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全文翻译
我信
每当星期天莫大的愁苦便会袭来,马克西姆便会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它的存在。
“又来了!……又出现了。”。
“噢!天哪……愁苦啊,人们去哪,你就跟到哪。”马克西姆的妻子柳达挖苦道,她是个冷漠的女工人,她不知道忧愁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忧愁?”
马克西姆·亚里科夫瞪着妻子,漆黑的双眼里闪着怒火。
“你不会懂的。”
“我怎么不懂了?你讲讲,我就懂了!”
“你什么都有了,有手有脚,还有别的器官。尺寸如何——那是另一个问题,但一切,这样说吧,都各在各位。脚疼了,你可以感觉到;想吃了,你就去做饭……是不是这样?”
“嗯。”
马克西姆很快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他是一个削瘦的四十多岁的男人,但是即使工作很多,他干活也不知道累。他在屋子里徘徊,眼睛闪着光。
“但人还有心!你看,就在这!它在痛!”马克西姆指着自己的胸口,“我可没有在臆想!我切身地感觉到,心在痛。”
“你别的地方不痛?”
“听着!”马克西姆说,“既然你想弄懂,就听着!如果你感觉不到,那就哪怕尽力的去理解,还是有很多人是有心的。我不是要你给我钱买酒,我是想……蠢女人!”马克西姆完全失控了,因为他突然清楚地明白了:他永远也没法解释清楚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他的妻子也永远不会理解他,永远不会!所以,所有的这些都是废话,干嘛还自己生气呢。如果有人问我,这个世界上我最恨谁?我会回答:没有灵魂的人,和他们说活毫无意义。
“那如果你有心,那你为什么还那么生气呢?”
“在你看来,心,是蜜饼还是什么?它刚好也不明白,我为什么总是带着它,而且心还在痛,所以我生气。我在发脾气。”
“那你就发脾气去吧,见鬼去吧!大家好不容易等到周日可以休息休息,上影院去,而你这个人,还在发脾气,你看看。”
马克西姆忧郁的时候,既不高谈阔论,也不会想要求别人任何事情,只是感觉到痛苦和愤怒。他不会向任何人发泄怒气,也不想打谁的脸,他什么也不想!也不想躺着,连喝酒也不想,不想被谁嘲笑,他讨厌这样。
在这样一个令人痛苦的星期天,马克西姆站在窗前,望着街道,又是那么晴朗而寒冷,烟囱里升起炊烟。
“那又怎样?”马克西姆愤怒地想,“一百年以前也是这样吗,有什么新鲜的吗?将来也是一样的。那个走着的小伙子,是万卡·马拉费耶夫的儿子……我记得万卡也是这么走的,我自己也是这样,然而万卡孩子的孩子也会这样,我的孩子的孩子也是这样,这就完了?为什么呢?”
马克西姆开始变得特别厌烦……他回想起妻子的一个亲戚到伊柳哈·拉普什家做客。这个亲戚是个神父,他是最原始的神父,留着胡子。神父的病有点问题,他去那是去看病的。
马克西姆去了拉普什那里。
伊柳哈和神父正巧坐在桌边,边喝酒边聊天。
神父和伊柳哈待着感到无聊,他很高兴马克西姆过来了。
“怎么啦?”他问。
“心里难受”,马克西姆说,“我想问问您,有信仰的人的心会不会感到难受?”
“想来点酒吗?”
“你难道觉得我是专门来喝酒的吗?当然,我可以喝,可我不是为这而来的,我想知道,你有没有什么时候觉得心里难受?”
神父往杯子里倒了些伏特加,递给马克西姆一杯。
神父是个六十多岁身材魁梧的男人,肩宽臂粗,你根本就不会相信他的肺有问题,神父的眼睛明亮而智慧,他专注地看着。马克西姆突然觉得,和神父在一起很有意思。
“心痛?”
“是的。”
“这样啊,”神父喝了口酒,“这说来话长,你听仔细了,别打断我。”神父捋了捋胡须,饶有兴趣地说起来。
“当人类出现的时候,恶也就出现了,恶一出现,与之作斗争的愿望也一同出现了,也就是说善出现了。这就意味着,只有恶出现的时候,善才会诞生,换句话说,有恶就有善,无恶就无善,你懂吗?”
“嗯,嗯。”
“什么是基督?基督是至高无上的善,消灭了世间的恶,两千年来他都在人们中间,就如与恶作斗争的思想一般。”
伊柳哈在桌边睡着了。
“你问,心为什么会痛?我给你描绘一幅世界的图景,希望你可以找到平静。注意听,好好理解。基督的思想源于战胜罪恶的愿望,否则是为了什么呢。想象一下,善胜利了,基督胜利了,那么那时候谁还需要他呢?对基督的依赖就将消失了。也就是说,没有什么是永恒不灭的,有的只是暂时的方法,我想相信永恒,相信伟大的永恒的力量,也相信将来永久的秩序。”
“原谅我……我可以给你提个建议吗?”
