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浮沉旧事,宛如庄生晓梦;人生百年,总为人情义理所累。贪念的天平中一味追寻金子的重量,却忘记了孩子才是最珍贵的宝贝,因小失大才如梦初醒,此乃前车之鉴。手握着这双车辕,恕难理解残暴贪恋之人为何总有歪理邪说。
在内神田连雀町,有家生意兴隆顾客盈门的绸缎庄,店前悬挂着印有“新田”二字的门帘,店里生意很好,总有精品新货。新田家的当家主人——上门女婿运平正值不惑之年,他自小锦衣玉食,不知世间疾苦,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妻子早已去世,只留下一个独生女。姑娘跟父母完全不同,正如鸡窝里飞出了金凤凰[1],她正值花蕾初绽的二八芳华,名唤阿高。这个莲花般的妙人,真可比作当代的小野小町[2]或衣通姬[3]。“难怪她深居简出啊,杨柳细腰真是弱不禁风啊!”有人在背后念叨些风言风语。
在五十稻荷[4]的祭典那天,能看一眼她的倩影,对于年轻人来说就是无上荣光。就连得到优等毕业证书,或是把稳坐国会议员当作人生目标的学生们,也想一睹她的芳容。初见倾心,再见则会心生烦恼,听说在骏河台杏云堂那里有很多脑病患者,其中一个就是因为这个姑娘而卧床不起的。虽然说起来有些夸张,不过她的美丽的确无可争议。
阿高姑娘兰心蕙质、温柔善良,虽不曾上学,但在母亲的言传身教之下,丝竹之艺造诣颇深,非常擅长平假名草书,书法正如吸收了龙本流水[5]的灵气一般,飘逸隽秀。她特意避开艰难晦涩的“四书五经”,熟读《伊势物语》[6]《源氏物语》等日文古典,且擅长针线活。一天到晚不离书桌,让人不禁联想起“香炉峰雪拨帘看”[7]的一代才女。但她行为举止丝毫不触礼法,深窗春深春色浓浓,阿高一心专注针织女红,尽着女儿家的本分,品行无可挑剔,在家孝顺老人,贞洁自重。“能够成为她丈夫的人,定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不知前生积累了多少功德!”世人纷纷艳羡不已。
邻街有个做和服生意的老字号,店主松泽仪右卫门的名号十分响亮,独生子芳之助亦温文尔雅。从祖辈开始,新田、松泽两家就交往颇深,芳之助跟阿高早已定下娃娃亲。订立婚约之时,阿高还是留着垂肩发梳着烟灰碟发髻[8]的女娃娃,时光荏苒,如今芳之助也已年满二十。想到再过一两年,就要公开地称呼对方为妻子丈夫,不由得喜笑颜开小鹿乱撞。有时小伙伴无心调侃,二人便羞红了脸故意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两腮泛起红云,“我什么都不知道”,以袖遮挡娇羞的容颜。
思之欲狂,玉容寂寞,阿高趁人不注意时在习字课上写下“松泽高”的字样,仔仔细细端详后又涂抹得干干净净,冰雪聪明的她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女子。
芳之助也是如此。人人都说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但为何我的岁月之箭却变得松弛,只觉度日如年,何时才能盼到同阿高小姐共赏良辰美景的时节呢?清晨时分,看露浓花瘦,蝴蝶双双飞舞,多叫人艳羡。芳之助常常借口各种琐事拜访新田宅邸。可是,美人如花,一墙相隔,却不能同她毫无芥蒂地亲密交谈,天若有情天亦老,若岁月轮转真如白驹过隙,那他真想手握缰绳策马向前啊。
上天生美人,却不眷顾美人,美人大多无良配。花好月圆人长久,只是一种美好的心愿罢了,才子佳人别离多,厮守之日多成空。苇分小舟,道阻且长。即便获得父母许可世间允许,还是四处求神拜佛,甚至去乞求魔神,始终无暇为她绾就青丝一根,若是不能与子偕老,那将是天崩地裂般的灾难。
注释:
[1]“鳶とびが産うんだる”,日本俗语,乌鸦窝里出凤凰,寓意凡人生贵子。
[2]日本平安初期的女诗人,被列为平安时代初期六歌仙之一,有诗歌集《小町集》。
[3]一说为允恭天皇之妃,大约在5世纪初,是日本史书上最早出现的美女与才女。
[4]宇迦之御魂神(仓稻魂神),供奉宇迦之御魂神的神社。
[5]瀑布潭,形容书法如行云流水般。
[6]《伊势物语》是平安时代初期的歌物语。
[7]出自唐朝白居易的诗,典故来自《枕草子》的作者清少纳言。
[8]少女发髻的一种样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