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本想成为独当一面的男子汉,却落魄为不中用的车夫,落魄潦倒不成样子,想起从前的豪言壮语,真是羞愧难当。谁甘愿当牛做马,在灰尘中汗流浃背地劳碌奔波,想来想去,最后只能不顾颜面不管声誉,索性将无用之身用圆斗笠遮掩起来。”芳之助压低声音规劝自己。无情路过的行人还好。若是被人大喝一声“烦死了”,那他也只能没有骨气地后退几步。
寒霜凝重的夜晚,灯笼渐渐熄灭的时分,他仍在街上等候客人。他心里挂念着双亲,二老已经年迈,哪里习惯这等贫苦的生活啊!想起过去种种,心里难受至极,不禁泪流满面。“那个人该是和我同样烦忧吧,我这样郁郁难解,她定会更加担忧揪心吧?可恨的新田,可恶的运平,就算是食骨啜血也难解心头之恨!”芳之助握紧冻僵的拳头,目光涣散地怒视着远方。“不过慎重考虑考虑,我也只能在此唠叨抱怨吧,我不应该恨别人,我要有男子气度,不要这样小气。”他叹息一声,呼出一团白气,破旧的屏风难挡刺骨的寒风。横下心回去吧,心里又不甘,明明风吹雨打一整天,却没有赚到多少钱。唉,难登自己的家门。
“回来啦!”妈妈起身。
“爹爹已经就寝了吗?想必他很不好受吧,今天没什么事吧?”芳之助心怀愧疚地问道。
“方才中介过来了。”妈妈说到一半,眼睛眨眨,似有泪珠儿。
那中介是个有名的无情恶鬼罗刹。
“背后说坏话那么穷神可就不走了,你们这些房客只顾自己不顾别人,快点爽快地把房租付清,难不成想不出力白捞好处吗?”这个白岗鬼平[1]吊着眼角,斜视着芳之助一家。
芳之助母子琢磨着他的心思,这人看起来一副温和面孔,但明知道我们如今的不幸遭遇,却装出一副完全不明白的表情,自顾自地吐着烟圈。
“我们错了。”为娘的把额头埋在榻榻米上恳求,那祈求声在中介吐出的烟圈中慢慢消失。
“我没时间听你辩解,能付房租了吗,或者我把房子收回?两条路可选,哪一条啊?”他砰砰地敲着烟管,一脸得意。
“请再宽限一天吧,是我们不好。”母亲捉住他的袖子,可是无论怎么说对方都听不进去。
“我们已经受过太多的磨难,若是因为这个导致孩子父亲的病加重就糟了。”母亲垂下头继续恳求。
中介见母亲不停地重复这几句话,骂道:“谁管你这个,立刻从这个屋子里滚出去,一刻也不要耽搁,总是跟我开空头支票,你们可真有主意啊!”中介不停地唠叨,越说越多,直到芳之助回家前。
“嗯,现在可如何是好啊……能否容我想想?”他小声嘀咕着,泪水涟涟。
“怎么办呢,有主意吗?”
“今夜太晚了,明天我早些过去找您,咱们再商量商量吧,可能是有点误会,不至于闹到这种地步。”
如今连双亲也要欺骗,那么以后的事情想想就不寒而栗。芳之助睁眼到天明,拂晓时分听到几声乌鸦鸣叫,似在教诲他乌鸦尚知反哺之心,堂堂五尺之躯岂能背弃父母的养育之恩?
“我一定要东山再起!可是现在自己朝不保夕,饱尝人世艰辛,偶尔确实会产生厌世的念头。”
一看到双亲憔悴不堪的睡颜,芳之助便改变了主意。他的眼泪唰唰地滴到熬药的小锅里,想死的念头也倏的一下化为乌有。“他们要是没有我可如何是好啊,我真是不像话!”
家里生计堪忧,无法给父亲寻得良医,眼睁睁看着他病情加重,芳之助不停地自责。
此刻,天地神佛与我皆是仇人,难道神明看不见当下的情景吗?这是什么世道啊?那个新田运平才是坏透的恶人。我竟然还想着他的女儿,想这想那地迷了心智。她不过是姿容与谈吐优雅罢了。瓜蔓上长不出茄子,老鼠的孩子会打洞,她肯定是和亲生父亲一条心,如今也对我厌恶透顶了吧。不然怎么从未让人捎来过一封书信?她就是典型的外表像菩萨,内心似夜叉!
注释:
[1]日本传说中的大盗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