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红土高原 参天大树的故土
1 当场泼墨换来一碗“教师饭”
那个小姑娘可爱的身影不会看不到了吧?
1962年8月,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应届毕业生,23岁的丁绍光分配工作到了云南省会——四季如春的昆明。从以等候分配身份住进招待所之日起,他就没有打开从北京背来的铺盖卷儿,随时准备出发。今天盼着明天,明天盼着后天,只等人事部门的通知书一到手,他就给玉娟发份电报,他算了一算,电报经景洪城转到橄榄坝,再转到曼春满那个小小的邮电代办点,最后转到姑娘手中,最快也要三五天,说不定乡邮员后脚出门,他前脚就跨上了竹楼的木梯。
就在丁绍光做这个梦的时候,玉娟姑娘已经两百多天没有听到梦中情人的半点消息。
又一个一百多天过去了。
把你心悬起来,把你胆吊起来,悬心吊胆过日子,是什么滋味?
学工的、学农的、学政治、学经济、学文学艺术的,从北京、上海、四川等天南海北各地分来云南支援边疆的各类毕业生,先来的,后到的,和丁绍光同天住进招待所的,虽不个个都是“抢手货”,但也没有像他在昆明半年“滞销压库”。
当又一次从人事部门打听工作消息回到招待所,他一头扑倒在尚未打开的铺盖卷上,丁绍光终于尝到了梦破的滋味。
他申报志愿的六个“西双版纳”,成了六个大问号。
那时代的老式人事官员成年累月对人家的档案查来查去,服从阶级斗争的需要,把为人民服务的工作,当成挖空心思寻找斗争对象的专业。说他们干的尽是损人不利己的事,未必;说他们专门落井下石图痛快,也未必。谁手中有权,谁在眨眼间就可以改变一个人一生的命运。只有跨过这种门槛的人,才会明白希望与失望距离有多大。社会进步到“我表现才能,你给我机会”的那一天,还有多么遥远?!
你丁绍光在同一张申请表上反复写了六次西双版纳,就能说明你比报西双版纳为第一志愿的人热情高涨六倍吗?云南地处西南边疆,西双版纳是国防前哨,你不能不知道吧?内地因公出差还需单位组织审查,公安机关发放通行证,边防哨卡检查才放行,而你丁绍光家庭出身旧官僚,父亲母亲多个兄弟姐妹在港台,你不会不明白西双版纳是跑出国的最近通道?这么一推敲,这么一联想,丁绍光的动机被罩上浓浓的疑云。
六个月的朝思暮想,望穿秋水得来的是一个“西双版纳没有名额”的最后通牒。
20世纪80年代的昆明市貌
东碰西撞;丁绍光的梦之船在昆明触上了礁石。前行无望,却又不想改弦更张,尽管张仃院长带信来:如果愿意留校任教的话,他可以重新考虑回到北京。
“我只想到西双版纳工作!搁浅也要在滇池!”丁绍光贴近挂在墙上的云南地图,拣起一颗图钉,狠劲朝昆明近旁的那个圆圈压了上去,松开食指的时候,他发现图钉的外沿距离西双版纳那片绿色已经不远了。
人要不是自己会想些法子安慰灵魂,日子真没法过下去。“等了八个月,也没分配我工作,但明确告诉我,不能分配我到西双版纳工作。”后来,丁绍光听说两年前新成立在昆明的云南艺术学院缺一个中国画教员的消息,便主动找上门去。
人家需要的是国画教员,你学装饰画的,能行吗?美术系王主任先看到的是丁绍光的一批夸张变形画,摇着头,不用明说,意思是:基础太差,连人体的解剖比例都不懂。对不起,现场画一幅看看如何。
一见画案上笔墨纸砚摆出来,丁绍光的眼睛就亮了。半年搁浅,在人事部门越跑越少的自信,倏忽间还原到身上,这自信是让“高中画室”的启蒙老师、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教授们宠出来的。早年,丁绍光身边的老人,都曾用过“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大道理引导他正确选择人生的道路。那时他就说过“我就要吃笔墨这碗辛苦饭”!没想到,他今天真是自己拿起笔来找饭碗了!得益于大学时代曾到黄胄老师家学画,于是他当场画了一幅黄胄风格的水墨人物,赢得主任们频频点头。这就是丁绍光日后笑说的“黄胄老师助我进入了云南艺术学院”。
当年在场的考官们当然记得,丁绍光在黑白世界一挥而就的“表演”,俨然是出场一个好演员,平时生活里并不光彩照人,只要戏装一穿、脸一上色、锣鼓一敲、音乐一响,精气神全都提了上来,登台亮相就是一个满堂喝彩。