“请讲。”
“你是个……有趣的神父,其他的神父也是这样的?”
“我就是个普通人,跟别人没什么两样。”
“也就是说,如果我理解正确的话,上帝是不存在的吗?”
“要是在过去我会说——没有,而现在我会说——是的,有。孩子,给我倒点酒,你也倒点。”神父喝了口酒说,“现在我说上帝是有的,他的名字就是生活,我信仰这个上帝。他是严酷的,强大的上帝。他同时赋予了善和恶,实话说天堂是存在的,我们为什么拿定主意善应该战胜恶?为什么?”
神父高声地说着,脸开始发红,浑身冒汗。“你来是想知道,该信什么。你没有猜错,有信仰的人是不会心痛的,但是信仰什么呢?要信仰生活。这一切会以什么而终,我不知道。一切将奔向何方,我也不知道。而今我最感兴趣的是和所有人一起跑,如果可以的话,那么就超过别人。”
“我没感觉到我在奔向哪里。”马克西姆说,
“那你太软弱了,所以你的命运就是在原地哭泣。”
“好吧,那为什么你的心也痛呢。”
“我病了,老兄。我只跑了半圈就瘸了。倒点酒。”
“你坐过飞机吗?”神父问。
“坐过,很多次。”
“但我来这儿是第一次坐飞机。太棒了!一路上我都心情特别好。而当飞机带我离开地面时,我甚至摸了摸机身,太棒了。我相信飞机。总之生活中很多事情都是公平的,你看大家都很惋惜叶赛宁的早逝。生命好比一首歌,要是这首歌长一些,它就不会这么悲伤,但长歌不常有。”
“那在你们教堂里……是怎样的啊?”
“我们那儿有的不是歌,是呻吟。不,叶赛宁……在这儿活得就像一支歌,喜欢叶赛宁的作品吗?”
“喜欢。”
“一起唱吧?”
“我不会。”
“轻轻和一下,只是别干扰我。”
神父哼唱起来,哼唱得既忧郁又饱含深意,真的能使人胸腔呜呜作响,当唱到“哎,我现在变得有点不坚强”时,神父用拳头捶着桌子,哭了起来。
“亲爱的,亲爱的!……我爱农民们!……我怜爱他们,亲爱的!……而我爱你,公平吗?公平。晚了吗?晚了。”
马克西姆觉得,自己也开始喜欢神父了。
“神父!神父……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你太软弱了……”
“像你这样的人,我在第一公里就能超过你!我还软弱……”
“祈祷吧,”神父站起来,“跟着我读,我信。”
“我信,”马克西姆说。
“大声点,庄重地:我——信。一起说,我——信。
他们一起大声嚎道:
“我——信!”
——当伊柳哈·拉普什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到神父和马克西姆在愤怒地舞蹈。
柳霞看着看着也跳起来,神父跳在最先列,三个人以狂躁的神父为首走着,跳着,一圈又一圈。
“噢,我信!我信!……”
神秘的俄罗斯心灵
“俄罗斯心灵”这个概念经常遇到,最初它是作为一个宗教概念而出现的。根据俄罗斯东正教的理解,任何一个教徒如果面对善与恶的选择时,除了关心基本的生存条件之外,还应该思考自己的灵魂——不管是在教堂,还是在任何劳动场所。
众所周知,不管谁研究俄罗斯和他的民族,他立马会接触到它个性中矛盾对立的特点。在西方有大量研究俄罗斯民族、历史、政治和其他方面的文学著作。但是缺少最主要的——关于具体生活的知识。但是立马得出这样的结论——俄罗斯和俄罗斯的事物是不可认知的,俄罗斯心灵是不可理解的,是无法找到开启俄罗斯心灵秘密的钥匙的。
丘特切夫有首著名的诗:
这些诗句让所有的人确信俄罗斯心灵的不可理解性。与此同时,在我们看来这些诗句简直太难理解了。用理智不能理解俄罗斯,这已经是公认的道理。“理性”无法理解很多事情。“统一的标尺”也不是开启任何一扇门的万能钥匙。丘特切夫所说的“相信”,意思是说,凭直觉去理解她,深入体会并与她共鸣。“理解”——并非只指单纯冷漠的理解,而应该带有同情和共鸣。如果只是凭理智去理解,而没有共鸣,不但无法理解俄罗斯,而且无法理解任何事物。
当然,俄罗斯人和其他民族一样都有独特的、不可复制的个性。俄罗斯人无法理解这一观念——不会比神话难解释。这个观念只能用这些东西来解释:不理解、理性倦怠、缺乏对国家及其文化、以及俄罗斯人思维方式的了解。
