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鸟:丁绍光艺术范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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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红土地上的人们,他想终身图报

丁绍光是过来人,是从遭受非人待遇的岁月走过来的人!什么时候都要活得像个人,不是人人都能“达标”的,丁绍光深有感触。在做人上他受过许多教育,其中包括在“文化大革命”中的云南农村。这一回不再是西双版纳,而是在昆明附近,以“牛鬼蛇神”的身份他被遣送到农村劳动改造。改造在学校里其实早已实行,但经常有些怪怪的反应在他身上发生。比如给他一个受教育的机会,让跟队去某“革命根据地”参观,一到地方就闹肚子疼,“我肚子疼我不进去了!”在外面一蹲,最后还得要人去扶起来,一米八五的大块头往人身上一搁,压得“革命派”头都抬不起来。有一个时期全国人民都在大跳“忠字舞”,不要以为他不会跳,他跳得十分认真,手舞足蹈一跳一身大汗,还要主动争取站出队列表演。结果是不长一根笑神经的人,也笑得把嘴角扯到耳根上,老半天回不到原处。大家说他跳的不是忠字舞而是孔雀舞,他一本正经回答:“没有这个可能。我几年都没想到一回橄榄坝,绝对!”在对他的批判会上,多了一条罪名是煽动群魔乱舞。对丁绍光的批判会没有少开,批到最后会不再开了,不是因为已经批倒、批臭,而是批出了怪事。丁绍光一进入挨批挨斗的座位,就有一个音乐系的女学生主动坐到他身边来。这位经风雨的陪坐女学生,不时还用臂肘撞他一下,或者用手指轻轻抠他手背一下,是提醒他不要当众睡觉。丁绍光挨斗时的风采,也能让女孩子动心——朋友们日后说过玩笑话。但自那以后丁绍光再难有出席批斗大会的亮相机会了。

丁绍光非常感谢这一位位曾在他厄运临头时,给予过他同情的人们。其中还有一位音乐系的学生,运动初期,在举目无亲的校园里,曾经陪他打过一场又一场的乒乓球,在小圆球劈劈啪啪的脆响中,他暂时忘记了人间的不幸与不平。这学生姓杨,名什么?他已经想不起来。不过,如今他还在对来自国内的访问者不断重复着对他的感激。1995年,功成名就的丁绍光短期回到昆明,专门从大理请来了当年主动参加陪斗的女学生,在翠湖之滨隆重宴请了这位已经退休的好友。席间不断举杯,祝“革命友谊”与生命之树同绿共青!

惩罚性的体力劳动,被当时的“革命派”普遍认为是可以让知识分子脱胎换骨的。丁绍光意识到他这种“高成分”的人到农村劳动,处境必然险恶:8月的毒日头,天天要背过山,别人驮不动的石头要去驮,别人不掏的臭粪要去掏;在学校打成牛鬼蛇神住进“牛棚”,多少带点象征性,侮辱人格罢了,这一回要住的是真资格的牛棚,实实在在要将人变成牛。

发生的情况远没有预想的糟。

最早露面的是有“狗狗”“丫丫”一类名字的贫下中农家子女,见“牛棚”里没有他人,这一双黑黑的小手掏给丁绍光两只热鸡蛋,那一双脏乎乎的小手塞给丁同志几只烤红薯。一问小家伙,个个回答都一样,说他们家的爹娘都认得丁同志。那热烙烙的饮食,都是大人让送的。

再后来是牛棚里有了熏蚊虫的草药香……

再后来是送来的米饭碗底藏着老腊肉……

过路的阿婆,钻进牛棚里,喊一声“丁同志”,悄声说:“我们都知道你是好人落难。”让丁绍光没事少出门,在棚里养着。养什么?丁绍光自己都不明白什么地方受了伤,是心灵还是皮肉?

老阿爹借口点烟对个火,结果是把烟锅递给丁同志。临走还透个消息,说村里正在发动群众搞“红海洋”,问丁绍光画不画得好“红太阳”……

原来丁同志在这一带颇为出名!

丁绍光在“文革”前夕到过农村,他参加过大学教师组成的社会主义教育工作队。那段时间,他把清查农村中的贪官污吏当作专业,嫉恶如仇的他,跑调查、写材料没日没夜玩命地干,当地饱受欺凌的小老百姓们都以为来了“钦差”。因为丁同志那一口北京话,惩治贪赃枉法雷厉风行,让当地群众认为他不仅是上面派来的,而且由于不了解他的家庭背景,还以为他的背后有着比当地“县太爷”还大的势力。看见他人遭受欺侮,他就怒火中烧;看见弱者求助,他的眼睑就垂不下来,本来就不算小的一双眼睛顿时瞪得大大的,十分爽快地做出“好汉的行为”来。丁同志啊丁同志,生性如此,到了哪里都一样。

丁绍光和其他知识分子一样,在十年浩劫之中饱受羞辱、身陷困境,什么样的苦都吃过,唯一的是在农村没有受到重体力劳动的惩罚之苦。形势发生巨变,到处都造起了“反”,丁绍光也从“牛棚”跑了出来。重新回到一切都瘫痪的学校,有人发现丁绍光从农村劳改回来,突然会哼几句现代京剧《沙家浜》……

滇池之滨虽不是阳澄湖畔,但他确实在身心憔悴的时候感受到人民的善良和慈母般的温情。“爱”成为他画作永恒的主题,泉源在西双版纳,在他的《沙家浜》里,这里、那里都是只为爱而不图回报的,让他终身眷恋的红土地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