的。

后祖母最害怕的就是这种追究，虽然爹只在气头上责问过后祖母一次，却让后祖母意识到她还是罪责难逃。她原本是想推脱罪责的一种行为，结果却让她陷入到一种更加难逃的罪责之中。本来就对活下去是否有意义持怀疑态度的她，一旦戴上这个难逃的罪责，就越发觉得自己活到这个份上，已经完全没有意义再活下去。况且，在那个我的几个姐姐都越来越对她产生厌恶感的家里，她除了我爹唯一能够让他活下去的孝义，几乎没有什么精神空间。现在，我爹也对他产生了心里怨恨，甚至懒得给她送饭到房间里去，她必须走出来面对大家的那种难看的脸色。

一个漫长的夜里，后祖母在那个黑暗的房间里点亮了小油灯，然后，他把一根爹用来犁地的粗绳子，甩到一根楼枕上，再把那根绳子拴在自己的脖子上，用小脚一踢那凳子，呜呼一声，吊死了。

爹早晨起来，看见后祖母的房里亮着一盏小油灯，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后祖母一般是不起早床的，便伸进脑袋看了一眼那房间，结果床上没看到人，再一看，伸着长舌头的后祖母象一块大年肉似的吊在了房间的中央，爹就慌了，叫一声娘，过去将后祖母放下，后祖母已经冰凉的身体，让爹意识到悲剧早就发生，他大声呼叫我的妈，然后就惊动了整个家庭，惊动了那个只有五户人家的小屋垸，紧接着惊动了那一方天地。

后祖母的死，让爹背负了一个不太好听的名声，也让妈深深地感觉到我的死带来的严重后果。在埋葬后祖母的那天，妈面对我的几个姐姐，发自内心地感叹了一声，然后说，你们几个长大了，将来嫁人，一定要嫁到有水田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