为了客观起见,可以说,俄罗斯人自己都不是十分了解自己。在这一点上还在1826年时普希金本人就指责过他们:“俄罗斯人自己对俄罗斯了解得太少”。很遗憾,从那时候起基本没什么变化。俄罗斯人有时会很自豪,他们不同于世界上任何一个民族,如此的让人难以理解,如此的有个性,而又无法预言!……
那么理解俄罗斯民族个性的关键是什么?尤恩卡认为,每个人都属于某种特定的心理典型,这取决于他在生活中对什么感兴趣,喜欢做什么:要么是客观事物,物质生活,要么他主要感兴趣的是内在生活,似乎是深入自己的内心。
我们可以举个例子来解释这个观点,设想一下:在马路上我们面前出现一滩漏出来的汽油。见到此情此景,一个人因为这种浪费和刺鼻的气味愤怒起来,开始检查自己的车子是否完好无损或者抛出一个问题——为什么这里不清理一下等等。而另一个人呢,由于自己的性格原因他对眼前的一切并不在乎,只是机械地看到身旁有一滩粉红色的、绿色的、浅紫色的混合液体。接着他的思想会随着一些和颜色形象有关的联想跳跃过去,等等。总之,在我们面前的是心理典型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尤恩卡称第一个对外部世界感兴趣的人为外倾性格者,称第二个(情感型的)为内倾性格者。我们每个人都遇到过这些心理典型的人
可以推测,男人比女人更容易因为那滩汽油和诸如此类的东西而愤怒,表露自己的“物质”兴趣。但尤恩卡相信,人的性格特征既不取决于性别,也不取决于受教育程度和人所处的社会环境。就像一位高龄母亲一直惊讶的那样,她竟然生出同在一个家庭长大而又性格如此迥异的孩子。尤恩卡认为,人的性格特征是天生的,而他们的根源是生物的先决条件。当然,应该教育人,在这种情况下甚至应该从心理方面塑造一个人。但是一个正常人的性格品质是从他出生就形成的,并且会影响他兴趣的培养。这会决定一个人对世界的看法、行为举止、对事物的认知、思维模式等等。
作为一个民族——不仅部分人,而且是整个团体都可能具有一些相同的品质。尤恩卡认为,一个民族的某些天生习性是时代祖先生活形成的结果,经过无数次重复沉淀而成的凝聚的心理典型。尤恩卡称之为原型的个性心理典型可以展现任何一个民族。要知道,原型——每个民族固有的特征。它们表现于潜意识和以象征、谚语、俗语的形式呈现的语言层面上。原型——这是一个容量很大的概念。
尤恩卡把俄罗斯归为感性的、伦理性格内倾者的一类,并解释为什么俄罗斯人和欧洲人如此不同,以致他们无法从心理上相互理解。比如说,如果俄罗斯人是感性的性格内倾者,那么“欧洲人”更常是性格外倾者,他的决定和行为不取决于情感,只取决于客观事实。尤恩卡强调法国人更受制于物质,比如食物,日常生活的舒适或者性。客观感受越强,它就越宝贵。这样的人并不倾向于思考自己的感受,对他们而言重要的是获得满足和快感、感受到客观事物。性格外倾者很容易适应现实生活,他们会选择从事对自己前途有益的事情,而不会从心里上考虑适不适合。他们很轻易地因为贪图利益而娶妻嫁人,而并不会因为缺少彼此理解而感到痛苦。他们的思维是在传统,教育和文化基础之上形成的,而主观思想经常带有“纯粹的个人意愿”。对于他们而言品味的高雅、艺术情感、友情和兴趣的追求都不那么重要。
不管多么难以接受,但是尤恩卡还是发现性格外倾者和性格内倾性者之间存在复杂的关系。他们是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体,经常无缘无故地向彼此发脾气。他们常把彼此看着是无法信赖、无法相处和没有共同语言的人。
两方面都面临着同一个问题:他们都很努力在彼此身上找到逻辑错误来进行反驳,以此证明自己有理。与此同时,这些差别是无意识的,所以办法只有一个:承认并考虑到这些差别,尊重对方的相异之处。当然,这需要很大的努力。
简单地说,对于俄罗斯人而言内在方面的(精神的、灵魂的)生活很重要。有时精神生活甚至比物质还重要。“心灵”这个词在他们的生活和语言方面如此重要,这点并非偶然。即使钱多得都花不完,心灵也会疼痛,它也会感到沉重或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