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尼罗河上
静静流淌的河面上倒映着金灿灿的太阳。在长长的河道中，小船驶在碧绿的河面上，船头坑坑洼洼的木头和柏油绳激起层层微波。迪林的腿在水面旋涡上仅数英寸的地方肆意摇晃。火辣辣的阳光照在身上，仿佛盖着一床厚毯子。他没有睁眼，但冥想依然能告诉他眼前的一切：河岸慢慢往后退去，好似一幅闪闪发光的深黄褐色图画；深蓝色暗流在地底深处涌动。他把一只手轻轻放在拉索上，感受船体在水中的起伏荡漾。仿佛有股暗绿色雨水从拉索上流下来，传递到他手上，那是水手们在甲板上走动引发的颤动。
独桅三角帆船已在尼罗河上北行三日，蜿蜒的河道边有许多被淹没的陵墓和古老王国遗留下来的废城。一片片荒漠在河边铺延开去，冲刷着东岸上的城镇和其赖以生存的一条条狭窄农田。
梦见鹭首人已是两周前的事了。这期间迪林一直与尼斐徳作伴，从小老头儿那里见识到了奇迹，也认识了魔法师修炼的种种神秘仪式。刚开始迪林很害怕，他意识到自己所接触的这一切连学院里的学徒都不曾见过。火和风的秘密，还有土地所蕴含的迟缓却坚硬的能量，都在他眼前一一展现。内心深处有一股力量不断地奔腾，偶尔侵入意识中，就像很多看不见的鸟唧唧喳喳地叫。白天，他尽量让自己不去注意在船长和水手们身上闪烁的能量环，但在这些闪光的能量下，船上的甲板和索具都好像隐没了似的，他只得低头去看那些在起伏的蓝绿色河水中一闪一闪的小鱼。
行驶六天后，河面变得开阔。从特阿莎开始便耸立在峡谷两岸的高山退到了遥远的地平线上。农田越来越多，一直铺到河岸。河道里出现了更多的船只。打磨得光滑流畅的长长的大划桨船在他们旁边不停穿梭。船上桨手们弓着背，颗颗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城镇越来越密集，西岸上可见大片大片的遗迹。橄榄树和棕榈树顶上露出后面的宫殿、神庙或陵墓的光秃秃的白墙，几乎无处不在。
第九天夜里，小船停靠在东岸一个热闹的村庄旁。船长和水手们把船拴在从岸边突出来的一个石桩上。除了一个留守船上的，其他水手们都下船去了，嬉笑着往灯火通明的城镇走去。迪林站在船尾高高的甲板上目送他们远去，水手们身上的光芒在泛着蓝紫冷光的沉睡树林中时隐时现。他眨了眨眼，转回目光看着淡淡星光下河岸边茂密竹林的缺口。留守的水手在甲板尾部一块席子上坐下来，靠着操舵轴，很快便打起盹来。
迪林在黑暗中独坐了很久，感受身边河流和土地的呼吸。风、岸边的岩石、树木在他耳边低声喃语，鳄鱼从深水中缓缓游过闪闪发光。黑夜守护神从西方升起。迪林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迪林斜躺在甲板上，灵魂离开身体飘到半空中，没有了先前对意识之眼的刻意控制，眼前的景色一览无遗。
地面上光线微暗。太阳神的舟船一进入冥界，树林和低矮的灌木便变得模糊。在船背后的农田里，牲畜躺在随风摇摆的树下睡得正香，身上跳动着暗红色的火焰。迪林的灵魂在空中慢慢盘旋着升高，眼前的土地正在沉睡，就连地底深处的涌动也变得无声。绿光莹莹的河水缓缓流向北方，一道道蓝紫色的波浪轻轻涌动。他转身看向西岸。
西岸上一片冷冷白光，他受惊地往后退缩。一座塌落的山峰耸立在棕榈树和高高的锯草后面，发出如珍珠般的夺目光芒。山脚下有一座很大的城池被镀上了银白色的轮廓。迪林把自己藏在雅典娜之盾的后面，头脑里满是咒语。在刺目白光下支离破碎的灵魂重新凝聚。他往西岸飘去。
来到岸边时，他停下来，保护盾在那白光的重压下，已然变形。他定了定神，从河中吸取能量。父神哈比神迟缓却雄厚的力量进入他的身体，保护盾开始变大，光被挡住了。迪林在心里笑了笑，穿过了河边的元素屏障。岸上的砾石被踩得嘎吱作响，他吃惊地停下来，抬起双手看了看，这双手宽大而结实。他的腰上围着一条有褶的白色亚麻短裙，脚上穿着精致的皮革凉鞋，一把沉甸甸的短刺刀挂在腰间。他甩了甩头，身后是长长的发辫，伸手一摸，原来头发被一块薄金属发带扎起来了。
他轻轻走过树林，惊讶地发现外面是一条大道。他回身向河边望去，一个被方尖石碑围起来的大码头延伸到河中。他转回身，眼前的这条路一直蜿蜒到塌落的山峰，残破的斯芬克斯和狮子雕像陪伴在道路两边。他快步向前走去，来到一个高大的拱门下。拱门上雕刻着众神与诸王的面孔。他停在拱门下，暗金色石块衬得他手上的肌肤格外苍白。在拱门的另一边有一条狭窄的石板路，路两旁修建着一些庞大的庙宇，庙里立着一排排巨型石柱，很是壮观。那座坍塌的山峰就在这些庙宇的后面，清晰可见。用花岗岩和砂岩修筑的一级级石阶从山脚直通山顶。有三分之一的山顶下陷，仿佛曾经被重击过。
迪林穿过拱门，但没走几步就无法再前进了。一阵刺骨寒风吹来，他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一个身影出现在拱门后面。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这个声音仿佛石头摩擦声一样刺耳，“还不快回到生者的国度去！”
山上发出的白光模糊了迪林眼前的景象。他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对方抬起一只大手，手指弯曲，但看不清形状。迪林眨眨眼努力辨认，看到一颗狼头，狼头上一双红眼炯炯发亮。那只手依然举着，手指大张。一阵轻微的颤音响过，迪林感觉自己被分解了，四肢消失了。这时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尖锐的爆裂声。
迪林一下就醒了，发现自己仍然置身于甲板上，耳边传来水手们的喧闹声。他们已经从村子回来了，葡萄酒加上用玉米酿的酒，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在甲板上东倒西歪。水手们身上摇曳的蓝色火焰在浅黄色甲板上蔓延开来。迪林滚到一旁，身子瑟瑟发抖。他闭上眼，但没有用，不，应该说，意识之眼反而看得更清楚。黄蓝色的火焰越燃越近，火中传出低沉的乐音，仿佛雨滴般浮在空中。迪林呻吟一声翻身站了起来，心里的紧张化作一片暗紫色蔓延到黄色甲板上。黄蓝色的火焰被逼退了，迪林躺在一片不断延伸的紫色海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